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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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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铮铮仿佛一下子不会说话了。
她嘴里像被砂纸磨过般又涩又麻,只能发出含糊的呜咽声,身上也没有力气,手脚绵软,整个人昏沉沉的,只想躺在地上睡一觉。
她怎么都没想到蛛丝绳上挂着的果子有毒,更没想到想毒害他们的人是蒯一妙。
前些时日还跟姐姐一样与她攀谈的蒯一妙站在水渠对面,仍旧是那身漂亮的绿衣服,仍旧是那张美丽的脸,看起来却完全不一样了。
叶铮铮不曾想过这样年轻漂亮的脸上会出现如此冷漠的神情。她看着跌坐在地上的叶铮铮和白樾,像在看她用笼子抓到的两只蛐蛐儿。
“你是何人?”白樾这样问她。
蒯一妙听言大笑。
她笑得花枝乱颤,珍珠耳环在她耳边晃来晃去,那温润的光隐在暗处,显得蓝幽幽的。
“白樾,你真的是从来都没有记住过我。”笑了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沉下声音说道,“我自十七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到现在二十一岁,你我见面不下十次,你竟然都没有记住我的脸。”
叶铮铮伸出手指想在沙石上写字,可一点劲都使不出来。她只能张大嘴,试图提醒白樾,眼前这个人是嵩山派的蒯一妙。
白樾仍是一脸茫然。他打量着蒯一妙,随后道:“我向来记不住人。”
“是,是,你向来都记不住人。我在武林大会上与你交谈过足足一个时辰,你记不住我;我每隔一段时间都以路过丰溪镇的借口拜访你,你记不住我;我在武林豪杰面前赠予你嵩山三宝,你记不住我。白樾,你倒是告诉我,究竟要我做什么事情,你才能记住我!”
她说到最后一句话时猛地拔高声调,余音久久不去。
叶铮铮听出了哭腔。她努力睁大眼睛,惊诧发现这位武林的宠儿、公主一般的嵩山派千金真的红了眼眶。
她的头发乱了,两道秀美的眉毛拧成奇怪的形状。此刻的她看起来不再优雅,尤其是她指着叶铮铮的模样,让人难以相信这画一般的佳人竟也有一副歇斯底里的面孔。
“她又做了什么事情,能让你记住她,收她做入室弟子!还要为了给她过生辰推掉我的邀请!”
白樾如恍然大悟般道:“你是蒯女侠。”
“是,我是蒯一妙,那个你无论如何都记不住的蒯一妙!”
她哭喊起来,泪水汹涌而出。
“白樾,武当清风剑客的儿子向我提亲,我想也不想就出言拒绝,青城派门下的年轻弟子个个出身名门,排着队等我挑选,我连看都没有看他们一眼,我从十七岁等到二十一岁为的是什么!都是你!整个江湖都知道你是我的入幕之宾,等着看你来嵩山提亲,结果你非但不赴我的生辰宴会,还要昭告天下,你收了个女弟子藏在家里!”
她指向叶铮铮。
“她有什么好?一个被华山派赶出来的废物,一个处处都不如我的丑八怪!就是因为她,我要落得被天下人耻笑的下场!”
“她没有不如你,”白樾打断她的哭诉,“小叶很好。”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仿佛他们身处茶楼,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
“没有记住你是我的错,但我从没有当蒯女侠入幕之宾的意思,若为此传出风言风语,我会出面解释清楚。”
叶铮铮躺在他的臂弯中,目光正好能看到他的侧脸。
她不晓得怎样的人才能在处于劣势时淡然讲出这样一句话。他应该好言好语稳住蒯一妙,让她的情绪尽快稳定下来,可是他没有。
师父,我没有这么好。叶铮铮在心里说。
蒯一妙又漂亮又高贵,还对你痴心一片,只要你对她讲几句好话,说不准她就不生气了。
她兀自想着这些话,尽管她知道白樾是不会说的。
他是她见过最内敛纯朴的人,或许正是因为这份不为年岁和阅历所动的真诚,他才能心无旁骛地沉浸于剑道,成就今天的白樾。
他并非不愿妥协,而是根本不懂如何说违背心意的假话。
蒯一妙更加愤怒了。
她时而痛哭,时而大笑,雪白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又一道的红色泪痕。叶铮铮能体会到她心中强烈的怒火,她甚至觉得她是有几分可怜的,因为她跟她一样投身于一段不可能得到回报的感情。
“蒯女侠,一切的错都是因我而起,与小叶无关,请你交出解药,放小叶离开。”
叶铮铮拼命摇头。她用眼神示意白樾绝不会丢下他独自离开,而他用扶着她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没事的,”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说,“不用担心我。”
叶铮铮张大嘴,却只呕出一口苦汁。她的舌头毫无知觉,所有的声音都似枯萎了。
“白樾,你没有资格跟我要解药。”蒯一妙缓缓道,“洞门被封,你们只有一条路可以出去,叶铮铮就算没有中毒也不是我的对手,而你内力全无,跟废人没有两样,你觉得以你现在的本事,能打败我和两个剑童逃回天都峰吗?”
她又恢复了平常的样子,语调柔和,好似一潭春水,这春水于叶铮铮而言却是狂风暴雨。
她在白樾怀中挣扎起来,右手直直指向蒯一妙,如果她能喊出声,此刻从她喉中发出的就是怒吼和哀鸣。
蒯一妙冲着她点头。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想问我为什么会知道白樾没有内力,对不对?”
她压低声音,彷如在对情人低语。
“我当然知道,因为这毒就是我下的。”
世间最恶毒的话语不过如此。
叶铮铮挣脱白樾的臂弯。她滚落在地,摸索着去抓她的佩剑。
她的手像被困在梦中般使不上劲,手指触到剑柄只觉滚烫如火,但很快她就明白,那是因为她的手太冷。
蒯一妙的话让她如堕深渊,愤怒与绝望海浪般席卷而来,一阵阵销蚀她的身心。
白樾的手从后边覆上来。当他给她擦去泪水时,叶铮铮才意识到自己哭了。
“蒯女侠,我不知你恨我至此。”他边给她擦眼泪边说。
“你当然不知道,你连我的脸都记不住,谈何爱恨?”蒯一妙道,“所以我在那三碗竹叶青里下了毒,想着等你中了毒,会想到我,会主动来找我、求我,可是你没有。”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还是躲在你的天都峰,谁都不见,谁都不理。我只好给你写信,想让你来一趟嵩山,亲自为你解毒,谁知你直接拒绝了我。白樾,或许你从来不知道应该给别人留几分颜面,也不懂该如何对待一个倾慕你的女子的卑微心意。被你拒绝后我想了很久,觉得不该继续为你浪费时间。想通这一点花了我太多太多的时间,想要做到大概要用更多时间,所幸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
她解下佩剑,掷到白樾身边。
“我要你砍断你用剑的右手——一个再也无法用剑的白樾,就永远不可能值得我再花一分一毫的精力。”
利器落地,其声沉钝。比这更为沉重的是蒯一妙的话。
“只要你自断右手,我就给你叶铮铮的解药。”
叶铮铮只觉有什么东西“嗡”一声炸开。
“师父,不要听她的!”
她拼尽全力喊出这句话,喉咙剧痛如裂,如有血流。
白樾拾起那把剑。
他的眼睛在黑暗中明亮如斯,看不出任何犹豫和不甘。
他高高举起蒯一妙的剑,剑光雪亮,明如日光。
叶铮铮看着那道残忍的光,只觉她生命中一切的色彩随之消退。
“师父!”
她用淌血的喉咙高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