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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四十三章:妄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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晓清澜他们猜的没错。
言化确实大致明白了这个阵法的设计,不过合并的是余风吟所在的空间。
他看到余风吟浑身血迹斑斑,尽管看上去非常狼狈,但身上并没有任何啃食的痕迹,那一刻,他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大了些许,随后便恢复了冷静,揣测到了背后的原因。
他暗感不妙,若是余风吟以他的那部分怨灵为中介操控了整个阵中的怨灵,那...
他是药宗弟子,修为上远比不上问道峰的子弟们,方才轰击石墙又几乎耗尽了他所有的灵力,袖中的药粉也在对付怨灵的袭击时告罄。
眼下自己的处境艰难,手臂和腰腹还负了伤。
那是他不慎时留下的。
被炙烤的皮肤部位失去弹性,像干涸的河床一样龟裂,边缘卷曲焦黑,坏死的皮下组织渗出淡黄色液体,混合着血丝和血痂。严重的地方小范围碳化,轻轻一碰便碎成灰烬,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纤维。
伤处的皮肤如同被滚烫的钢针反复穿刺,肌肉在高温下扭曲痉挛,神经末梢万千根细小的火焰似乎在体内游走。
他却像没有感到痛似的,处理掉坏死的组织,用消炎水擦拭创面,撒上避免感染和促进愈合的药粉,做了简单的包扎。
其实他早就认出了所见之人不过是怨灵和自己的幻想双重作用下所化,幻象罢了,不可当真,可他还是在见到那双明澈又温柔如秋水的眼睛时,怔愣了片刻。
那个女孩脸上的笑容明净灿烂,脸颊处同他一样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向他伸出了一只肉乎乎的手,手上有寻常百姓家姑娘因操劳家务而生出的茧,不过不妨碍它很好看。
她眉眼弯弯唤着他的小名,熟悉的声音令他心中涌起一阵暖流,令他不想拆穿这个谎言,揭下这张假面。
她说,“小焕啊,为什么你在这里。”
她说,“小焕,阿娘让我喊你回家吃饭了,是你最爱的茄子盖浇饭。”
她说,“小焕,你为何不理我,你以前都很缠我的,天天黏在我身边,小尾巴似的,怎么都甩不掉。”
言化的眼角不知为何就有些湿润了,睫毛簌簌颤动着,一颗小小的、晶莹的珍珠在他漆黑的眸子中游来游去、越养越大,最后连眼眶也兜不住了,圆滚滚地转动着滚落下来,好像檐角的滴雨。
“啪嗒。”
他忽然就控制不住了。
脑海中浮现出了另一副画面,画面中还是那个女孩,身形瘦长,面容枯槁,苍白的脸颊上颧骨突出,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那双秋水般的眸子再没有了往日的光彩,眼神涣散,眼珠昏黄,仿佛一潭死水。
她看着他,却认不出来他,一滴泪也没有,一双眼睛如同死了的鱼目,僵硬地转动,仿佛习惯了这样的日子,只有一双枯瘦的手无措地胡乱抓着。
诡异的是,她苍白的皮肤上竟然泛起一朵朵红色的纹路,仿佛一朵朵妖冶的玫瑰,汲干了她体内的养分,贪婪的,疯狂的,魇足的,疯狂生长,尖叫着盛开,深深扎入了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处脏器,每一根骨头,每一根神经。
衣襟下的红宝石似乎被捂出了薄汗,轻轻在皮肤上颤动着,一下又一下叩击着。
他忽然很想再看看她的笑靥,哪怕是假的,哪怕只有这短短的一瞬,哪怕只是再凝望几眼,哪怕只是再听听她的声音。
他如同被恶鬼勾了魂似的,不知不觉的低低回了一句“嗯”。
随后那张熟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计谋得逞的狂妄的笑,紧接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袭来。
言化的身手不是很好,身体的应激反应也没那么快,仍然沉浸在这空荡荡的空间中小小的“温情”,待到反应过来,手臂和腰侧已经被灼伤了。
余风吟看他的时候,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惊喜、希望,不过疯狂、渴望逐渐占据了上风,如同看到了食物。
这是处于阵中太久,被怨灵影响了。
言化的神经紧绷着,紧紧观察着他的每一个小动作,然而与余风吟却好像想到了什么重要的事,生生遏制了难以忍受的饥渴,只是立在一旁,没有说话。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巨响,紧接着是几道人影闪过,随后,最后一面石壁消失,六个空间彻底合并。
与此同时,整个空间忽然燃起了光亮,尽管光线并不强,却能勉强看清几人的面容。
初墨一眼看到了言化的伤口,蹙了粗眉,眼神中流露出几分关切,他从储物袋中掏出一瓶灵药,就要前去给言化服下,却在看到言化身后之人时,收回了迈出的脚步。
他盯着言化的伤处看了片刻,还是道:“落阵时,晓仙君告诫过,不可随意走神,不可被怨灵化成之物钻了空子,你身为映月宗弟子,不该犯这般低级的错误。”
“可...”言化情不自禁吐出一个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迅速低头改了口,道:“弟子知错,多谢主人指教。下次不会再犯。”
初墨看着他,声音冷冷道:“记住你说过的话”,余光却瞥向他身后余风吟的动作。
言化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想必是原谅自己了,待要上前,却见初墨正抬眸望向他,眉眼中是不曾有的警示和冷峻。
这是...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神向后瞟了一下,想要侧身,幽暗中却见初墨薄唇微启,似乎说了两个字,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言化辨认出那两字是——
“别动。”
他顿时感到后背一阵寒凉,额角渗出冷汗,显得冷色更加苍白。
“余老爷,你这样,是想做什么呢?”晓清澜的声音淡淡响起,稍微打破了这片焦灼的氛围。
“不敢。我倒是想问问几位公子想做什么。”
“呵,”晓清澜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笑,听上去更像是轻嘲,“余老爷好没诚意,有话可以好好说嘛,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言化的背后有一团黑雾,恰好被言化的身形遮的七七八八,却没有逃过他们的眼睛。
那缕黑雾距离言化极近,想必是余风吟另一部分灵魄所化的怨灵,因此感应极强,方才初墨让言化不要轻举妄动也是这个原因。
“你们要对这些...”余风吟挣扎了半天,还是没吐出“怨灵”一词,“这些被困的灵魄做什么?”
