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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秋后算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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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人吃人的时代,江苑曾对着守规矩,讲礼仪的李知聿无比崇拜。
她觉着,人守了规矩,做什么便都能立于不败之地。可后来登上了这一国的皇后,她才惊觉,李知聿守规矩能不败,只是因为他是李家的人。
她见过书生进京赶考被替换了卷子,状告无门;见过被弃的娘子登门哭诉,却被赶出门外,往她身上扔了一大把的银子;还见过深宫的太监,为了上位成了多姓家奴。
人人都深谙这世道的规矩,却没人守的清楚。
李知聿这样恪守规矩的是这世上人的一股清流,可对深陷泥沼的江苑来说,他越守规矩,她便过得越悲惨。
因为,她永远会排在规矩之后。
李知聿失魂落魄的走了。
雪兰满心的不解,又怒其不争,“经过今早的事奴婢也明白了,尚书府的后院容不下您,可李公子容得下您啊!您为何不借着这个机会……”
“你从小最知我心意,”江苑打断了她,“知晓我心许李知聿,知晓我对主母总是抱有期待,也知晓我不服气我那骄横的二姐,所以你便总劝我去我的心之所向。”
“可是雪兰,往日我的心之所向只会将我推入深渊,我不会对他们再抱有任何期盼,所以,我希望你也能同我一般,向着我的方向去,好吗?”
自古奴婢便是主子手里的工具,不管亲疏远近,不管感情多深,高兴便赏些银子,不高兴便找人发卖了去了事。
雪兰小时候在人牙子身边长大,见惯了这些腌臜事,后来江府为了那个乡下找回来的姑娘出了高价买丫鬟,她这才被人牙子贩卖到府上。
那时江苑才刚入京,她看着这个灰头土脸却自傲自负的小姐,觉得她的下场便也如那些工具一般,被发卖、处死,所以她便事事都顺着她、依着她、心疼她,甚至不惜以自己的命去装模作样的保护她。
她生怕江苑心生不满记恨而毁了她。
然而她没想到,望月山上,江苑竟以命相护;二姑娘刁难,她更是为她出头;如今她与江苑观念不符,她也没耍什么大小姐脾气,温温柔柔的告诉她希望她能够改变做法。
她认识的江苑,一根筋,总是执着的要命。
江苑绝不会放弃她的自负和骄傲。
除非,她死了。
然而她却真真实实的这么做了。
这样的变化令人匪夷所思,细思极恐。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对于雪兰来说,她服侍的永远只是江府的三姑娘,不管这身皮囊下面发生了什么,这都是她一辈子要服侍的对象。
现在的改变,对她很好。
雪兰惊愕了半晌,“噗通”跪在了地上,额头紧紧贴在地面。
“雪兰会誓死追随姑娘,会永远只给姑娘想要的。”
与以往逢场作戏的麻木不同,她多了几分真心,那颗被隐藏的心,也活泛了许多。
然而对这些一无所知的江苑,听见雪兰的誓言轻松了许多。
这意味着,雪兰不会在她耳边再去念叨李知聿了,这对她的耳朵会很友好。
不过也有不好的事。从这天开始,雪兰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开始打扫庭院,开始细致入微的擦拭她房间里的东西,必须每天都保持一个极度干净的状态,不然她就会一直在她房间里转个不听。
江苑不明白她到底怎么回事,但每次一想阻止,雪兰就严肃着脸说“咱们院子虽破,精神不能破,姑娘若是闲着无事,便跟奴婢一起来打扫吧!”
江苑连连摆手,逃命似的趴到自己那躺椅上,拿着书往脸上一盖装死,一装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李知聿没有任何动静,她也不着急。
江露这半个月都没再针对她,说明已经听到了她院里的风声,估计现在正忙着把这事加把火捅到李府那呢。
李知聿退婚,是铁板钉钉的事。
她只要等着就好。
“姑娘!姑娘!不好了!”
江苑把书从脸上扒下来,斜昵着匆匆跑进来的雪兰,“李知聿终于来退婚了?”
雪兰猛摇头,“不是!是谢小侯爷,他带着一队忠勇卫将咱们江府围了个彻底,嚷嚷着要见您呢!”
江苑心里“咯噔”一下,一骨碌爬起来。
这么久谢霆燕都没任何动静,她还以为这位爷心情好不在意她将她当个屁放了,这会儿来做什么?秋后算账?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不了豁出去了。”她嘴里念念叨叨,哆哆嗦嗦却强装镇定,“走。”
……
江竖刁在朝中地位也不低,只不过比起这位谢小侯爷来说,他也是需要拉下身板来恭恭敬敬行上一礼。
他那张向来冰冷的长脸挤出了一抹笑容,“小侯爷刚抓捕逃犯立了功乃是大喜一件,不若今日我做东,让忠勇卫的弟兄们都庆祝一番,如何?”
谢霆燕未下马,淡淡的睨了他一眼,“她人呢?”
