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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那股冰冷几乎要将我冻结的时候,一种更强大的根植于十几年相依为命的本能,像温水一样漫了上来。他是苏祈。是那个在我头发打结疼梳开的哥哥。是那个在亲戚长辈面前,会悄悄把葡萄味糖果扣在我手心的哥哥。是在这个陌生的高中,用身体隔开拥挤人群,为我圈出一小片安宁角落的哥哥。
      那些被我丢弃的纸团,发圈,牛奶盒,它们代表的,是苏愿存在过的痕迹。哥哥收集它们,就像收集我们共同走过的时光碎片。这行为本身是扭曲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但驱动这行为的核心……是苏愿本身。
      这份认知,像一根细小的针,刺破了恐惧的泡沫,涌上来的是更深沉更复杂的酸楚和一种近乎悲悯的无奈。他不是怪物,他是苏祈。是我的哥哥,我在世界上最亲密的人,我的哥哥。
      我看着他那双在昏暗中依旧漂亮得惊人的眼睛,里面翻涌的暗色并未褪去。
      算了。他是哥哥。我们流着一样的血,拥有一样的紫色眼睛。从在妈妈肚子里,我们就只有彼此。这份羁绊,早已超越了寻常的理解和界定。恐惧归恐惧,可要让我因此推开他,我做不到。这世界上,除了他,我还能真正依靠谁,谁又能像他一样,无论多扭曲,都把苏愿视作唯一的珍宝?
      “哥……”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打破了死寂,“我……我饿了。”
      我慢慢地,带着点迟疑和残留的僵硬,把手递了过去,放在了他的手心里。他的掌心温热柔软,和刚才拂过我额发时微凉的指尖形成反差。
      几乎是在我指尖触碰到他掌心的瞬间,那股笼罩着他的令人窒息的冰冷气息像潮水般迅速退去。他脸上那凝固的笑容重新变得鲜活,甚至比平时更加柔和,眼底翻涌的暗色漩涡平息下去,重新沉淀成漂亮的紫色水晶。他立刻收拢手指,稳稳地握住了我的手,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失而复得般的确认。
      “嗯,回家。”他应道,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朗温和,就像刚才那令人心悸的对峙从未发生过。他甚至极其自然地用另一只手拿起我放在桌面的书包,连同他自己的,一起甩到肩上,动作流畅优雅。
      他牵着我,没有再回头看一眼那个敞开的抽屉,也没有再看那个的牛奶盒,径直走出了教室。走廊的声控灯随着我们的脚步声亮起,又在我们身后熄灭。一路沉默,只有我们交握的手传递着彼此的温度,和书包带子偶尔摩擦发出的细微声响。
      路灯的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交叠在一起。晚风吹过,带着夏夜特有的燥热。我低头看着脚下移动的影子,心里的惊涛骇浪渐渐平息,留下一种疲惫的平静和一丝难以言说的茫然。恐惧被压下,却并未消失,只是沉入了更深的水底,与那份无法割舍的亲情和依赖缠绕在一起。
      回到家,暖黄的灯光和饭菜香扑面而来。妈妈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看到我们,脸上是惯常的关切笑容:“回来啦?今天怎么晚了点?快去洗手吃饭!”
