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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承蒙教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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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面一下子安静,只能听见几个人略微急促的呼吸声。
也不知道谢霆燕是嫌现在太安静了还是怎么了,突然说了一句:“没脸也不错。”
江苑懵了。
他发什么疯?
一句话后他便将头扭到了一边,让她连想试探的机会也没有,这让她在恐惧和惊慌之外,多了几分恼火。
幸好错杂的脚步声适时响起,没有让这情绪继续在她心里继续发酵。
她望过去,一身绿色衣袍的美妇人缓步走出,金灿灿的六枚发簪插在盘发头顶,让那张大青衣的面容更显气质雍容,手交叠在小腹前,拖着宽大的水袖衣袍,步步向前,好似盛开的芙蓉。
这等姿色,不遑多让宫内的贵人。
薛氏径直略过江苑,给谢霆燕行了个礼,“小侯爷福安,臣妇已遣人先去天穹楼清场,还请侯爷带着诸位将士们移步。”
没有询问,没有探查,更没有情绪,她只用一句话便宣立了主权,决定了结果。
江苑前世便知道她这个亲娘薛氏的厉害。她能够轻而易举的化解江露的任性带来的危难,也能在她登上皇后之位时发难也能不卑不亢,四两拨千斤,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倒也不奇怪,这也是她为什么选择天穹楼的原因。
她带着雪兰上了马车,车子摇摇晃晃的跟着忠勇卫向着天穹楼行驶。
雪兰面露担忧道:“姑娘们的争斗都是小打小闹,大夫人位高权重,就是府里最受宠调皮的四公子,在她面前都得老老实实的顺着说话,您今日如此,得罪了老爷,也得罪了大夫人,恐怕日后在府里的日子会更难熬。”
江苑闭了闭眼,“早晚都要得罪。”
“可养精蓄锐总比现在对上强啊!”
“来不及了。”
雪兰是聪慧的,她静下心来想了想,瞳孔逐渐瑟缩,“您是乡下姑娘的事满京城皆知,除了李公子这位青梅竹马,平日里权贵公子也从不登门,在京城关系寥寥;小侯爷身份尊贵,想结识谁家贵女不是手到擒来?他有什么好图的?”
江苑掀起了马车帘子的一角,瞥着红色鬃毛马匹上的冷酷男人,眸色沉沉:“那就要问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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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就听闻忠勇卫训练有素,恪守规矩,忠心护主,江苑被杀那天就有体会。可如今看这些忠勇卫连坐都得谢霆燕先坐他们才跟着落座,心中还是震撼不已。
谢霆燕到底是怎么将这些人养成这个样的?
正想着,薛氏身边的丫鬟宝莲见她要往主桌走,一个侧身挡住了她。
“尚书和夫人有事要与小侯爷商议,三姑娘还是移步别桌。”
这丫鬟也是从小就跟在薛氏身边,一样的年岁,却比薛氏显得老了十多岁,腮上的肉都要掉到下巴。
平日里大夫人不在,府中的事务便是她代为通传管理,在这江府权限极大,公子姑娘们也对她极其恭敬,她说什么就听什么。
这要是别的场合,江苑自然是愿意卖给她面子,可她今日已是进退两难,只能硬着头皮往上上,方才有一线生机。
江苑淡淡道:“那今日小侯爷来还我的恩,便你代我收了好了。”
宝莲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回答,皱了皱眉俯下身子,“三姑娘这话就折煞老奴了,您的殊荣老奴哪里敢担,不过是觉着老爷同小侯爷说的话不适合闺阁女子听,您若执意要留下,惹得老爷不喜,那到时候也别怪了老奴这一片苦心。”
江苑轻勾唇,瞥着江竖刁那竖起的耳朵,“要么说奴才到死还是奴才,你在娘身边待了这么久,竟然连娘的十分之一都没学到,不知道是你活的太好,还是平日太纵着你,让你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宝莲这么多年就没被这么数落过!霎时脸色铁青。
江苑没等她发难,继续道:“小侯爷大张旗鼓谢的是我,我人都不在,这席面有何意义?若被天穹楼里边什么达官显贵碰上,又该在朝堂上如何议论爹爹?连这最基本的东西都弄不明白还在这拦我,愚蠢的奴才。”
江苑的话尽数传到了薛氏和江竖刁的耳朵里,两夫妻默契的对视了一眼,便听见薛氏道:“你与三姑娘有什么好争讲的,她是我的女儿,自然要同她父母同桌。”
主子发话,宝莲那铁青的脸立马就笑呵呵的,改口道:“是老奴糊涂,三姑娘,这边请吧。”
江苑没有错过她眼底被强行压下去的怨毒和不甘。
虱子多了不怕痒,她连谢霆燕都得罪了,还差一个小小的使唤婆子?
