《飞蛾扑火》不合時怡

56、跨越横沟

　　下午的阳光，透过老楼道的窗户，在布满灰尘的台阶上切割出安静的光斑。昱宁站在401室的门口，心跳得有些快，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身上还是那套家居服，外面随意套了件如麦放在门口的薄外套，看起来比前几天多了些生气，但脸色依旧苍白，昭示着不久前的惊心动魄。
　　抬起手，指关节轻轻叩响了房门。
　　里面传来脚步声，门被拉开一条缝。一张带着些许疑惑的脸出现在门后，当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嘴巴微张，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不可能出现的幻影。
　　“昱宁？！！”
　　宛琳琳失声叫了出来，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你……你怎么会……？”她语无伦次，下意识地回头朝屋里看了一眼。
　　里屋的人也闻声走了过来，孙玥穿着居家的毛衣，手里还拿着本书，看到门口的昱宁，镜片后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愕和错乱，扶着门框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
　　空气仿佛凝固了几秒，自从昱宁高中转学后，她们就再没见过面，更何况是在这种毫无预兆的情况下，昱宁突然出现在她们家门口。
　　昱宁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两人震惊的脸，对于她们的反应并不意外。她深吸了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用尽可能平稳的声调，清晰地说明来意：
　　“聊聊么？”她顿了顿，补充了最关键的那句，“关于如麦。”
　　孙玥的脸色变了几变，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戒备，但更多的是困惑。她看了一眼宛琳琳，宛琳琳也正看向她，眼里带着询问。
　　最终，孙玥侧身让开了门口，语气有些干涩：“……进来吧。”
　　屋子里的布置温馨而整洁，充满了生活气息，与楼下如麦家简洁理性的风格不同。三人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和凝滞。
　　宛琳琳下意识地去倒了杯水，放在昱宁面前的茶几上，动作有些拘谨。她看着昱宁苍白瘦削的脸和明显不佳的气色，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你……你还好吗？听说你前段时间……”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指的是她住院的事情。消息虽然没大范围传开，但毕竟发生在小区里，又是急救车来接的，总有些风声。
　　“还好。没事了。”昱宁简短地回答，没有过多解释，她的重点不在这里。她双手捧着那杯温热的水，指尖却依旧有些凉。
　　孙玥坐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双手交握放在膝盖上，目光审视地看着昱宁，直接切入了主题：“你想聊什么？”
　　昱宁抬起眼，迎上孙玥的目光。她没有回避，也没有任何挑衅的意味，眼神坦诚得甚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平静。
　　“我知道，过去因为我的出现，以及我处理一些事情的方式，可能给你和如麦之间带来了很多…困扰和不愉快。”昱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她选择了“困扰”这个相对中性的词，没有推卸责任，“对此，我很抱歉。”
　　孙玥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地道歉，愣了一下，抿紧了嘴唇，没有立刻回应。宛琳琳也惊讶地看着昱宁，眼前的这个昱宁，似乎和高中时那个尖锐、冷漠、甚至有些恶劣的形象重叠不起来了。
　　“那不是我今天来的重点。”昱宁继续说着，她微微挺直了背脊，仿佛在积蓄力量，“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也是想告诉所有可能还关心着如麦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接下来的话需要极大的勇气才能说出口。客厅里安静得能听到窗外细微的风声。
　　“我喜欢她。”
　　昱宁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安静的客厅里：“不是同学之间的那种喜欢。”
　　孙玥看着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我知道的。”
　　宛琳琳则是捂住了嘴一脸兴奋。
　　昱宁没有在意她们的反应，她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继续说着，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认真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我知道这份感情可能不被很多人理解，甚至会被很多人否定。我知道我自己的情况一团糟，可能根本配不上她，甚至会给她带来很多麻烦和非议。”
　　“但是，”她加重了语气，目光灼灼地看着孙玥，仿佛要通过她，向所有可能质疑这份感情的人宣告，“这份感情是真的。它可能来得突兀，可能不被看好，但它就那样发生了，在我心里扎了根，拔不掉，我也不想拔掉。”
　　她的话语里没有了往日的讥诮和冷漠，只剩下最原始的坦诚和一种因为珍视而生的卑微与坚定。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不是想向你炫耀或挑衅什么。你和如麦的过去，我尊重，也无意评价。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也想让我自己知道——”她深吸一口气，“我对她是认真的。比任何事情都认真。”