      “小小值日,我陪她弄完。”哥哥总是这样明明是自己做的,还是说是我做的,即使得不到任何东西,他还是会把所有的功劳盖在我身上。
      哥哥脸上温和笑容。他松开我的手,动作自然地取下肩上的书包挂好,又顺手理了理我额前被风吹乱的卷发,指尖依旧带着微凉“妈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好香。”
      “红烧排骨,清炒时蔬,还有你们爱喝的玉米汤。”妈妈笑着回答,目光在哥哥脸上停留了几秒,带着显而易见的喜爱。
      饭桌上,气氛如常。哥哥谈笑风生,说着学校里无关紧要的趣事,给妈妈夹菜,也顺手把他碗里最大的一块排骨夹到了我碗里。“多吃点,小小今天值日辛苦了。”他笑着说,紫眸在灯光下闪着温润的光。
      我默默地吃着,排骨炖得很软烂,滋味浓郁。可心里那块沉甸甸的东西,让美味的食物也显得有些味同嚼蜡。我看着哥哥完美无瑕的侧脸,看着他优雅从容的用餐姿态,看着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睛温和地回应着妈妈的话…一切都那么正常。只有刚刚,在这层完美的表象之下,藏着怎样一个幽暗而执拗的世界。
      吃完饭,回到属于我们的房间。空气里还残留着妈妈点的安神熏香的味道。哥哥像往常一样,拉开他的背包,看也没看,把里面花花绿绿的信封,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一股脑儿倒进了桌边的垃圾桶。纸片和塑料包装发出熟悉的窸窣声。
      他关上背包,转过身,看向我。我正坐在自己书桌前,摊开作业本,却一个字也写不下去。
      “过来。”他的声音响起。
      我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还是放下笔,转过身。
      他已经拿着那把熟悉的木梳,站在我床边,姿态放松。“头发。”他说,语气平平。
      我认命地走过去,背对着他坐下。他微凉的手指穿过我蓬松的卷发,动作依旧是熟练而轻柔的。梳齿划过发根,带来熟悉的细微麻痒感。房间里只剩下沙沙的梳头声和他平缓的呼吸。
      一下,又一下。
      下午抽屉里那些令人窒息的宝物,他冰冷的眼神,都被沙沙声暂时驱散了。只剩下他指尖的温度,和于我共同的气息,这感觉熟悉又安心,像暴风雨后唯一安全的港湾。即使知道这港湾本身就带着惊涛骇浪的基因,此刻的平静也让人贪恋。
      他梳得很仔细,一缕一缕,从发根到发梢。房间里很安静,只有梳子的声音和他的呼吸。
      “好了。”他放下梳子。
      我没有立刻转身。他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在我身后。
      “哥,”我看着书桌上台灯晕开的光圈,声音有些闷,“那些东西以后别放抽屉里了。”我顿了一下,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有味,不好闻。”我只能用这种最表面的理由。更深的东西,我不敢碰,也无法去改变。
      我太了解他了,我们是双生啊。
      身后沉默了几秒。
      然后,我感觉到他微微俯下身,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后颈,带着他清冽的气息。
      “好。”他应道,声音低低的,贴得很近,带着温顺和满足。仿佛我提出的不是要求,而是一种恩赐的许可。“小小不喜欢,就不放了。”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我头发尾端,动作带着柔和的气息“都听小小的。”
      他直起身,走到我面前。台灯的光从他身后打过来,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朦胧的光晕。他微微低着头看我,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在光晕中显得格外美丽,清晰地映着我有些怔忡的脸。
      “小小,”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气息“只有哥哥才是家。”他的目光专注,仿佛要将我吸进去,“只有哥哥。”他轻轻点了点自己,又指了指我们共同呼吸的这片空间“会陪小小很久,可以跟小小在一起。”
      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柔的卷起我的头发。
      “我们只有彼此就够了。”他重复着,语气笃定,带着宣告,“永远都是。”
