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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   午后的阳光白得刺眼,透过教室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晃眼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粉笔灰和汗水的味道,还有那些若有若无黏在哥哥身上的视线,织成一张细密的网,闷得人透不过气。
      我的目光落在摊开的历史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在眼前模糊晃动,怎么也钻不进脑子里。隔壁桌飘来一阵刻意压低的嬉笑,夹杂着苏祈,好漂亮,精致,玩偶之类的字眼。不用抬头,我也能想象出此刻的场景哥哥的座位,永远像被无形的聚光灯笼罩着,周围永远簇拥着慕名而来的同学,或羞涩,或大胆地搭着话。哥哥呢,大概正微微侧着头,嘴角挂着那抹标志性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弧度,紫水晶般的眼睛专注地看着说话的人,耐心地应着,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清他温和的回应。
      一切都和昨天,前天,开学以来的每一天一样。仿佛昨天傍晚那场暴雨里的冰冷宣告,通道深处陈屿学长崩溃蜷缩的身影,都只是我臆想出来的幻觉。
      但我知道不是。
      眼角余光里,哥哥正从容地从课桌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纸盒。盒子是淡紫色的,上面系着金色的丝带,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旁边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立刻红了脸,绞着手指,声音细弱:“苏祈……这个,是、是我自己烤的曲奇……希望你喜欢。”
      哥哥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带着惊喜和温柔:“谢谢你,很漂亮。”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拂过丝带,动作优雅得像在触碰一件艺术品,却没有解开的意思,只是将它放在桌角,和之前那些未被拆封的信封小礼物堆在一起,像一个小小的无人认领的祭坛。“费心了。”他补充道,声音清朗,带着一种令人心跳加速的真诚感。
      那女生脸上的红晕瞬间蔓延到了脖子根,眼睛亮得惊人,似乎这一句“费心”就是无上的嘉奖,足以让她忽略那份心意被随意搁置的待遇。她用力点点头,心满意足地被同伴拉走了。
      看着这一幕,胃里那点刚吃下去的面包好像又堵住了。我收回目光,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历史书页的边缘,发出细微的沙沙声。这就是他的世界,永远游刃有余,永远被爱意包围。无论他做了什么,或什么都没做,那些滚烫的心意依旧前赴后继地涌向他,像扑火的飞蛾。而陈屿学长那个在球场上像太阳一样燃烧的身影,此刻大概正被遗弃在记忆的某个阴暗角落,独自舔舐伤口。哥哥甚至不需要多看一眼,他只需站在那里,接受,然后遗忘。
      啪嗒。
      一声轻响,是自动铅笔掉在地上的声音。我下意识弯腰去捡。冰凉的塑料笔杆触到指尖,刚想直起身,视线却意外地扫过哥哥课桌下方那个半开的抽屉深处。
      那里,在堆积的信封和小礼物的缝隙里,似乎有什么东西露出来一角。
      不同于那些崭新的带着期待和香气的物品。那东西颜色有些暗淡,质地也显得粗糙,边缘甚至带着点磨损的毛边。灰扑扑的,像个误入华丽宴会的乞丐。
      鬼使神差地,趁着哥哥还在应付另一个前来搭话的男生,我的手指悄悄探了过去,指尖勾住了那东西露出来的一点点边缘。
      轻轻一拽。
      是一个纸折的小星星?不,应该说,是一个被揉捏得有些变形早已看不出原本形状的纸团。纸是普通的横格作业纸,上面还残留着我潦草的笔迹,是前几天数学课上随手画错的辅助线,被我烦躁地揉成一团扔掉的。
      它怎么会在这里?还藏在哥哥抽屉的最里面?
