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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第 4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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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水顺着伞沿滴落,黑伞之下,周商寰转身,周彻一身黑色大衣站在他身后,素白的脸上神情淡漠,好看的眉眼间带着些许疲倦,目光里似乎有比此刻的大雨还要重的潮湿。
又或者,他和周商寰一样,在这场大雨里心情犹疑。
两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在瓢泼大雨里伫立。周商寰无法形容在此时看到周彻的心情,他想走,可是脚却像钉在原地一样,怎么也迈不开。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青周不是报复呢?
远处有淌进雨幕里的人,手中的雨伞被大风大雨吹斜。再远处,疾驰的车辆将路面的积水撞碎成无数水花。
心中的暴风雨从未消停,耳中更甚,一向快言快语的周商寰却难得沉默下来。
然而,他不开口,周彻亦不作声,尴尬仿佛幽灵似的时不时闪现在对视的目光里。最终,周商寰移开视线,转头看向远处的雨幕。
“既然来了,怎么不去吃饭?”周商寰没话找话,“张姨有话要对你说。”
周彻也将视线投向前方雨幕,两人目光互不斜视,并肩而站,“你不是不想见到我吗?”
“你什么时候听过我的话?”周商寰的声音略低,不仔细听的话,会被肆虐的雨声尽数淹没。他平静地朝周彻看过来,“周彻,你从来都不听我的话。”
所有人都以为周彻是乖巧的,连周商寰都是这么认为的。可细细一想,在某些事情上,周彻永远跟他唱反调。譬如,他不要再见到周彻,周彻一定会出现在眼前。他想要张姨见到周彻,对方反而不来了。
周彻的存在,于周商寰来说,就是个迷宫。哪里都是路障,一眼看不到出口。与其在迷宫里瞎逛,周商寰想,不如直接对话制造迷宫的人吧。他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周彻,有句话我想对你说。”周商寰表情忽然认真起来,他看着周彻的眼睛,目光迟疑却依旧带着独属于周商寰的光彩,无言的对视很久,他才说:“对不起。”
一声迟来的抱歉瞬间搅乱这场冬雨,周彻仿佛静止在幽暗中,黑色的大衣与光线昏暗的雨天浑成一体,唯一双错愕好看的双眸表明周彻还在。
见周彻目光震颤地看着他,却没有说一句话,周商寰继续道:“小时候,我总是欺负你,带着朋友孤立你,成为你被动讨好,变乖的直接推手,我觉得我做得不对。”
周彻怔怔地看着周商寰,攥伞的骨节变得发白,情绪异样的不明。
周商寰看着他,刚刚还在迟疑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是的,我就觉得我做得不对。我对你不好,哪怕不喜欢你这个弟弟,哪怕不想承认我是你哥,我也不应该用那么恶劣的态度欺负你。你比我小,却比我懂事,一定被那些自以为是的大人教了许多规矩。周彻,做乖小孩儿很辛苦吧。”
周彻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但周商寰知道,那面无表情的后面是逐渐涌上来的惶恐。
“我周商寰从来不是一个体谅别人的人,所以过了这么久,我才一点点发现,其实我真的很差劲。我总是把大人的错误归咎在你身上,在你没犯错的时候,我便因为商绫,因为周政霖,因为我母亲的死而株连你,哪怕爷爷提醒过我,要对你好一点,我却没有听进去,以至于我们走到现在这个地步。周彻,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谁都不无辜,我是有责任的。但是事已至此,什么也改变不了了,我也只能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
曾经周商寰觉得最无用的话,此刻却轻易触动了周彻的心脏。这颗忽然猛跳的心里由过去分分秒秒所筑成的怨恨,如雪崩般顷刻瓦解。
此时,雨势见小,周商寰走进雨幕,朝停在远处的汽车走去,周彻举着伞走在他旁边。
雨幕里,街灯都变得昏暗起来。周商寰觉得无论是小时候犯的错,还是真的误解了青周的本意,他周商寰那么骄傲,能低下头向生下来就是死对头的周彻说一句对不起,就已经是件很了不起的事。
然而,当他转头想要告诉周彻不要跟着他,余光却瞥到周彻打湿的肩膀时,周商寰的目光明显滞了一下。