      这一次,我没有再像在雨中那样感到彻骨的寒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认命般的平静。恐惧依旧蛰伏着,但那份十几年积累下来的深入骨髓的依赖和亲情,像一层厚厚的茧,包裹住了它。他是苏祈,是我的双生哥哥,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初也是最后的羁绊。他的世界扭曲而逼仄,但在这个世界里,苏愿是唯一的中心,是高于一切的存在。
      我看着他近在咫尺的漂亮得毫无瑕疵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只为我存在的纯粹的紫色深潭,最终,只是很轻很轻地点了点头。
      “嗯。”
      他得到了回应,唇角缓缓向上弯起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从眼底深处漾开的真实的满足。那笑容晃得人有些眼晕。
      “乖。”他低低地说。
      他不再说话,转身走回自己的书桌旁,拉开椅子坐下,拿起一本摊开的书。台灯光线重新将他笼罩,侧脸线条在光晕中显得沉静而专注。房间里只剩下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他清浅的呼吸。
      我坐在床边,看着他的侧影。窗外的城市灯火璀璨,车流声像是另一个世界的背景音。这个房间,这个只有我和他的空间,仿佛真的成了一个隔绝外界的孤岛。岛上的规则由他制定,而我,是这规则里唯一的居民,也是他唯一的珍宝。
      日子像被设定好的程序,继续向前滚动。
      抽屉事件后,哥哥果然没有再往里面放那些令我毛骨悚然的收藏品。他清理情书和礼物的方式依旧高效而冷漠,放学铃响后,那个黑色垃圾袋成了那些滚烫心意的最终归宿。咚的一声闷响,宣告着又一批爱慕的终结。偶尔有大胆的女生或男生直接拦住他当面表白,他也总是挂着那副无懈可击的温和笑容,声音清朗地婉拒:“抱歉,现在学业为重。”或者,“谢谢你的心意,但我想我们更适合做朋友。”态度礼貌又疏离,让人挑不出错处,又忍不住心生幻想。他深谙此道,从不把话说死,总留着一丝模糊的可能性,像吊在毛驴眼前的胡萝卜,引得那些前赴后继的飞蛾心甘情愿地扑火。
      我在旁边看着,心里早已麻木。有时会闪过陈屿学长崩溃蜷缩在阴影里的画面,胃里会泛起一丝微弱的酸涩,但很快就被更深的无所谓取代。那是他们的选择,与我无关。我只要扮演好“苏祈妹妹”这个标签,安静地待在他划定的安全范围内就好。
      我的位置在里面,靠着墙。哥哥在外面,像一道天然的屏障。课间,他的座位依旧热闹非凡。女生们过来聊天说着委婉的情话,声音又轻又软,脸颊飞红,男生们,讨论球赛,或邀请他放学后去新开的电玩城,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迷恋。哥哥应对自如,笑容温和,解答耐心,偶尔一个眼神,一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让提问者心跳加速,面红耳赤。他享受着这种被众星捧月的感觉,像欣赏一场由他主导的精彩纷呈的戏剧。
      我则缩在自己的角落里,有时看书,有时发呆,有时和王茜她们几个相对安静的女同学聊几句无关痛痒的闲话。王茜似乎真的很喜欢我,或者说,喜欢通过我接近苏祈的光环。她时不时会给我带些小零食,自己烤的小饼干,或者家里带来的水果。我接受得有些小心翼翼,总感觉有道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但哥哥似乎默许了这种程度的无害接触,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悦。也许在他眼里,王茜这种单纯的示好,根本损害不了分毫。
      如往常一样,放学铃声刚响,教室里像炸开的锅。我正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一个高大的身影风风火火地冲到了我们座位旁,带起一阵热风。是赵磊。他满头大汗,抱着篮球,脸上是大大咧咧的笑容,目光灼灼痴迷地盯着刚站起身的哥哥。
      “苏祈啊,跟我走吧。”他嗓门洪亮,完全无视了旁边正在拉书包拉链的我,“市中心新开那家密室,特别刺激,我好不容易跟妈妈请假,今晚一起去呗?就我们两个,或者叫其他人,保证好玩。”他一边说,一边习惯性地伸手就想往哥哥肩膀上拍。
      哥哥侧身半步,幅度很小,让那只带着汗意的手落了个空。他脸上笑容不变,温和又疏离:“不了,谢谢。晚上要陪小小复习。”他极其自然地抬手,揽住我的肩膀,把我往他身边带了带,“她物理有点弱。”
      赵磊的手僵在半空,有点尴尬地嘿嘿笑了两声,挠挠头:“这样啊……那改天?”他的目光终于舍得从我脸上扫过,带着点真碍事的神情,又迅速回到哥哥身上,“苏祈你玩这个肯定厉害,不去可惜了!”