      心脏毫无预兆地漏跳了一拍,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寒意顺着脊椎悄悄爬上来。我捏着那个小小的皱巴巴的纸团,像是捏着一块烧红的炭,指尖都有些发麻。它躺在我掌心,带着一种格格不入的卑微感,却又像一枚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心里激荡开混乱的涟漪。
      “看什么呢?”哥哥清冽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起,带着点慵懒的笑意。
      我猛地一惊,像做贼被当场抓获,手一抖,那个纸团差点又掉回地上。慌忙抬头,正对上他那双紫色的眼眸。他不知何时已经结束了对话,正微微俯身看着我,距离近得能看清他浓密睫毛投下的小片阴影。他脸上依旧是那副完美无瑕的笑容,目光扫过我捏着纸团的手,又落回我脸上,带着一丝探究。
      “没,没什么。”我飞快地把手缩回桌下,紧紧攥着那个纸团,掌心瞬间沁出薄汗,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掩饰“笔掉了,捡笔。”
      “嗯。”他应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似乎并未深究。他直起身,姿态从容地坐回座位,随手拿起桌上那盒新收到的曲奇,修长的手指在丝带上轻轻摩挲着,目光却若有似无地再次飘向我,紫眸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捉摸的暗光。“放学等我一下”他自然地转移话题,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温和,“今天值日,很快。”
      “哦。”我含糊地应着,心跳还在胸腔里咚咚乱撞。那个皱巴巴的纸团硌着我的掌心,像一枚冰冷的烙印,烫得我心神不宁。我把它塞进校服口袋的最深处,指尖残留着粗糙的触感。
      整个下午的课都像是在梦游。老师在讲台上讲什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那个藏在抽屉深处的纸团,像一块沉重的石头,不断下坠。它怎么会出现在那里?是哥哥捡的?他捡这个做什么?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掐灭了。谁会这么无聊?而且,那纸团被塞在抽屉最里面,显然是被特意藏起来的,绝不是随手丢弃。
      直到放学的铃声刺耳地响起,我依旧没能理出头绪。教室里瞬间喧闹起来,桌椅碰撞,拉链开合,同学们鱼贯而出。哥哥站起身,动作利落地整理书包,然后拿起教室角落的扫帚,开始履行他值日生的职责。他扫得很认真,脊背挺直,动作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夕阳的金辉落在他身上,美好得像一幅画。
      “小小,帮我把那边的簸箕拿过来好吗?”他头也没抬,自然地吩咐。
      我回过神,压下心里的烦乱,起身去拿放在后门边的簸箕。刚弯腰提起,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他的座位。那个抽屉此刻敞开着一条缝,像一张无声诱惑的嘴。
      一个疯狂又清晰的念头抓住了我,再看看吧。
      趁着哥哥背对着我在清扫讲台方向,我几乎是屏着呼吸,一步一步挪回他的座位旁。心脏在胸腔里擂鼓,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我伸出手,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轻轻拉开了那个抽屉。
      哗啦——
      抽屉里那些花花绿绿的信封和包装精致的礼物随着我的动作轻微晃动了一下。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拨开,手指探向更深更靠里的角落。
      指尖触到了东西。
      不止一个。
      我屏住呼吸,指尖微凉,轻轻地将那些藏在深处的东西一件,一件地勾了出来。
      一根断掉的缠着几根黑色色卷发的旧发圈,颜色有些发暗,是我之前常用的那种,后来断掉就随手扔了。
      几张写满了公式又被胡乱划掉的草稿纸,笔迹是我的,上面还有我烦躁时戳破的小洞。
      甚至还有一个被压扁的我喝光了的草莓牛奶盒。
      它们被整齐地小心翼翼地叠放在抽屉的最深处,像一个被珍藏的秘密。灰扑扑的,皱巴巴的,带着使用过的痕迹,甚至有些已经微微发黄。与抽屉前半部分那些崭新的带着讨好意味的礼物形成了触目惊心的对比。
      空气仿佛凝固了。血液一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留下彻骨的冰凉。我僵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干硬的牛奶盒,塑料包装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在突然寂静下来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粘稠的寒意交织着,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我无法呼吸。
      这些……垃圾?为什么会被哥哥像珍宝一样收藏在这里?这算什么?变态吗?
      “找到了什么好东西?”