只见勉强可站两个人的黑伞,明显朝他的方向倾斜,周彻左侧的肩膀露在伞外,雨水正无情地打湿着黑色的大衣,而周彻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打伞跟在他身旁,明明目光里满是欲言又止,却偏执地安静着,只等周商寰转身。
他在等周商寰把话讲完。
周商寰的视线落在周彻淋湿的肩膀上,停滞了两秒,然后缓缓地,缓缓地抬眸。
那双好看的眼睛仿佛更加坚定了。周商寰向来敢爱敢恨,而敢爱敢恨的基调是勇敢。勇敢地恨,勇敢地爱。
于周商寰而言,最大的勇敢是,当他心里还没完全释怀时,知道以后自己还会介意,甚至是被仇恨再次折磨,他便决定要勇敢的放下。他要做不被恨意拘束的盛夏里的林木,做宇宙第一的周商寰,再也不要困在虚假又扭曲的过去里。
“周彻,最近有很多人都告诉我,你也不好过。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宽恕你。”周商寰替他把雨伞举正,倾斜的伞沿立时变得与地面持平,不斜不歪,他看着周彻的肩膀说:“现在我确定了。”
“无论你用青周的身份要我主动报复你的目的是什么,我都不介意了。因为我觉得那段时间不是报复的过程,而是我们与童年敌对的彼此的和解。”
“周彻,我不打算恨你了。”他和周彻的目光轻轻地碰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走进雨幕,透过近乎凄厉的的雨水声,周彻听到了周商寰的最后一句话。
“我宽恕你。”
而宽恕,不恨,意味着周商寰彻底与周彻切割。
人们常常将爱恨放在一起,好像恨的对面就是爱。然而,不恨和宽恕意味着漠然,形同陌路。以后周彻出现在周商寰身边,连他独一份的愤恨目光也得不到了。因为周商寰要放下了,他们只能作陌生人了。
——周商寰的目光里再也不会有他。
血液冰凉的在体内逆流,一股难言的恐惧正悄然无声地将周彻整个人笼住。心脏窒息地闷跳着,他近乎下意识地去摸大衣侧兜里的手铐,一副三年前就准备好的手铐。
周商寰不会知道,在他们对视的第一眼,周彻的迟疑便是来自于这副手铐。他的左手始终揣在衣兜里,右手执伞。
一手是呵护,另一只手则是禁锢。
而迟疑,则是来自于张姨的话。张姨告诉他,在他哥刚过完六岁生日的时候,他母亲商夏就和周政霖闹离婚。周商寰那时候还在学校里上课,小小的人儿,自己瞒着爷爷,偷偷去跟老师请了假,说自己的爸爸妈妈正在闹离婚,爸爸很坏,只会欺负妈妈,让她哭泣,妈妈只有他一个人爱,他要去帮妈妈。老师同意了,六岁的周商寰就让张姨带他去了法庭现场。
周商寰当着他父母的面,要求商夏放弃自己,跟周政霖要钱,公平分财产。等他长大了一定会去找商夏的。然而,他母亲商夏不缺钱,她只要爱,可她的感情破碎了,那只能要孩子。
然而,周商寰的抚养权她不可能拿到,因为周政霖是个很差劲却非常富有的男人,他不想放弃十七岁的初恋,不想跟白月光妻子离婚,也不想放下充满禁忌与新鲜感的小姨子,所以想通过把住儿子的抚养权,来迫使商夏接受这段烂到变质的感情。白月光和红玫瑰,他都要。
所以,周政霖的不放手以及来自亲妹妹的背叛,逼死了商夏。张姨说:“小彻啊,你哥哥很勇敢,他从小就知道保护自己的妈妈。可最终,他没有妈妈了,但你有,所以你要给关心他,让着他,知道吗?”
雨水打在伞面,发出清脆的啪嗒声。周彻死死的捏住兜里的手铐,心里难言的恐惧让他只想冲到周商寰眼前,将他不听话的手腕铐住,然后把他关在地下室,关在只有他才能去的地下室再不放周商寰出来。
可是——哥哥没有妈妈了。
还是因为他的母亲,所以才没有妈妈的。他就应该让着他,关心他,不能囚禁哥哥。所以,这场蓄谋已久的禁锢才会拖到三年之后。
可眼下,他哥哥连恨都放弃了,居然勇敢到去宽恕他。
勇敢是人类历史上最值得歌颂的品质,然而周彻从未有一刻这么讨厌勇敢的周商寰。
下一秒,黑伞丢进大雨里,周彻瞬间被雨水淋透。雨滴在昏黄的灯光下照成暖黄又凄凉的光点,周彻冲过去攥住了周商寰的手腕。
“周商寰,我不用你宽恕。”巨大雷鸣声传来,滂沱大雨里,周商寰视线模糊,因勇敢放下而产生的久违的轻松感在周彻阴翳的目光里陡然消散。
这一刻,无论是周商寰还是周彻,都被大雨淋地狼藉。被冰凉的雨水狂砸的手指死死地按在狂跳的脉搏上,骨节分明的手冰凉而沉缓的颤抖着,本该说出的病态禁锢在雨幕中对上周商寰眼睛的那一刻忽然闷在周彻的喉咙里。
周商寰的眼睛是树上的太阳,太阳是需要仰望的。而此刻,他只看到那双眼睛里抹不开的倦意。太阳会疲惫,也会枯败。
而被囚禁的太阳,注定陨落。
放手,就是陌生人。不放手,就是永远的仇人。周彻的眼睛里透出近乎撕裂的扭曲的目光,仿若濒临崩溃的笼中凶兽,可藏在眸底的情绪却透着一种另类的诉说,漫漶成强烈的隐语。
眼睛说:“周商寰,我求你爱我。”
嘴巴说:“周商寰,我要报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