      “下次吧。”哥哥微微颔首,笑容礼貌而坚决地结束了话题,“我们先走了。”他揽着我,绕过赵磊,步伐没有丝毫停顿。
      刚走出教室门,就看见江雪和蒋言站在走廊拐角处,蒋言声色难辨,江雪手里抱着几本书,看到哥哥出来,她眼睛一亮,脸上瞬间浮起温柔得体的笑容,快步迎了上来。
      “苏祈同学,苏愿妹妹!”她的声音依旧甜美,“真巧。学生会关于迎新晚会的最终方案定下来了,有几个细节想跟你再确认一下,关于你……呃,可能参与的环节。”她说着,目光期待地看着哥哥,脸颊微红。蒋言站在旁边,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哥哥停下脚步,脸上挂着那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容,目光专注地落在江雪脸上:“学姐辛苦了。不过……”他语气带着少许的歉意,“今晚恐怕不行。答应了要陪妹妹去看场电影,票都买好了。”他揽着我肩膀的手微微收紧,带着亲昵,“改天可以吗?或者学姐把方案发我邮箱?”
      江雪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过我,眼神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失落,有不解,有怨怼,但她很快掩饰过去,重新扬起笑容:“啊……这样啊,没事没事,陪妹妹重要!那我晚点发你邮箱吧。”她努力维持着热情。蒋言看着江雪似乎想说什么又闭嘴。
      “好的,麻烦学姐了。”哥哥微笑着点头,告别蒋言。拉着我,再次从容地绕开障碍,走向楼梯。
      走出教学楼,傍晚的阳光依旧有些晃眼。哥哥搭在我肩上的手终于放了下来,垂在身侧。我们沉默地走了一段。
      “想看什么电影?”他忽然开口,声音恢复了平常的调子。
      我一愣:“啊?真去看电影?”我以为那只是他拒绝江雪的借口。就跟拒绝赵磊一样。
      哥哥侧过头看我,夕阳的金辉落在他完美的侧脸上,紫眸里带着点戏谑的笑意:“票都‘买好了’,不是吗?”他故意加重了那几个字,随即又自然地补充,“最近有部动画片口碑不错,或者科幻的?随你挑。”
      看着他轻松随意的样子,下午被赵磊和江雪接连打断的不耐烦似乎也消散了一些。他是真的打算带我去看电影,而不是仅仅把我当作挡箭牌。这份认知让心里那点沉郁稍微松动了一点。
      “都行。”我说。
      “那就动画片吧,轻松点。”他做了决定。
      我们真的去了电影院。爆米花的甜腻香气,昏暗的光线,震耳的音效。哥哥买了一大桶爆米花放在我们中间。他看得很认真,偶尔会凑过来,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吐槽某个情节的逻辑漏洞,或者某个角色的蠢笨行为,带着点他特有的刻薄的幽默感。黑暗中,他漂亮的侧脸轮廓被屏幕的光线勾勒得更加清晰,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忘记了抽屉里的秘密,忘记了雨中的宣告,忘记了他对他人情感的随意玩弄。仿佛我们只是一对再普通不过的兄妹,一起出来看场电影。他偶尔会从爆米花桶里拈起一颗很自然地递到我嘴边。我下意识地张嘴接了,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我的嘴唇,带着爆米花微咸的碎屑和一丝他指尖微凉的气息。
      我微微一怔,抬眼看他。他正专注地看着屏幕,侧脸平静,就像刚才那个喂食的动作再自然不过。是属于普通的兄妹的,心里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感,但很快又被习惯了三个字压了下去。从小到大,他分享食物给我,有时直接递到嘴边,也不是第一次了。是亲情,只是比普通兄妹更亲密一些罢了。我这样告诉自己,继续看着屏幕,嘴里嚼着那颗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爆米花,甜腻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咸。
      电影散场,夜风微凉。城市的灯光闪烁,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我们并肩走着,手里还拿着没喝完的可乐。
      “哥,”我吸了一口冰凉的饮料,看着前面一个巨大的广告牌,随口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我这个妹妹,你会怎么样?”
