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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第六十七章 ...

  •   北京城彻底沦陷在初冬的怀抱里。

      铅灰色的苍穹低垂,仿佛一块浸透了冰水的厚重绒布,沉沉地压在鳞次栉比的摩天楼宇之上。

      天空最近天天飘着雪花,不再是初冬那种轻柔的试探,而是密集、冰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寒意的鹅毛大雪,被呼啸的北风裹挟着,如同亿万颗细小的冰晶子弹,无休无止地抽打在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街道、屋顶、光秃秃的枝桠,都覆盖上了一层薄而冰冷的白霜。

      路灯昏黄的光晕穿透纷扬的雪幕,在地面积水上投下破碎摇曳的光斑,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一层湿冷、灰白、令人窒息的寂静里。

      季蕴的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迷蒙混沌的城市雪夜。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外界的酷寒,却驱不散那份无形的压抑。

      南司枭盘腿坐在那张他惯常占据的、靠近角落的单人沙发里。

      他没有看电视,没有看书,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无意识地摆弄打火机。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坐着,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手肘抵在膝盖上,双手交握,赤红的眼瞳空洞地凝视着脚下深灰色地毯上某个虚无的点。

      窗外风雪的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明明灭灭,映出一种近乎石雕般的沉寂与疲惫。

      那份被思念蛀空的孤寂和与家族决裂后深埋的荒芜,仿佛已浸透他的骨髓,化作一层肉眼可见的冰冷外壳。

      季蕴坐在不远处的书桌后,笔记本屏幕的光映着他同样没什么表情的脸。

      他刚结束一个跨洋视频会议,眉宇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倦意。

      指尖在触控板上滑动,目光却几不可察地掠过沙发角落那个如同凝固的剪影。

      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新信息跳出屏幕:

      【钰】季蕴哥,睡了吗?北京是不是下好大的雪?枭哥……还好吗?

      后面跟着一个小心翼翼探头的熊猫表情。
      是白钰。

      季蕴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柔和,指尖快速回复:

      【蕴】没睡。雪很大。他……在发呆。

      发送前,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

      【蕴】想你。

      信息几乎是秒回:

      【钰】我也想你!超级想!你让枭哥别老坐着发呆,会冻着的!还有你也是!早点休息!

      后面跟着一连串拥抱和爱心的表情。

      隔着冰冷的屏幕和数千公里的风雪,那份纯粹的关切和思念如同涓涓暖流,暂时熨帖了季蕴心底的冷硬。

      他放下手机,目光再次落回那个沉寂的身影。

      刚要开口说点什么,门禁可视屏突兀地响了起来。

      南司枭如同惊醒般,眼睫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身体依旧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仿佛那刺耳的铃声不过是遥远世界的背景噪音。

      季蕴蹙了蹙眉,起身走到玄关。

      可视屏幕上,映出一张被冻得发红、雪花沾湿了额发、却依旧努力维持着精致妆容的脸——周雪梅。

      周雪梅天天缠着南司枭,妄想有一天走进他的心里。

      她穿着昂贵的白色长款羽绒服,手里似乎还提着一个保温桶之类的东西,站在公寓楼单元门外的风雪中,鼻尖冻得通红,望向摄像头的眼神里带着一种固执的、近乎卑微的期盼。

      季蕴的眼神瞬间冷了下去,如同蒙上了一层冰霜。

      他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去按通话键,直接抬手——

      “啪嗒。”

      清脆的落锁声响起。

      门禁系统被彻底切断。

      屏幕上那张写满期盼的脸瞬间凝固、错愕,然后被屏幕熄灭后的黑暗彻底吞噬。

      季蕴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回客厅,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拂掉了一片落在肩上的雪尘。

      南司枭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对刚才的一切毫无所觉。

      南司枭天天如同看空气一样,压根没有把它放在眼里。

      周雪梅的存在,她的纠缠,她的期盼,她的风雪守候……这一切,在他那片被更深邃的东西占据的心渊里,激不起一丝涟漪。

      那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更像是一个移动的、聒噪的、惹人厌烦的背景板,如同窗外永无止境的落雪,除了带来寒意和噪音,别无意义。

      他甚至吝于给予一丝厌恶的情绪,那是彻底的、绝对的虚无与无视。

      季蕴坐回书桌后,没有再看南司枭,也没有解释刚才的举动。

      季蕴之前还是客客气气的,到最后也把她当成空气。

      最初基于教养的疏离礼貌早已耗尽。

      当一个人将死缠烂打视为“真诚”,将自我感动当作“深情”,并固执地试图用这些去撬动一座拒绝任何人靠近的冰山时,任何形式的回应都成了对这份愚蠢和纠缠的变相鼓励。

      无视,是最节省精力、也最彻底的拒绝。

      他的世界里,早已没有了容纳这个角色的空间,一丝一毫都没有。

      哈尔滨,医科大学校园已被厚厚的白雪覆盖。

      雪还在下,大片大片的雪花如同扯碎的棉絮,无声地飘落,将整个世界装点得一片纯净。

      教学楼暖黄的灯光透过蒙着水汽的窗户,在洁白的雪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晕。

      白钰刚从一上午紧张的实验课中解脱出来,裹紧了厚厚的烟粉色羽绒服,抱着书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厚厚的积雪里,朝着宿舍楼走去。

