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骨入腹》月煮茶

21、拆骨（二十一）

　　他们没能聊太久，很快班主任旷怡就叫大家起来，到广场上去，已经到了走成人路的时间。

　　出了教室，陈垚才发觉今天的天气不算好，乌云密布，看起来随时会下雨。

　　乌云笼罩下的成人路铺着长长的红毯，艳红的颜色和天气形成强烈对比，越发显得天气灰蒙蒙的，黑云压城城欲摧。

　　但陈垚不怕下雨，因为有周清在，何秀梅也在，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就连淋雨都那么生动。

　　“等一下要是下雨，你跑得动吗？”

　　周清走在陈垚旁边，男女生两条队列，他特意等陈垚排好了，再去排男生的队。

　　陈垚看了一眼自己的鞋子，她没有穿高跟鞋，因为怕摔，这双是叶陈欣帮她选的珍珠白玛丽鞋，有点小高跟和沉。

　　“要是跑不动怎么办？”陈垚无声地说着，“你拉我吗？”

　　“我妈在。”周清言简意赅。

　　陈垚稍微有点失落，但也能理解，就算林诀不在，在那么多老师的目光下，周清也不能拉着她跑。

　　少年的脸忽然又转过来，白玉般的脸上是眼型流畅的杏眸，正弯成月牙形状，倒映着陈垚的脸。

　　他无声地笑着说：“不过我可以陪你一起淋雨。”

　　“……”

　　陈垚怔了一下，也低下头去笑了。

　　所幸天公作美，愿意让她和周清都保持清爽去拍照，即将走到成人路尽头时，天气突然放晴，大片大片的阳光从云端倾落，陈垚回首来时路，一片金黄澄澈。

　　这就好像他们即将度过高中三年灰暗的日子，在终点处守得云开见月明一样。

　　是个极好的兆头。

　　何秀梅在门后面等着陈垚，她的眼睛红红的，又有些想哭了。

　　看着陈垚袅袅婷婷地走过来，她想的却是陈垚出生时的样子，小小的，因为暴力早产而差点养不活的孩子，一点点长成如今这个模样，比她还要高上一些。

　　“妈妈。”陈垚轻轻地叫了一声，去牵她的手。

　　陈垚的手稚嫩，而何秀梅的手生满老茧，遍布疤痕，掌心的温度温热，何秀梅一抬手，把眼角的泪擦掉，露出一个幸福的笑来。

　　她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

　　家长领着孩子走进大礼堂去听校长发言，往后是一些声乐表演，和成人礼纪念礼物的发放，等一切结束后，是隆重而盛大的宣誓。

　　陈垚看着周清作为优秀代表走上大讲台，在万众瞩目下举起右拳，抵在太阳穴。

　　十八载攀山越雪，而今方见分晓。

　　我坚信此后夏日炎长，其路迢遥，总有荆棘丛生，但愿此身长鸣，初心依旧，逢山开路，遇水迭桥，晴云常伴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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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而志，祝诸君登高望远，理想与世长存。

　　陈垚和大家一起鼓掌，掌声雷鸣，送给周清也送给自己，她望着周清微微笑着，这是他们一起写的稿子。

　　最后，校长再次上台，郑重宣布成人礼到此完成。

　　于是学生们鱼龙惯出，从大礼堂的四个出口出去，迫不及待要和家人朋友一起拍照纪念。

　　陈垚在人群里一下就抓到了周清，周清旋身看了看周寻岭，周寻岭得到眼色，立刻和林诀搭起话来，背过身挡住周清。

　　两个人从人群里跑出来，带着一串清亮的笑，举头是灿烂的太阳，光线温暖而明媚。

　　陈垚忽然就想到了《龙族》里的那句话：迎着阳光盛大逃亡。

　　现在，陈垚想了一句新的话，因为这句话是写给路明非和绘梨衣的，她想写一句给她和周清。

　　让她来形容的话，这一天大概就是。

　　阳光，微风，和握着我的手的你的体温。

　　十八而志，恭喜我找到了愿意为此付出一生的理想。

　　你是我与世长存的理想。

　　镜头里，女孩的笑容灿烂，男孩牵着她的手，两个人的脑袋靠得很近，周清比着手势，然后在快门按下的那一刻，眼神蓦地向女孩倾过去。

　　两人手中的花束很奇怪，但也不奇怪，因为两束花放在一起，两束奇特的花朵放在一起时，会因为有彼此而落落大方，对得上所有烈日寒霜。

　　不知道是谁先看了过来，然后小声地说了一句他们穿的好像情侣装。

　　一样的配色，还有白色的蝴蝶印花，连手捧花都是一一对应的。

　　“你不觉得很像拍婚纱照嘛。”