      问题问出口,我自己都愣了一下。这似乎是个极其危险的话题。
      身边的脚步顿住了。
      我下意识地转头看哥哥。
      哥哥停在原地,灯光变幻的光影在他脸上流淌,忽明忽暗。他脸上的轻松随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凝固的平静。那双紫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幽深,像两口吞噬了所有光线的深潭,牢牢地锁定了我。
      没有愤怒,没有质问,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沉寂。
      时间仿佛再次停滞。周围喧闹的人声车流声都成了模糊的背景音。
      就在我感觉那沉寂几乎要将我压垮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所有噪音,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笃定:
      “没有如果。”
      他迈了一步,缩短了我们之间的距离。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他微微低下头,那双深紫色的眼睛近在咫尺,里面翻涌着一种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情感。
      “小小,”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带着某种魔力,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的耳膜上,“我们是一起从妈妈肚子里出来的。你的第一声心跳,我的第一次呼吸,是连在一起的。”他的目光像实质般缠绕着我,“没有你,哥哥就不存在。或者,存在的只是一个空壳。”
      他伸出手,这一次,不是拂开我的头发,而是用微凉的指尖,极其轻柔地带着无法挣脱的力道,点在了我的心口位置。
      “这里”他的指尖微微用力,隔着薄薄的衣衫,仿佛能感受到我心脏的跳动,“跳动的,是我呼吸着的另一半。”
      他收回手,目光依旧锁着我,声音恢复了平静,带着一种磐石般的重量:
      “所以,没有如果。我们只能在一起,永远。”
      灯在他身后闪烁,光怪陆离。他站在那里,漂亮得不像真人,说出的话却带着一种原始而残酷的真实。没有威胁,只是在陈述一个他深信不疑,也要求我必须接受的事实:我们生而一体,死亦同穴。
      那点因为电影而松动的轻松感荡然无存。心底刚刚沉下去的恐惧和那份沉重的羁绊再次翻涌上来,更加清晰,更加无法挣脱。我看着他那张在夜色中依旧完美无瑕的脸,看着他眼中那片只为苏愿存在的,偏执而纯粹的紫色深潭,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低下头,又吸了一口手中早已不冰的可乐。
      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苦涩的余味。
      他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迈开脚步。我默默地跟在他身侧半步之后,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城市的灯火在我们身后连成一片流动的光河,而我们,走向那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家。
      回到房间,熟悉的熏香味道弥漫。哥哥像往常一样,清理掉书包里可能存在的垃圾,换上家居服。
      “过来。”他拿着梳子,站在我床边。
      我走过去,背对他坐下。微凉的手指穿过发丝,梳齿划过头皮,带来熟悉的麻痒和安抚感。一下,又一下。沙沙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回荡。
      窗外的城市依旧喧嚣。但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只有梳子的声音,他平稳的呼吸,和他身上干净的气息。那些恐惧,那些沉重,那些无法理解的扭曲,似乎都被这单调的节奏暂时抚平了。
      梳好头发,他放下梳子。
      我转过身。他站在我面前,微微低着头看我。台灯的光从他身后打过来,光晕朦胧。
      “小小,”他叫我的名字,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记住哥哥的话。”
      他抬起手,这一次,指尖没有拂过我的头发,而是轻轻落在了我的脸颊上。微凉的触感,带着浓浓的占有。
      “我们永远在一起。”
      他的指尖缓缓下滑,最终停留在我的下巴,力道轻柔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让我微微抬起头,更深地看进他那双紫色的漩涡里。
      “晚安。”他说。
      指尖离开,带着一丝留恋的温度。他转身走向自己的床铺,台灯光线勾勒着他清瘦挺拔的背影。
      我坐在床边,抬手摸了摸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微凉。心里一片空茫的平静,像风暴过后的海面,只剩下无边无际的认命般的沉寂。但更强大的,是那份十几年浸染的无法剥离的依赖和归属感。
      他是苏祈。
      我是苏愿。
      我们拥有一样的紫色眼睛。
      我们从生命之初就紧紧相连。
      我们扭曲,逼仄,密不可分。
      我们在妈妈的子宫里就紧紧的缠绕在一起。
      “晚安,哥哥。”我对着他的背影,很轻很轻地说。
      他躺下的动作似乎顿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极低的带着满足气息的回应:“嗯。”
      台灯熄灭。房间陷入一片黑暗。
      我们彼此相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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