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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医院的走廊长得没有尽头。

      王泠泠在学校那边请了假回国,周馥雁一直盯着女儿脑后随着步伐轻轻摇晃的马尾辫。

      "妈,到了。"王泠泠停下脚步,指了指诊室门牌,"精神科三诊室。"

      周馥雁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她这辈子最瞧不起两种人:一种是酗酒的,一种是看心理医生的。现在她两样都占全了。

      "要不...我在外面等你?"王泠泠小心翼翼地问。

      "不用。"周馥雁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诊室里意外的明亮温馨,不像医院,倒像是谁的客厅。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办公桌后的女医生看起来五十出头,圆脸,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

      "周女士?请坐。"医生微笑着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周馥雁回答了无数问题。你睡眠怎么样?食欲如何?有没有兴趣做以前喜欢的事?想过自杀吗?每个问题都像一把小刀,剖开她精心伪装的外壳,露出里面腐烂的部分。

      医生推了推眼镜:“建议药物治疗结合心理咨询。”

      周馥雁盯着诊断书上那行字,耳边嗡嗡作响。抑郁症。多时髦的病啊。现在连失败都有医学名词来粉饰了。

      "这不是您的错。"医生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长期压力、重大生活变故、激素变化...这个年龄左右的女性发病率其实很高。"

      周馥雁突然想起昨晚撒了一地的安眠药,胃部一阵抽搐。

      "开点药就好了吧?"她听见自己干巴巴的声音,"我没什么好咨询的。"

      医生与王泠泠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在无声地达成共识:这个固执的女人需要帮助。

      "妈,"王泠泠轻轻握住她的手,这是多久以来女儿第一次主动触碰她?"陈医生说每周一次心理咨询,我陪你来。"

      周馥雁想说不用,想说她一个人可以,但当她抬头看见女儿眼里的担忧时,所有逞强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她只是点了点头。

      取药处排着长队。周馥雁坐在塑料椅上,药袋搁在膝头,里面装着舍曲林和安眠药。王泠泠去办手续了,留她一个人在这片嘈杂中发呆。

      "妈,好了。"王泠泠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杯热奶茶,"给你,少糖的。"

      周馥雁接过杯子,温度透过纸杯传到掌心。她突然想起王泠泠小时候发烧,她整夜不睡,用湿毛巾给女儿擦身体降温的情景。那时虽然累,但心里是满的。现在她有大把时间睡觉,心里却空得可怕。

      "谢谢。"周馥雁小声说,声音几乎被医院的广播淹没。

      回家的出租车上,王泠泠一直在听歌。周馥雁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想起医生说的"失去兴趣"的症状。她已经多久没注意过季节变化了?路边的银杏叶开始泛黄,而她居然今天才注意到。

      "泠泠,"周馥雁突然开口,"妈妈...对不起。"

      王泠泠转过头看着她。

      "昨晚...还有以前很多事。"周馥雁盯着自己的手指,那里有一道年轻时被菜刀切伤的疤痕,"我不是个好母亲。"

      出乎意料的是,王泠泠笑了,不是嘲讽的笑,而是带着点无奈的温柔。"得了吧,妈,"她耸耸肩,"你至少没像我高中同学她妈那样,整天逼她相亲结婚。"

      周馥雁也忍不住笑了,随即又感到一阵鼻酸。原来女儿还会跟她开玩笑,原来她们之间还有救。

      回到家,王泠泠坚持要下厨。"我点了外卖,"见母亲皱眉,她赶紧补充,"健康餐,不是垃圾食品。"

      周馥雁坐在沙发上,听着厨房里女儿忙碌的声音。药效还没开始,但心里那股沉甸甸的感觉似乎轻了一些。她拿起手机,发现有一条未读微信。点开后,一个陌生的头像跳出来:

      "周老师,生日快乐!"

      周馥雁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江楚筠?她在记忆里搜寻这个名字,然后像被闪电击中般想起来了——那个总是迟到、作业潦草、上课偷偷画画的女孩。她曾经当着全班的面撕掉江楚筠的画本,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能当饭吃吗"。

      微信接着往下滑,还有更多内容:

      "我现在在上海做平面设计师,去年获得了中国设计新锐奖。上周我的个人作品展刚刚闭幕。说起来,要不是您当年严格要求,我可能不会这么拼命证明自己。真的很感谢您,周老师。"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短发的年轻女子站在展览海报前微笑,海报上是极具冲击力的字体设计——"逆光生长"。那个曾经畏畏缩缩的问题学生,如今眼神自信,姿态舒展。

      女人的视线模糊了。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到江楚筠的场景:高考结束那天,女孩在教室门口徘徊,最后鼓起勇气递给她一个信封。周馥雁当时忙着收拾教案,随手塞进了包里,后来就忘了。等再发现时,信封已经被水浸湿,里面是一张手绘的教师节贺卡,还有一封长信。

      她从未读过那封信。

      "妈?吃饭了。"王泠泠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怎么了?"

      周馥雁慌忙抹了抹眼睛,把手机屏幕按灭。"没什么,"她说,"以前的学生...祝我生日快乐。"

      王泠泠把餐盘放在茶几上,凑过来看。"哇,设计师啊,挺厉害的嘛。"她划动屏幕,突然惊讶地睁大眼睛,"等等,中国设计新锐奖?妈,你这个学生很牛啊!这个奖含金量超高!"

      周馥雁接过手机,重新看着那张照片。江楚筠的笑容那么明亮,像是从另一个世界照进来的光。在所有她教过的学生里,这个曾经最让她头疼的孩子,却是唯一一个在她四十六岁生日时送来祝福的人。

      "她...以前成绩不太好,"周馥雁轻声说,"但我记得她很有想法,只是我当时..."

      话没说完,喉咙就哽住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教了二十四年书,却从未真正看见过那些讲台下的灵魂。她只关心分数、纪律、评比,把学生按照成绩单分成三六九等。而那个被她否定过的女孩,如今正在她从未到达的高度飞翔。

      王泠泠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出乎意料地抱住了她。"妈,"女儿的声音闷在她的肩膀上,"你会好起来的。我们都会。"

      周馥雁僵硬了一瞬,然后慢慢放松,回抱住女儿。窗外,夕阳把云层染成了橘红色,像极了江楚筠海报上那些跃动的色彩。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周馥雁松开女儿,看到江楚筠又发来一条消息:

      "周老师,下个月我要回C市办分享会,您有空来吗?我很想见见您。"

      周馥雁的手指在回复框上方徘徊。她该说什么?说她其实不配当这个女孩的老师?说她现在只是个失业离婚的抑郁中年妇女?

      最终,她只回了一句话:"谢谢你记得我。我很为你骄傲。"

      发送后,她放下手机,看向茶几上的药盒。也许,只是也许,生活还有重新开始的可能。就像那些被她忽视的银杏叶,年复一年,总会在秋天变成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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