      冷冽清新的空气吸入肺腑,带着雪花的清甜气息。

      他呼出的白气在眼前氤氲开,小脸被冻得红扑扑的,像个熟透的苹果。

      然而,那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里,却跳跃着一种与寒冷冬日格格不入的、隐秘的雀跃和期盼。

      白钰自从因为东方卿吟给他发信息、还告诉他回国的时间,每天都期盼着。

      东方卿吟那句“等我大学毕业就回来,等着我。”

      如同在他心底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这颗种子在冰天雪地里非但没有冻结,反而在每一次想起时,就悄然萌发出一片嫩绿的芽叶,带来一丝暖融融的希望。

      七百多个日夜,听起来无比漫长,但有了一个清晰的终点,再长的等待似乎也有了可以丈量的刻度。

      每一天的流逝,都意味着离那个终点更近一步。

      他开始偷偷地在手机日历上倒数,看着那个代表“两年后”的数字一天天变小,心里就涌起一股小小的、踏实的力量。

      他甚至没忍住,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偷偷告诉了季蕴。

      他知道季蕴哥一定不会泄露给南司枭,那是属于卿吟哥和枭哥之间最郑重其事的承诺仪式。

      他只是太需要一个可以分享这份巨大喜悦和期盼的人了。

      季蕴当时听完,沉默了片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里似乎也掠过一丝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芒,最终只是温柔的,低声说:

      “知道了,咱们好好等他回来。”

      那份沉静的肯定,让白钰心里的雀跃更加安稳。

      他踢开脚边一小堆积雪,看着晶莹的雪粒飞扬起来,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芒,嘴角忍不住悄悄弯起一个弧度。

      快了,卿吟哥,又过去一天了。

      他一定会好好的,枭哥也会好好的。

      等你们再见面的时候……

      国外这一边。

      哈佛法学院图书馆早已过了最喧嚣的时段。

      巨大的穹顶之下,只剩下零星的灯光和更深的寂静。

      书页翻动的声音、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偶尔几声极力压低的咳嗽,都被这片恒久的静谧所包容、吸收。

      东方卿吟独自坐在最角落一个靠窗的座位上。

      面前摊开的是一本厚如砖块的书,旁边是密密麻麻写满了分析要点的笔记本。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专注地落在密密麻麻的英文案例上,指尖握着笔,偶尔在纸上快速地圈点勾画。

      灯光落在他低垂的侧脸上,勾勒出清瘦而紧绷的线条,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整个人如同一尊精密运转、专注于目标的仪器。

      只有指尖无意识地、极其细微的颤抖,泄露了仪器内部并非毫无波澜。

      距离和白钰那次通话,已经过去几天。

      但南司枭被逼联姻、与家族决裂、寄人篱下、沉寂痛苦的消息,却如同卡在精密齿轮间的坚硬砂砾,带来持续的、无法忽视的钝痛和干扰。

      他能完美地分析一个价值百亿并购案中的法律陷阱,却无法精准解析自己此刻混乱的心绪。

      那份思念,在得知那人正在受苦后,不再仅仅是蚀骨的缠绵,更添了一层尖锐的焦虑和……一种深埋于理智之下的恐惧。

      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眼前的案例上。

      手指用力掐了一下眉心,试图驱散脑海中那个高大却沉寂落寞的身影。

      他需要更快!更高效!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每一天都不能浪费!

      他要带着足够的资本和力量回去,足以碾碎所有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阻碍,足以让南司锦那样的老东西闭上嘴巴!

      这是支撑他在异国他乡冰冷书卷中熬过无数个日夜的唯一信念。

      就在这时,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了一下。

      一条新信息的提示。

      发件人:南司枭。

      简单的两个字,跃入眼帘的瞬间,东方卿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攥紧!

      他几乎是屏住了呼吸,指尖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僵硬,点开了那条信息。

      内容简短得如同窗外冰冷的空气:

      【枭】北京下雪了,我好想你。

      没有称呼,没有问候,只有浓浓的思念。

      只有几个字,陈述着一个冰冷的事实。

      可就是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骤然在东方卿吟强行维持的冷静心湖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能想象到那个画面:高大的男人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赤红的眼瞳望着窗外漫天风雪,周身弥漫着拒人千里的冰冷沉寂。

      他是在陈述天气?还是在传递某种无法言说的孤寂?抑或……只是在那片荒芜的心渊里,下意识地抓住了唯一还能联系上自己的方式,哪怕只是发送一句最无关痛痒的话语?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尖锐的思念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东方卿吟第一次因为哭泣。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感情。

      酸涩的热意毫无预兆地汹涌冲上眼眶!