“余老爷误会了,我们现在还什么都不知道呢,怎么会随意下手。”
“我不信。你们是修士,一定会镇压或是毁了他们。”
“这样吗,”晓清澜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影子在地上拖得有些长,似乎下一刻就可以扼住他的咽喉,“可我记得,余家的仆从和你女儿如今还都在上面,余老爷这么仁慈的一个人,想必对他们是倍加关怀吧。”
晓清澜的“仁慈”两字念的很重。
“你!”余风吟的声音带了愤怒,随后恨恨道:“你们不会这么做,你们是修士,修士不会伤害寻常百姓。”
“余老爷就这么相信我们是好人?”晓清澜道,“他们几个是不是我不知道,不过,你看我,像吗?”
“你...”
“况且,余宅这些仆从都有问题,若是将真相都抖搂出去,你认为,他们,和你女儿,还有活路吗?”
晓清澜每一句话的语气都很温和,可真正念出来,余风吟却觉得那人正捏着自己的心脏在手中反复把玩。
在这种环境下,他强迫自己一点一点冷静下来。
“你都知道了。”
“余老爷怕不是在宅子中待久了,日子过得太平静,人也变天真了。”
“我是否知道这些怨灵的秘密,要做什么,余老爷恐怕没什么本事来干涉。不过,那个结界,我倒是可以现在就撤了,也不知余老爷那位‘心心念念’之人会不会来收拾这个残局。”
“还有啊,余老爷在这儿待了这么久,有个道理,不知道你有没有想明白。”
“什么。”余风吟冷冷道。
“它们是你们的一部分,可你身体里那部分纯净的灵魄,真的会接受已经化为怨灵的另一部分的回归吗?”
“若是可以,怎么过了这么久,余老爷还只是通过感应的方式和它们取得联系呢。”晓清澜眉峰微挑,颇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我只是担心,另一部分灵魄回归后,会受到怨气的影响,不再是...不再是正常人。”他说着说着,声音却渐渐弱下去。
“是么?不过,我怎么觉得还有其他原因。”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的这两部分灵魄早已泾渭分明,纯净之气与怨气不再相容了吧。”
晓清澜语气虽毫无情感波澜,却还是斟酌着没有说出后半句。
那句是,“你再也不可能成为一个完整的人。”
“不...不!!不可能!不可能!你们不是修士吗,你们怎么会没有比镇压和毁灭更好的办法,我听说过,你们会渡化之法,你们为什么就不能这么做!”
“迟了。”这次响起的是初墨低沉的声音,在幽暗中如水波般一圈圈荡开,却如同一把淬着冰的刀,一片一片,削却了余风吟最后的希望。
“为什么迟了?!你告诉我啊!你们连这里都能闯进来,现在却告诉我没办法,我不信,你们只是没有尽力,你们都没尝试过,怎么就告诉我不可能!我不信,我不信啊!!!”
“被困超过十年,神仙也难救。自然是没有办法。”初墨道。他清楚,这么说,无疑太残忍了,可对目前不清醒的余宅众人,快速认清现实已是对自己和他人最好的方法。
晓清澜听到“神仙”两字时,心中倒是像是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轻轻晃荡了几下,又随着石子沉没快速安静下来。
初墨没有说错,却是...神仙难救。
他们骗得了世人,骗得了天地,却骗不了自己。
他们只能接受一副残缺的灵魄,奔赴一场又一场来世的相遇、分别、重逢,永远经历着不完整的体认,永远不可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真实而确切地感受着每一场喜怒哀乐。
“凭什么,凭什么,我们明明...你们一定有办法的,别忘了,这小子还在我手上!”余风吟的眼神中交替闪烁着迷惘,怨恨,疯狂,希望,不甘...好像疯了一般,却又想起自己还有人质在手,不知从何又找到了底气。
他双目猩红,衣衫凌乱,青筋从脖子梗一直蔓延到下颌、脸颊,喘着气,死死盯着晓清澜他们一行人。
突然,他发觉哪里不对。
他看着眼前几人,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个一个掠过去。
一个,两个,三个...
不对啊,落阵时,他明明记得是六个人,如今加上他和身后的少年,也才五人。
还有一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