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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稿 ...

  •   白樾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丰溪镇铁大夫的药铺里。

      他喉中干涩,想起身倒杯水喝,才稍稍一动就觉身上痛得厉害。他想将棉被掀开,结果抓了个空,等低头一看,原来是右侧袖管空了一截。

      惊醒的记忆汹涌而来,蛮横地强迫他回想在云潭石林中发生的事。

      他记起是嵩山派的蒯一妙设局将他和叶铮铮困在山洞里。她给叶铮铮下了毒,又丢给他一把剑,让他自断右手,否则就要看着叶铮铮毒发。

      白樾照做了。

      他也曾仗剑快意恩仇,策马三个昼夜奔赴绝漠,生擒了作恶多端的千沙恶主。纵横绝漠从无敌手的千沙恶主三招之内败于他的剑下,一改往日蛇蝎面孔,跪在他面前哭诉忏悔,白樾不为所动,仍然废了他的武功。

      正因知道求饶无用,他才毫不犹豫。

      当身处绝对强大的位置时,是听不见弱者的话语的。对于当时的蒯一妙而言,他就是不可容忍的恶,是任由宰割的弱者,是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复的仇人。

      仇人的哀求只会让她感觉痛快。

      挥剑断手时,白樾甚至有些感激蒯一妙给他下的毒。他已没有内力,不久后可能连无涯剑也举不起来,右手对他来说已是摆设。用摆设去换叶铮铮的一条命,他毫无怨言。

      蒯一妙的剑很快。他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只是右臂冰凉,如严冬突至。

      叶铮铮趴在地上哭喊,而蒯一妙在笑。

      她笑得那样开怀,仿佛等待这一幕已等了许久。

      白樾看着她。不知为何,她的面孔在他眼中始终是模糊不清的。

      她或许很美丽,是世人见到都会由衷赞叹的美人,但她在白樾看来薄如旧纸,风一吹,上边的字迹就不见了。

      “你可以把小叶的解药给我了吗?”他问。

      蒯一妙笑着摇头:“没有解药。”

      她说,她给叶铮铮吃的是嵩山独有的果子,入口会麻痹唇舌,浑身无力,当地医师时常用这种果子提炼汁水用于疗伤。哪怕放任不管,顶多半个时辰后叶铮铮就会恢复如常。

      “白樾,你现在知道被人耍弄的滋味了吗?不过你放心,以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因为你永远也配不上我了。”这是她临走前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说这句话时如释重负。白樾想,“报复”这件事真的在她心头压了许久,她实在是个可怜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空袖。伤口已经止血,还敷着铁大夫独有的草药。

      蒯一妙走后,是叶铮铮将他扶起来,搀着他走出石林。她用尽身上财物雇了一辆回丰溪镇的马车。在车里时,她一直在他身边哭泣。

      失血使白樾浑身发冷,额头却滚烫如烧。

      她守在旁边,不时用浸过水的帕子敷在他的额上。马车进行不稳,她就紧紧抱着他,生怕他会因颠簸而疼痛。

      白樾在半梦半醒间听到叶铮铮喊了无数声“师父”。

      他能感觉到她是如何将他从马车上搀扶下来,又背着他走到药铺,求铁大夫给他止血治伤。

      铁大夫耳力一向不好,跟他讲话需要很大声。

      叶铮铮带着哭腔的声音刺入白樾的耳朵。他觉得那比手上的伤更疼。

      他试着转动手臂,只觉底下空落落的,却仍有由指尖延伸出去的熟悉感觉。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身体出现细微的倾斜感,乃至用左手倒水都洒出一些。

      一只手的分量竟有这样重。

      白樾喝下那杯冷茶,干涩的喉咙终于被水流抚平。他想张口喊铁大夫,却猛然发现叶铮铮趴在门口。

      她仍穿着出门时那套衣服,头发蓬乱,脸色白得极不正常。

      她怀中抱着一个酒坛,就这样靠在门边睡着了。

      白樾并不清楚自己躺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三天。在这短短数日内,叶铮铮瘦了一圈。

      她的脸颊失去往日的光泽,苍白的下颌线和尖出来的下巴无一不在显示她的心力交瘁。

      白樾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

      他以前总觉得叶铮铮是个小女孩。她会赌气、会委屈,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就鼓着脸;她嗜甜,爱吃丰溪镇糕饼铺里的炒糖和松仁糕;她也爱美,衣裳干干净净,起得再早也要把头发梳好,有时离得近了,还能闻见她身上的花香气。

      十七八岁对于白樾来说已是很遥远的年纪,所以他会像看一朵待开的花一般看待叶铮铮,即使他明白这种欣赏里含着恋慕。

      可是,他现在感觉到她长大了。

      那不仅仅是身体上的变化,而是一种急促而痛苦的成熟。

      他不想看到这种变化,尤其这是因为他的伤。

      显而易见地,叶铮铮将这件事视作自己的过错,所以她整夜哭泣,不眠不休地守在他身边,试图用自身的健康和快乐挽回哪怕一丝一毫对于他的愧疚。

      白樾的思绪仍很混沌。

      他看着少女并不安稳的睡脸,想的却是空旷的云潭石林。

      以往参加武林大会,无不是宾客盈门、盛况空前,人人持拜帖前来,抱拳相会,酒茶交错,从无一次像这般冷清。

      那两名守门剑童说,桃李大会由无弃剑侠发起,无弃无弃,虽有丝麻,无弃菅蒯,正是暗含了蒯一妙的姓氏。

      他早该想到的。

      若是他多想一想从前比武的情景,若是他悟出无弃剑侠的真实身份,若是他愿意多花心思留意旁人、哪怕只是记住蒯一妙的脸,今日一切就不会发生。

      白樾时隔多年感受到什么叫“悔”。

      错的不是蒯一妙,更不是叶铮铮,而是他自己。白樾不会哭泣,脸上也没有悲伤的表情,但他有复杂纠缠的情绪,如潮水般阵阵涌来,退去后留下一地荒芜,执拗地在他心中伸展蔓延。

      这种情绪像利剑一样攻击他的身体,无情地刺穿,又极其残忍地将流血的剑尖对准叶铮铮,搅乱她本应自然的成长,狂风般摧毁她一切的快乐和信心。

      白樾不想也不能成为左右叶铮铮心境的根源。

      她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和大好的前程。皇宫和南海终究是梦,她从梦中醒来,只会见到更为广阔的天地。

      他觉得,他与叶铮铮分开的时候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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