她高昂着头颅坐在了薛氏的身边,那蔑视一切的眼神,洋洋得意的做派,好似一朝得宠,忘乎所以的姬妾,怎么看都觉着透露着一股清澈的愚蠢。
一直站在谢霆燕右后方的佩刀侍卫皱了皱眉,用仅两人可听的声音道:“她并非是好选择。”
谢霆燕将蝉把件放在了桌上,端起茶水轻抿了一口,锐利的眼底泛起了一丝波澜,“我的选择,只有她。”
如此坚定的话让长岭心中颇多不解。他家主子身份金贵,所图甚大,就目前来看,这位江三姑娘要名声没名声,要脑子没脑子,还倨傲愚蠢,现在连脸都没了,哪里配给他家主子做事?也不知道主子到底是看上了她什么。
接下来长岭的视线就开始凝在江苑身上,两个眼珠子瞪得跟老牛似的,给她背上的汗都瞪下来了。
江苑一度怀疑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被谢霆燕发现,才找了这么个属下来警告她,后来瞥见雪兰回来的身影,她心这才定了定,冲长岭笑了笑,以示自己的友好。
长岭精神一震,压低了声音对谢霆燕道:“她还同我挑眉挑衅,只是一个主座的位置就让她这么自得,谁知道以后到了比这还要是重要的场合会不会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主上,请三思!”
谢霆燕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抿唇不言,看上去一派平淡,但跟在他身边的长岭最是了解,主上这样的表情是心生不耐,他不敢再多言,收回了视线,跟个影子一般的站在他身边。
宴席开场。
天穹楼不愧是消金窟,江苑扫了一眼,端上来的饭菜雕花精美,色香味俱全,用料更是舍得,她甚至在一盘白萝卜里面看到用雪莲做装点,她甚至觉着,这消金窟的饭菜竟比宫里御厨做的都强。
薛氏拿了一朵盘中芙蓉花糕点放在她的盘中,“学识可以低微,世面还是要多见见,见得多了,才更清楚的知道,这世上,什么是重要,什么是不重要。”
芙蓉花片叶分明,薄如蝉翼,叶脉纹理都栩栩如生,偶然沾上丁点水渍,半垂在叶脉,更显的娇艳欲滴。
江苑眸光微闪,摘下了一片叶子含在口中,舌尖卷着送入喉咙,“娘亲说的极是,就像这芙蓉花,盛开时候百般娇媚,落入泥土还不是跟那肮脏的泥土混杂在一起,再也没有好模样;就算有厉害的厨子将它的汁水融入点心里,终究还是会落入他人的脏器,被吃的渣也不剩。”
听到这话,薛氏倒是讶异了,抬眼神色晦暗不明,“你倒是长大了许多。”
听着是夸赞,语气也不知夹杂着什么。江苑笑笑,“有二姐和娘亲的谆谆教诲,成长至如此,实属正常。”
薛氏没再多说什么,江竖刁心思也不在她身上,只是一杯接着一杯的去恭维着谢霆燕。
酒过三巡,忠勇卫们一举一动仍旧恪守着规矩,只是长时间端着这精神多少有些萎靡;江竖刁因为得不到谢霆燕的回应,更是早就口干舌燥,想早早的离开这宴席;江苑见状想着,是时候给他们提提神了。
雪兰接收到了她的眼神,便叫来了这“消金窟”的伙计,将方才出去准备好的东西“唰”的一声自上而下的展开。
雪白的字画长两丈,从三楼的窗口覆盖至一楼的地面,而上面赫然写着“承蒙谢侯爷爱戴,为民捉贼乃江家三女之本份,是以江家为表感谢,特请半个时辰内见此字之人来天穹楼做客,一切费用,均由江家承担。”
天穹楼外的惊呼,混杂着伙计足以让天穹楼所有人都听见的声量,终于打破了薛氏脸上的淡然。
“你……”良好的教养和忍耐力,让她恼怒至极,也只能从唇中发出这么一声带着愤怒的音节。
江苑抿了口茶,勾起了眼尾,娇着声,“承蒙娘亲教诲,女儿如今的知恩大气,真是多亏了您。”
薛氏攥紧了拳头,那一身的端庄发簪都发抖;江竖刁就更不用说了,一张老脸已经拉的比牛还长,若不是谢霆燕在场,怕是下一秒就能死死的扣住江苑的脖子,将她狠狠从三楼摔到楼下去才好!
长岭见状低声,“本就身无长物,如今将自己父母得罪,身后没有助力,便更用不上。”
他说这话便是想让谢霆燕打消找江苑的念头,谁知道谢霆燕竟然心情很好的扬起了唇角。
那从未有过的晶亮色彩的琥珀色双瞳,上翘的眉眼,控制不住要咧到耳朵根的薄唇,一双手都隐隐发抖。
他很兴奋。
兴奋之余,还带着诡异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