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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夜半四重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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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小提琴
冗长夏天。z半夜蜷在上铺看小说。次卧的窗子不大,在上铺看来却无限接近于落地窗了。腰杆子直起来,z一伸手就能够得着天花板。天花板上铺着一张半人大大的地图,四角用米黄色的胶带粘在天花板上,好像是小中考之前买的,考完了还没记起要贴。于是粘在天花板了。住在顶层,屋顶溢水墙皮塌陷,有张塑料纸兜着还不至于睡着觉脸皮子就被脱落的墙皮招待。
书读累了,z望着地图发呆,从斯里兰卡一直游到了不冻港。
晚风躁人,虫叫也扰人清梦…不是,夏天没有清梦。
有关夏天,电影里定是有坛阳光下熠熠的弹珠,有蓝得晃人眼的天空,虫声晃晃悠悠荡到远光中。
筒子楼给z留下一片不大的天,但就算是阈限外的风景也别无大异。
夏天许是汗臭味和洁厕灵。
z前天整理房间,在一本《白鹿原》里翻到了几片压制的干紫藤萝花瓣。发霉了,发黄了,上面有绒绒的细毛,有点像蛾的翅膀。早就没了花的气味。z本来也不喜欢紫藤萝的香气,云云的紫色藤萝,她们明艳,她们的香气太过奢靡。
像洁厕灵。
z打开了满是灰尘柳絮的纱窗,让一把风淌进屋子里。
手电筒反光罩下的钨丝“滋”得呜咽一声,断掉了。
夜里不黑,有远方架起的大桥烁烁的灯光,近的是对楼的夫妻在吵架。z能清楚看见那两个人在窗子里的剪影,筒子楼像是一幕幕戏,但最终总是指向一个枯槁的结局,于是他觉得自己好像是坐天观天的蛙,只是少了一点沾沾自喜。
于是重复着,歇斯底里的,缄默的生活。
于是窗户忘关了,早上起来发现感冒了。
“操。”他关上窗户,暗骂着。
2.第二小提琴
他们半夜骑电驴到一号桥。p在后座,z不敢开快,他觉得这时速甚至不比二人。
他们只带了两瓶咖啡饮料,花了11块,奢侈,但不多。
z也没想到自上次电影院憋了一肚子气之后,自己还能大发慈悲陪p出来瞎溜。
到一号桥底,他们停下来,水边菖蒲都揉进雾里了,远看是覆过腿肚,走进了却发现已有半人高。往桥那头,河那岸望,屁都看不见。用p的话说,是没有“慌慌兮远望”的美感。p从小区车库带了几块以前家里吃家庭火锅剩的固体酒精燃料,想用打火机点开,却发现大多都已挥发成废料。左挑右捡,一番操作后,一团短命的红里进出蓝的火,燃了起来。
p穿着一件版型有点老的白衬衫,火光有意无意衬着那抹白;有点冷,z想,把黑色薄毛衣的领子往上拉了拉。他本来以为今天不会太冷,看来秋老虎的日子还没到阿。
他们坐在桥底,介时火尽了,两人又摸索着找来菖蒲。
“能点着么这?”
“我不知道阿。”p兴趣盎然地玩弄打火机,接着上弦月光,在空气中划出一道亮亮的白痕。
“啪——”又是一团火窜出来,比上一把更红,也更旺,这是野火。
火光之下。p看到z的左耳是通红的,皮肤在强光下变得透红,很正常,尤其是耳朵,光透过去。
p眯着眼观察着,火光勾勒出的,z的左耳。
斫臧,古代战争中,割取敌人左耳以记功。p想到。p就这样盯着z。
z被他盯得后背发毛了,但他倔得不愿意把脸偏到一边儿去。
“你打耳洞么?”火光攀上p的黑框眼镜,z看不清他的眼睛。
这个问题显得又狎熟,亲昵,又弱智。“不啊。”这什么傻逼问题?问男的??我混子么我。
“哦。”
“神经病。”z把脸偏到一边儿去。火光勾勒出耳部表浅静脉的脉络,盖住z发红的耳尖。z突然想到,班里爱画画的女生曾夸赞p的耳朵很标致。
那个家伙真的很受欢迎阿。
3.中提琴
“那什么是有意义?”
p擦拭着眼镜。
4.大提琴
z从电瓶车车篮的破雨衣下面拿出家里那台很旧的简易放映机,和p一起支起一方A4纸大的小幕布。
他们的网盘都或多或少存着点库存。周星驰,王家卫,冯小刚,黑泽明,岩井俊二,欧美人名字太长没记住。
他们捣鼓着投影仪。
电影开场了,没有声音,耳边是涛声与远方河面上钢铁巨人隐隐的轰鸣。
这是一番奇妙的光景,是他俩从未触及过的阈值。空气中的鱼腥味和铁锈味盖过11块钱的摩卡。
礁石上的泡沫在渔光下闪烁着神异或怪异的冷光。酽酽的涛,黑郁郁的天,白辣辣的浪,张爱玲笔下风景在这一刻成了渺渺江面的定理。
思绪不是一片空白,就是一耙野草,一团乱麻。
p看着z。
真是amazing。p不自觉地笑。不自觉中却没有忍俊不禁的坦然。
播着的是一部07还不08年的日本电影,强烈的日系推理风格。p有点想不起来了,但他感觉自己在哪里看过。
“剧情眼熟……什么吾的”z想着。
“东野圭吾。”
“对。”z也想到了。虽是日媒口中封神之作,但他总觉得小说本身没那么出众,可能是文学变迁太快吧。他不太喜欢东野圭吾的书。
电影在高潮时结局,两人的思绪却越看越跑偏,也许是江风太吵,无声影片悄然结束。
思维方式与选择,在五维世界中迸发出上亿种世界线,但他们始终是三维生物,其间看似另辟蹊径就能够柳暗花明,实则是看得见却无计可施的盲点。
z想着,z笑着,为了不让p洞察出自己的“多愁善感”他看向p而没察觉到自己笑僵的嘴角是那样不自然。
他发现p在出神。
“想什么?”z问。
……p的眼里蒙上一层飘忽不定的风尘,这让z想到江面上被不清的江水漂白的囊螺的尸体溢出白沫。
“我在想啊……”
江风浩荡。
“——撒贝宁老婆叫什么来着?”
啊?z暗骂,傻逼。
“李白。”z的声音死人一样毫无波澜。
“啊?……阿阿……”p不明所以地应着。z不明所以地看着p幡然醒悟的模样。
神经病,z暗骂。
但他又对上p的眼睛,他觉得p是能置他于死地而不屑于此的盲点。于是悄然中,电影又开场了。
他们那天天看了五部电影,东方泛出鱼肚白时,看到可可走过墙外的树荫斑驳。有了光芒,桥的轮廓豁然开朗,黑色的阴影吞没了两人,外面是薄薄的日光。桥墩好似在荒野中安营扎塞的蜗牛。光没照到桥下,桥头下透着的黑影足以让他们趁弥留的夜色看完最后一场电影。
活人的阳光照不到死人身上。p不自觉想到张爱玲的这句。
日出了,摩卡也见底了。
第二天睡了一觉,傍晚的光透过窗帘,z醒来之后真的忘记昨夜看了什么了,那团短命的蓝色火焰却记忆犹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