      金丝眼镜瞬间蒙上了一层模糊的水雾!

      他猛地低下头,额前的碎发垂落,遮住了瞬间狼狈的神情。

      修长的手指死死攥紧了手中的钢笔,冰冷的金属笔身硌得掌骨生疼!

      胸腔里翻涌着剧烈的、几乎要撕裂他的疼痛和渴望!

      他想立刻回复他!

      想问他冷不冷?问他住在季蕴那里习不习惯?问那个姓周的女人还有没有再去烦他?

      想告诉他自己好想他,好想陪在他的身边一起看雪!

      想隔着这冰冷的屏幕,去触碰他那颗同样在风雪中煎熬的心!

      可是……不能。

      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砾堵住,哽咽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才将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呜咽死死压了回去。

      手指颤抖着,悬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却迟迟无法落下。

      他害怕。

      也害怕南司枭被迫联姻。

      虽然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嘶吼着信任,信任那个如同孤狼般固执的男人绝不会妥协。

      可理智的角落,一个冰冷的幽灵始终挥之不去——那是庞大的家族意志,是根深蒂固的传统枷锁,是南司锦那种老狐狸层出不穷的威逼利诱和肮脏手段。

      南司枭摔门而出的决绝令人心折,可那份决绝在日复一日的压力、孤立和现实的冰冷消磨下,又能坚持多久?他能扛住多久?

      那个姓周的女人,会不会用看似“温柔”、“痴情”的假象,编织出新的、更难以挣脱的网?会不会用自己的优势来攻略南司枭呢?会不会用家族来捆绑他?

      这份深埋的恐惧,如同暗河里冰冷的水草,在他得知联姻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悄然滋生,缠绕着他的心脏。

      每一次南司枭异常的沉默,每一次从白钰那里听到他状态更差一点的描述,都会让这水草缠绕得更紧一分。

      他怕。

      怕自己拼尽全力跑向终点时,那个等在风雪中的人,已经不在原地了。

      怕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再仅仅是太平洋的波涛,还有一道名为“现实妥协”的、更加冰冷的鸿沟。

      怕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恋,最终败给时间和命运无情的消磨。

      怕自己……终究来不及。

      滚烫的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冲破防线,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摊开的、写满冰冷法律名词的书页上!

      墨水书写的字迹被迅速晕开,模糊成一团绝望的深蓝污迹。

      他将脸深深埋进摊开的书页里,宽阔瘦削的肩膀在图书馆死寂的角落里无法抑制地、剧烈地颤抖起来。

      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极致的、无声的悲恸和恐惧在空旷的寂静里汹涌弥漫。

      那份深入骨髓的爱恋与无法掌控命运的无力感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彻底撕裂。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才慢慢平息下来。

      他缓缓抬起头,金丝眼镜歪斜地挂在鼻梁上,镜片后的眼眶一片通红的湿濡,素来清冷无波的脸上残留着狼狈的泪痕,薄唇被咬破的地方渗出一丝刺目的鲜红。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那四个冰冷的字,又低头看了看书页上被泪水晕染开的污迹,眼底翻涌的痛苦和脆弱逐渐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决绝所取代。

      不能等了。

      不能再这样被动地煎熬下去了!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压下喉咙里的哽咽和胸腔的窒痛。

      指尖带着一种近乎发泄的力度,在冰冷的屏幕上飞快地敲击,删删改改,最终,只留下了一句简短到极致,却几乎耗尽他所有勇气和滚烫心意的回复:

      【吟】我也很想你,你还有我。

      发送之前,他停顿了一秒,指尖颤抖着,又极其艰难却无比坚定地,在后面加上了三个字:

      【吟】我爱你。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仿佛有千钧之重。

      那句在心底盘旋了千百遍,却从未宣之于口的话语,此刻以文字的形式冲出牢笼,带着滚烫的、孤注一掷的力量。

      他闭上眼睛,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重重按了下去!

      信息发送成功。

      东方卿吟像是瞬间被抽空了所有力气,整个人重重地靠在了冰冷的椅背上,胸膛剧烈起伏。

      他摘下歪斜的眼镜,用力按了按刺痛的眉心,指尖再次抚上紧贴心口的那枚羊脂白玉平安扣。

      冰凉的玉石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带着一丝奇异的安抚力量。

      司枭,你听到了吗?

      风雪再大,你还有我。

      我爱你。

      等我回来。

      图书馆古老的穹顶之下,时间无声流淌。

      窗外的波士顿早已沉入更深的夜色。

      东方卿吟重新戴上眼镜,拿起那支冰冷的钢笔,无视书页上那片绝望的泪痕,目光重新聚焦在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文上。

      那专注的神情里,除了往日的清冷,更多了一份破釜沉舟的锐利和不顾一切的执拗。

      泪水风干在脸上,留下紧绷的痕迹,也洗去了某种无形的桎梏。

      风雪之途,心渊之困,唯有以骨血为刃,劈开前路。

      ——『命运的第六十七个齿轮心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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