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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给个甜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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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鞭打在腹部,仍旧是一阵蚂蚁爬般的痒意随之而来。
石子濯从下往上盯着景俟,并不像处于下位受罚者,反而更像蛰伏的虎狼。
景俟并未被他锐利的眼神吓到,又挥出一鞭,这一鞭直奔腿根——
石子濯猛然攥住鞭稍,在手上迅速地缠绕两圈,狠狠一扯,便将握住鞭柄的景俟扯到身前。
景俟一个踉跄,跌跪在石子濯双腿之间,却不着恼,口中道:“这是何意?不甘受罚么?”
石子濯身子前倾,贴近景俟的耳畔,问他:“爽吗?”
景俟低低地笑了,毫不掩饰:“爽。”
景俟含笑问他:“怎么,本王没叫你爽到?”
“殿下料错了,”石子濯道,“若是执鞭之人是在下,在下还能爽到。”
“是么?”景俟摸了摸石子濯胸口挨鞭子之处,“我听闻,好此道者,要痒痛交加,方为上乘,适才本王下手忒轻——试试?”
石子濯仍不放开扯住鞭稍的手:“殿下玩心大起,连个由头都不找了么?”
“由头不好找么?”景俟道,“若是陛下差人来拿你,见你完好无损从我这里出去,岂不疑心我乃是虚张声势,并非真与你割袍断义?”
石子濯道:“何来的‘义’。”
景俟混不在意自己用词不当,只兴致勃勃说道:“怎样?既然不得不捱几鞭子,不如依着本王,试上一试?”
“殿下自个儿怎不试?”石子濯道,“莫拿在下消遣了。”
“本王试过了。”景俟说道。
石子濯一怔:“……什么?”
景俟并不觉得有什么,十分平常地说道:“本王来前在屋中试过了,什么力道能裂衣留痕而不伤脏腑,并且能叫你爽上一爽,这下可以了吧?”
石子濯看他的眼神变了:“原来好此道的是殿下。”
“非也非也,”景俟笑道,“若非是为了你,我焉能自伤?”
石子濯垂眸往下看:“殿下伤在何处?”
景俟眼皮往上一抬,有些狡黠:“你当真要看?”
“不给看?”石子濯也抬眼同他对视。
二人目光一撞,景俟轻笑道:“柴房太冷了,不脱衣裳。”
说着,景俟拉起石子濯的手,从外袍下伸进去,石子濯果真摸到他大腿衣衫处有几道裂痕,顺着迸裂的丝线再往里探,便是滚烫皮肉。
石子濯摩挲着那道同旁边有些不同触感的皮肤,景俟便卸了力气,靠在他胸膛上微微喘气。
这样的景俟太乖了,惹得石子濯十分恶劣地想要欺负他。
石子濯的手轻轻掐了一下,声音嘶哑:“殿下就穿着破布来见我?”
景俟攥着石子濯的手腕,却拉他不出,由是又往石子濯胸口一咬,恨恨磨了磨牙:“莫要得寸进尺。”
石子濯道:“人说‘打一棍子给个甜枣’,殿下要鞭打我,又要我日后为你卖命,却不肯给个甜枣么?”
景俟问道:“你要什么甜枣?”
石子濯这回抽出手来,淡淡说道:“季殊归强掳良民,殿下约他出来,叫我出一出气,绝不会伤了殿下同他的和气。”
景俟从他身上爬起来,也正经道:“你先前的故事还不曾讲完,你是如何遇见季殊归?”
石子濯也半坐起身,正要接着往下说去,景俟又靠进他怀中:“好冷,就这般讲吧。”
石子濯犹豫了一瞬,终究还是圈住了前世自己的腰身,缓缓讲来——
石清、石子濯同余飞凤商议停当,皆知此事宜早不宜迟,若是那些护卫们发觉他二人跑了出来,恐怕又生变故。
故而,余飞凤立刻“点兵”,松风寨人等皆起身相聚院中。石子濯看去,果然皆是女子,各个手持兵刃,英姿勃发。
余飞凤嘱咐道:“若是冲突起来,我等无瑕相顾,尔等只管往山上跑来。”
石清和石子濯郑重道:“多谢。”
八娘把石子濯往臂上一托,石清也被余飞凤抱起,一群人浩浩荡荡冲下山头。夜间静谧,松风寨人等冲至车队离一射之地时,便停住了脚步。
车队护卫们自然听见了声响,纷纷拔刀举火,戒备起来:“什么人?!”