　　“我经历过你们无法想象的地狱，”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了一下，提及那段过往依旧让她痛苦，但她强迫自己说了下去，这是她诚意的一部分，“我差一点就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是她让我有了一丝爬回来的力气。”
　　这句话里的沉重和惨烈，让孙玥和宛琳琳都震动了。她们看着昱宁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挣扎，再联想到之前的急救车，似乎隐约触摸到了某些可怕的真相。
　　“我可能永远也无法变得‘正常’，可能一辈子都需要和心里的恶魔作斗争。”昱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沙哑，“但我愿意为了她，去尝试，去努力，去吃药，去治疗，去做任何能让我变得好一点、能配得上她一点点的事情。”
　　她的坦诚，近乎残忍地剖开了自己所有的脆弱和不完美，将最真实、最不堪的一面暴露在曾经的“情敌”面前。这需要何等的勇气和决心。
　　“我不想她生我气，她最近都没怎么理我，也没有和我聊聊天。”
　　“她肯定不想原谅我，对我做的这些只是因为她是我的心理医生…吧。”
　　语气有几分抱怨的意味。
　　孙玥久久没有说话。她只是看着昱宁，目光极其复杂。震惊、错愕、难以置信。
　　最终都慢慢化为一种沉重的、带着些许唏嘘的理解。
　　她曾经也那样深刻地喜欢过如麦，虽然那已经是过去式，但她懂得那种感情的力量。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如麦那个看起来冷静自持的壳子下面，藏着怎样一颗敏感而重情的心。昱宁的这番话，以及她此刻的状态，无疑会在如麦心里激起巨大的波澜。
　　良久，孙玥才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为什么和我说这些？”她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戒备，更像是一种无奈的询问。“你和如麦之间的事情，终究是你们两个人之间的事。”
　　“我知道。”昱宁点点头，眼神依旧清澈而坚定，“我告诉你，是为我过去给你造成的困扰再次道歉。其次，我不希望因为我的存在，让你和如麦之间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她很看重和你的情谊，虽然她可能不会说。”
　　“最后，”昱宁顿了顿，目光更加认真，“我希望如果以后有一天，你发现我做了什么伤害她、或者让她难过的事情，你可以提醒我，或者…阻止我。”她的话语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恳求，“我有时候可能控制不好自己，我怕我会无意中伤害到她。我不想到时候，连一个能提醒我、为她着想的人都没有。”
　　这番话说得极其卑微，甚至有些令人心酸。她将自己放在了最低的位置，只为了确保那个人的福祉。
　　宛琳琳在一旁听得眼眶都有些发红。她悄悄伸出手，握住了孙玥的手，给予无声的支持。
　　孙玥看着眼前这个几乎是在“托付”般的昱宁，心里最后那点芥蒂也终于消散了。她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许多：“昱宁，感情是两个人的事。如麦她……有自己的判断。你跟我说这些，我很……意外，但也谢谢你的坦诚。”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我和如麦，现在是朋友。以前的事都过去了。至于你们……那是你们需要共同面对的课题。我无法承诺什么，但……我希望你们都好。”
　　她的话语克制而理性，却也是一种明确的放手和祝福。
　　这就够了。昱宁并没有期望得到更多。孙玥的理解和不干涉，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结果。
　　“我和如麦以前……你应该也知道。我抛弃了她。”
　　“是因为家庭原因。”
　　她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身边的宛琳琳。
　　“但如麦没有生气，她知道事实之后原谅我了。所以我们才能做朋友。”
　　“她过于平静和理性。”
　　“我相信她不会生你的气，她从来没有怪过你。”
　　谈话到了这里，主要的目的已经达到。气氛不再像刚开始那样紧绷。
　　“谢谢。”
　　昱宁轻声说，这两个字包含了太多的含义。
　　“这几年她…过得好吗？”
　　孙玥听见这话愣了愣，明显是没想到昱宁会问这种事，宛琳琳倒是率先开口：“还好吧，她高考684分呢，是被人家大学抢着要的呢！你刚走的那几天她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的……不过后面又变回原来的样子了，每年的聚餐也都来。”
　　“嗯。”
　　孙玥适时地插话：“那个……昱宁，你身体还没好利索吧？要不要吃点水果？我刚买了草莓。”
　　昱宁摇了摇头，站起身：“不了，谢谢。我该回去了。”出来的时间不短了，她不想让如麦姑妈担心。
　　孙玥和宛琳琳也站起身送她到门口。
　　就在昱宁准备开门离开的时候，孙玥忽然在她身后轻声说了一句：“昱宁。”
　　昱宁回过头。
　　孙玥看着她，眼神复杂，最终还是补充了一句，像是忠告，也像是提醒：“如麦她看起来坚强，其实心里很软，也很重感情。别辜负她，也别…再让她为你担心了。”
　　她指的是住院的事。
　　昱宁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随即郑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我会的。”
　　宛琳琳凑过来，笑嘻嘻的：
　　“心理医生才不会把患者带回家呢！”
　　门在身后关上。孙玥和宛琳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复杂和感慨。
　　“真是……没想到。”孙玥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