他未穿兵服,一身深紫练功服,腕上脚上都绑着棕褐色牛皮护带,衣服倒是随意,可配上他这张不怒自威的冷脸,难掩的贵气,竟让江竖刁心里都觉出了打鼓。
江竖刁笑呵呵的说了声“女子出门,自是要梳妆打扮一番的,小侯爷不如进门去等?”
二次邀请,谢霆燕仍旧没回应,还做了让忠勇卫个叫停的手势,翻身下马倚靠在马身闭目去了。
此番作为实在让人分不清他的来意,江竖刁面上仍旧,被驳了面子心里哪能是个滋味。
这个江苑,又惹出什么祸了?
这二人就这么一个在府里一个在府外的等了半炷香,江苑才小跑着顶着满头纱布出现。
江竖刁不动声色的皱眉,“你倒是好大的架子。”
江苑院子在江府东南角,是最偏僻的地方,离门口自然也远,半炷香能赶过来她都路上狂奔了。
只是她这会儿弄不明白谢霆燕的来意,也不急着去解释什么,盈盈行礼道:“父亲,小侯爷,苑儿失礼了。”
江竖刁还想发难,谢霆燕却睁开了锐利的双目,“无妨。”
他大步流星走到了她跟前,一双凤眼盯着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盯的江苑心里直发毛。
这厮不会准备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撒谎的事抖出来吧?
江苑暗暗发誓,可一定不能再贸然行事,不能给任何人留下把柄,省的现在跟在油锅里一样煎熬。
她幸好只剩下一只眼睛,看不见她那扭曲容颜底下的惴惴不安。
直到她紧绷着的身体耐不住开始发抖的时候,谢霆燕突然将右手举过头顶,握拳。
曾经踏破宫门,锐利如同利剑一般的忠勇卫,整齐划一的喊着:
“江三姑娘,忠勇无畏!”
“江三姑娘,顾全大局!”
“江三姑娘,年轻貌美!”
“江三姑娘,勇猛善良!”
“江三姑娘,举世无双!”
江苑曾接受过本朝将士的朝拜,也曾看过兵临城下密密麻麻的敌军。
他们的声音,或不屑,或恭敬,或嘲讽,或冷酷,或麻木……
她唯独没听过从那铁血冷酷,一心为将的汉子口中,听到“年轻貌美”、“举世无双”这种词汇。
关键这带队的,还是谢霆燕。
他疯了?
五句话被忠勇卫翻来覆去的喊,一句接一句,喊的她都觉得声音在整个京城的天空中盘旋了。
江苑瑟瑟发抖,涩着声,“谢小侯爷这是做什么?”
谢霆燕手掌打开,忠勇卫声音停下。
他密而薄的睫毛拢着冰寒的琥珀色双瞳,“我办案从不需要他人相助,你既助我,这点排面总是要给的。”
说的是感谢的话,可江苑脊背发寒,总觉得他在图谋什么。
张了张嘴,欲发声,耳边再次响起忠勇卫的呐喊:
“多谢江三姑娘相助谢小侯爷拿下逃犯!”
“多谢江三姑娘相助谢小侯爷拿下逃犯!”
声音再次盘旋上空,江苑头皮乌麻。
刚才只是怀疑,现在她确定,谢霆燕这么大张旗鼓,指名道姓,必定有所图谋!
她看着那张冷削又冰冷的面容,像是笼罩了一层冰霜,又像泛起了雾,只能看见外层,看不见内里,甚至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都没有丝毫波动。
这个时间段的谢霆燕,比她死前见过的那张脸更加冷酷…想必折磨人的手段也更加狠辣吧?
江苑眼底泛起了一丝波动。既然她被谢霆燕已经记恨,被报复无可避免,何不趁着这个四处宣扬的劲头,为自己谋些好处?
她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幅度,“小侯爷知恩图报,苑儿好生佩服,只是小侯爷的忠勇卫向来骁勇无比,此时将江府围住,不知情的还以为我江家犯了什么事了呢。为了全了小侯爷的一片心意,不如这样,我江家做东,请忠勇卫的兄弟去京城最好的酒楼天穹楼吃酒,如何?”
谢霆燕顿时眯起了眼睛,“你可知天穹楼是什么地方?”
“京城的销金窟,一桌酒席价值千金,可那又如何,为了侯爷和骁勇无比的忠勇卫,这点银子,值得。”
江苑无视了江竖刁在后头传来要杀人的目光,对一旁的雪兰道:“天穹楼只有有身份地位的官家夫人才能订桌,我是不够格的,你去请大夫人,就说,我和小侯爷,还有一干忠勇卫的将士,在门口等着大夫人带着我们去吃酒。”
雪兰被她这话惊的舌尖都麻。自家姑娘,这是准备跟大夫人正面对抗了?
久未应声,谢霆燕目光扫到她身上,那没有感情冰寒的视线让她全身冷的打颤。她不敢怠慢,匆匆行礼跑着去通报。
江苑勉强的维持着笑,江竖刁知道事情没法扭转,索性谨慎的盯着谢霆燕的一举一动,生怕这位煞神做出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让他不好收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