      哥哥清冽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耳畔响起,带着一丝笑意,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廓。
      我像被滚烫的烙铁烫到,猛地一抖,手里的牛奶盒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惊恐地转过身,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桌沿上,生疼。
      他就站在我身后,距离近得我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家里沐浴露的清爽气息,此刻却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上来。夕阳的光线从窗外斜射进来,勾勒出他完美漂亮的侧脸轮廓,一半在光里,一半隐在阴影中。那双深紫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我,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浓稠的令人心悸的暗色漩涡,像不见底的寒潭。他脸上依旧挂着浅淡的笑容,唇角微弯,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小小终于发现了?”他轻声问,声音低缓,像情人间的呢喃,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他微微歪了歪头,蓬松柔软的黑发滑落额前,遮住了一点眉眼,更添了几分难以捉摸的阴郁。“这些都是哥哥的宝物哦。”
      他向前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彻底将我笼罩在他投下的阴影里。我被他困在冰冷的课桌和他温热的胸膛之间,退无可退。他抬起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没有去碰我,而是越过我的肩膀,精准地探向我身后的抽屉深处。
      他的指尖在那些旧物上轻轻拂过,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稀世珍宝。然后,他捻起了那个被我丢掉的皱巴巴的纸团,在我眼前晃了晃。纸团边缘磨损的毛边在夕阳下清晰可见。
      “你看。”他低低地说,紫眸紧锁着我因惊讶而微微睁大的眼睛,声音里带着满足和温柔,“小小不要的东西,对哥哥来说,都是独一无二的。”
      他的目光扫过抽屉里那些被他称为宝物的东西,最后又落回我脸上,那专注的眼神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我窒息的重量,像是在欣赏一件完全属于他的妹妹。
      “只有这些东西,”他微微俯身,凑得更近,温热的呼吸几乎喷洒在我的脸颊上,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和不容置疑的宣告,“我才能感受到小小的长大,小小经历过的事情才能被哥哥知晓,就像小小一直在哥哥身边一样。”
      “只有小小可以待在我身边。”
      “外面那些……”他的视线意有所指地掠过桌面上那些崭新的礼物,紫眸深处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冰冷厌恶和轻蔑,“太脏了。”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头顶。我僵在原地,浑身冰冷,连指尖都无法动弹。他话语里那种扭曲的占有欲和理所当然的偏执,像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我的神经。眼前的哥哥,这个从小一起长大会帮我梳头会把好吃的让给我的哥哥,此刻陌生得可怕。
      他看着我惨白的脸和微微颤抖的身体,嘴角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些。他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没有碰我的脸,而是轻轻拂开了我额前一缕被汗浸湿的卷发,动作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
      “吓到了?”他轻声问,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歉意,反而带着一丝隐约的愉悦,“别怕,小小。”他收回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我发丝的温度。“哥哥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连片刻,像是在确认他的所有物完好无损。然后,他直起身,脸上那点诡异的温柔和阴郁瞬间收敛,又恢复了平常那种云淡风轻的温和。他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容地拿起桌边的扫帚。
      “簸箕给我吧。”他语气自然地伸出手,就像刚才那段令人窒息的对话只是我的幻觉。
      我僵硬地站着,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冰冷的恐惧。
      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反应,自顾自地接过我手里那个空了的簸箕,转身走向教室前方,继续他未完成的清扫工作。扫帚划过地面的声音沙沙作响,在空旷的教室里回荡,规律得令人心头发慌。
      夕阳的金辉彻底沉入地平线,教室里光线迅速昏暗下来,只有窗外路灯昏黄的光勉强透进来,勾勒着他打扫的挺拔身影。一切都那么平常,平常得诡异。
      我靠着冰冷的课桌,身体微微发抖。口袋里那个最初发现的皱巴巴的纸团,像一块烧红的烙铁,隔着布料灼烫着我的皮肤。抽屉里那些被他称为宝物的东西,像一只只冰冷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紧紧攥住了我的脚踝。
      哥哥扫完最后一点垃圾,将扫帚簸箕归位。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书包,背好,然后走到我面前。
      “好了,回家。”他语气轻松,就像刚才从未发生。他甚至对我伸出手,掌心向上,带着点催促的意味。“发什么呆?小小?”
      我看着他伸出的手,骨节分明,干净修长。就是这只手,刚才还温柔地拂过那些被他珍藏的垃圾。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涌上来。
      我猛地别开脸,避开了他的手,几乎是踉跄着向后小退了一步,后背再次撞上桌沿。
      哥哥的手停在半空。
      昏暗中,他脸上的笑容似乎凝固了一瞬。那双深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捕捉到我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惧和抗拒。那里面翻涌的暗色漩涡加深,加速,浓稠得几乎要溢出来。
      空气再次凝滞,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窗外路灯的光将他挺拔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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