松风寨众人不曾亮着火把,树林又较为茂密,想来夜幕漆黑,护卫们也瞧不清乌压压究竟有多少人来,故而不曾轻举妄动。
余飞凤招了招手,有一人便点了一个火把,举到石子濯和石清面前,照亮了他二人的脸。
此时,二人正被松风寨人做出挟持的姿势按在身前,大刀架在他们脖颈之上,刀面反着火把的光,将二人的脸庞映得更加可怜。
余飞凤高声道:“这两位是你们的小姐公子吧?若不想叫她二人丢了性命,就拿金银钱财来换!”
石子濯远远瞧见,阿娘坐的马车帘子被掀开,那贵人和阿娘下了车来,阿娘一见这场面,惊呼一声:“阿清,阿濯!”
石子濯适时喊道:“娘——”
眼见着阿娘焦急起来,似乎在央那贵人些什么。那贵人向旁边人说了几句话,便有人大声说道:“好,我们给你们钱财,你们立刻放人!”
“一言为定!”余飞凤道。
车队那边便有人抱了一个小箱子,向松风寨众人走来。他站在十几步开外,警惕说道:“我就将箱子放在此处,你们即刻放人!”
余飞凤道:“箱子打开!”
那人把箱子放在地上,打了开来。石子濯瞧见里面是些金银混杂着珠宝,远远及不上给阿爹的那一大箱金子。
那人道:“看也看了,小娘皮还不放人?”
余飞凤笑了。
她的身形很快,一瞬之间便至十几步开外,她手中的刀比她更加利落,石子濯只觉得一呼一吸之间,便见送来箱子之人人头落地,咕噜噜一路滚下山去。
他惊骇不已,那无头尸首这才缓缓倒地。
这一个变故生得突然,车队那边哗然不止,不知是谁先放箭,一时间箭如雨下,但因着松风寨众人在射程之外,箭矢纷纷力竭落地。
贵人大怒:“是谁擅自放箭?!”
阿娘也惊魂未定,啜泣不止。
余飞凤道:“看来诸位的诚意不够啊,家大业大,怎么才这么点东西?难道你家小姐公子就值这些么!”
贵人沉沉道:“尔等不分青红皂白,眨眼便杀人,恐怕也不是来和谈的吧!”
“这就要怪阁下治下不严,这人口中不干不净,难道杀他不得?”余飞凤语气变得不耐烦了,“我等无有闲心同你消耗,若是不将所有钱财都交出来,我们就先杀这两位,再杀尔等!”
“好大的口气!”贵人也动了怒,“山贼土匪,沆瀣之辈,不去做好人家营生,偏偏干这等勾当!”
余飞凤大笑道:“真是十指不沾阳春水!若非世道所迫,我等焉能落得至此?莫要废话了!只将钱财交出来便是!”
见那贵人在同随从吩咐不定,余飞凤低声嘱咐道:“我等冲下山去救你阿娘,若是来不及回寨,便带她向镜合城去,你二人脱身之后,先去寨中等待,若是见势不好,便带上干粮,从山后下去,沿着官道一直走,便是镜合城,到时再做计较。”
石子濯和石清点头记下,石清拉了拉余飞凤的手,说:“保重。”
余飞凤微微点头:“放心。”
说罢,她又提声向那贵人道:“看来诸位是不想救这两个小娃娃了,如此只好杀了!”
她话音刚落,架在石子濯和石清脖颈上的刀便猛然一划,二人顺势跌倒在地,身侧松风寨众人飞扑下山。
静谧的夜中响起阿娘撕心裂肺的尖叫,振飞了林间宿着的夜鸟。
喊杀声起,石子濯和石清互相搀扶着爬起来,借着树木的遮掩,跌跌撞撞往山上跑去。
石子濯回头望了一望,阿娘的身影被人群遮挡,看不真切。
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寨中,爬上寨塔往下一看,山林竟然火红一片,大略是有人的火把跌在地上,烧了一片。
石子濯和石清皆是心如擂鼓,冷汗淋漓,将彼此的手死死抓住。
“阿娘会没事的,对吧?”石子濯问,“她们也会没事的,对吧?”
石清回答不了他,拉着他爬下寨塔:“快去收拾干粮!我们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石子濯和石清匆匆在厨房中包了一些干饼,又找来两个水壶装上清水。石清把东西交给石子濯:“我去塔上再瞧一瞧,若是不好,我们即刻就走,想来她们定然也能冲去镜合城中。”
石子濯点点头,看着姐姐爬上塔顶。石清似乎只看了一眼,便下了塔,拉着石子濯往后山跑去:“两队人马追逐着往远处去了,山火要烧上来,此处待不得,我们快去城中和她们汇合!”
二人一鼓作气跑下山去,才停下来歇了口气。四处荒无人烟,只有官道上铺着的青石板昭示着此处有人曾走过。
柴房之中,二十五岁石子濯说道:“我和阿姐一路走到了镜合城,干粮也都吃完了,所幸壶中还有山间接的溪水。镜合城太大了,我们找不到阿娘,也找不到松风寨的人。身上没有钱,一路行来又脏兮兮的,也没有好心人肯收留我们住上一晚。”
景俟靠在他的肩头,似乎听得入了神,全然没有方才扬鞭时的跋扈劲头。
“那你们如何生存?”景俟问道。
石子濯说:“行乞。一边去问店家要不要小工,一边行乞。有的店家为了打发我们,便丢给我们一个硬馒头,我和阿姐一人一半,用水浇软了再吃。”
景俟侧了侧身,摸了摸石子濯的脸颊:“你们受了不少苦。”
石子濯微微低头,看见了景俟眼睑不曾遮住的神情,他不知道那算不算心疼。
石子濯心头一动,手臂拥得更紧:“殿下在怜悯我?”
“不是怜悯,”景俟的手摸在石子濯脸上挨刀之处,“是……罢了,你继续说。”
石子濯没有追问,继续说道:“后来,我和阿姐遇到一家好人,她们愿意叫我们住下。她们开的是一家饭馆,我们帮忙清洗菜肉,也有工钱拿。怕遇上那贵人,我和阿姐整日戴着面巾,从后厨偷偷往前堂看,幻想阿娘她们能来吃饭。不忙的时候,我们便去街上寻阿娘,又不敢大张旗鼓,就是在街上一直走,一直看,看到像阿娘的身影便跑过去,但她们都不是阿娘。”
“就这样找了几个月,我和阿姐都觉得希望渺茫。但我们又想,或许松风寨的人带着阿娘跑到了别的城池,她们再折回来寻我们定然要一些时日,便又在镜合城住了一年。
“但这一年中,我们仍旧没见到阿娘。阿姐说,或许松风寨的人没有救出阿娘,阿娘被贵人带到了京城。我们便决定向店家告辞,前往京城。
“京城太远了,我们一边走,一边找活计做。我和阿姐渐渐长高了,活计比先前更好找了。
“期间,我们还走了弯路。我们听见一个消息,消息中的描述极像阿娘和那贵人,我们便顺着消息往西边找,但找了一圈,都没有收获,还险些入了贼手。就这样,等我们到京城的时候,离和阿娘分开,已经过去了八年。”
景俟静静听着,他似乎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石子濯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们来得不是时候。十二年前的宫变,就发生在我和阿姐进京后不久。先皇驾崩,二皇子弑太子而自立,四皇子和六皇子也纷纷起兵,京城内外杀声震天,哀鸿遍野。”
“我和阿姐走散了。”
景俟彻底转过身来,和他面贴着面,双臂环上石子濯的背。像一个无声的安慰。
石子濯也回抱着景俟:“我往京城外逃去,却被四皇子的兵抓去充丁。四皇子兵溃之时,我随着残部往南逃,一路风餐露宿,寻了个机会,我和他们分开来,独自去寻阿娘和阿姐。如此这般江湖漂泊十二载,再次回到京城,就被季殊归抓了去。他说我长得像一个人,在我面上刮了百余刀,送来了殿下这里。”
石子濯的故事讲完了,景俟没有立时说话。
石子濯道:“殿下不必顾惜,我早已不在意这些往事,殿下有话直说便是。”
景俟按着他的胸口坐起身来,脸上早没了那些疼惜,眼神轻飘飘的:“原来你扯谎竟然脸不红、心不跳。”
景俟的手掌下,石子濯的心脏缓缓跳动,不曾加快。
“让本王猜猜,这个故事从哪里开始,就是胡编乱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