　　又有一个女生钦羡地看了过去。

　　的确很像婚纱照，连陈垚和周清都这么觉得。

　　长日无尽，阳光依旧璀璨而热烈，好像永远都不会结束。

　　陈垚坐在阶梯上，看着手机里，摄影社发过来的照片，心想，真希望一直停留在这一天。

　　停留在当下，停留在此时此刻，身边是爱人亲人，手上是鲜花满束，头上是阳光明媚，眼前是未来坦途。

　　最繁荣的夏天已经过去了，本该萧瑟的秋天却一点也不寥落。

　　陈垚看完照片，转头和周清相视一笑。

　　望着周清线条愈发分明，愈发利落的脸，陈垚忽然又改变主意，觉得时光可以不停留了，她还想看周清长大的样子，还想和他上同一所大学，她还有很多想和他一起做的事情。

　　她忽然又盼着时间走快一些，最好睁眼就是高考结束后的暑假。

　　如果可以考上同一个大学。

　　陈垚在心里轻轻地说。

　　那我就再表白一次吧。

　　她相信，这次会有她梦寐以求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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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垚。”

　　陈垚正低头看着手机，等周清上厕所回来，不妨头顶响起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她抬起头来，望进严向晚那双清冷的眼去。

　　陈垚怔了一下，问他：“有什么事吗？”

　　严向晚默了一下，继而道：“你可以跟我拍张照吗？”

　　“……”

　　漫长的几秒钟里，陈垚平静的黑眼睛看着他，她略一思考，忽然想起许多事来。

　　脑子里忽然出现了一根极细的线，把前前后后所有零碎的事情都串联起来。

　　陈垚轻道：“你喜欢我？”

　　她望见严向晚脸上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但只有短暂的一瞬，片刻后，他笑了起来，大大方方地点了下头。

　　啊，这样啊……

　　陈垚没有动，这是一个拒绝的姿态，本来就是这样，除了周清跟何秀梅，没有人能引起她的情绪波动，即使是被一个不错的男生告白。

　　她只是不动声色地想，周清知不知道这件事情？

　　他知道，他的朋友其实喜欢她吗？

　　“双人照不可以的话，三人照呢？”严向晚抬起头来，看见不远处逐渐走来的身影，那是周清。

　　周清显然也看到了他，因为他移动的速度变快了，没一会儿就快走到了。

　　三人照的话，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周清同意就行。陈垚是这么想的。

　　于是她张开唇，说：“好”。

　　一个清脆的单音节字，让严向晚弯了眼睛去笑，他说谢谢，然后，在周清走过来的那一刻，他认真说一遍：“陈垚，我喜欢你。”

　　“或许你已经不记得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音乐社，那时候你来找我问路，开口说的第一句是：同学，你好。”

　　他说到这里，又低下头去笑：“我真希望你找的是我，可惜，你说的是另一个名字。”

　　周清已经站到旁边了，他扯了扯嘴角，什么也没说，和陈垚一起安静地等他说完。

　　听着他说这些，陈垚心里没有什么感觉，但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想起了中考结束那年，那个捧着花的女生。

　　他们是一样的吗？都明知道不可能，没有机会，还要这样做。

　　就像飞蛾扑火，只贪求有一刻的温暖。

　　“嗯……”陈垚点了点头，然后，像那年周清那样，说了句温柔的谢谢。

　　“谢谢，但是，对不起。”

　　“嗯，我知道。”严向晚仍然噙着笑，眼角的勾子扬着，一点也没有被拒绝的失意和落寞。

　　本来就不可能的事，他心知肚明。

　　但是喜欢这件事情，只要说出来就算胜利。

　　已经足够了。

　　严向晚没再苛求和她照相，他转身拍了拍周清的肩膀，示意他跟着走。

　　周清脸上的笑有些许冷淡，他跟陈垚低声说了一句，就跟着严向晚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

　　看着严向晚的脸，他面无表情道：“你爸妈不是让你出国吗？”

　　“是啊。”严向晚勾着笑，“你的搭档马上要走了，不觉得可惜吗？”

　　周清扯着嘴角：“不可惜。”

　　“说实话，我现在很想给你一拳，但如果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希望留下糟糕的回忆。”

　　“是啊……所以我选择弥补遗憾。”

　　严向晚说的是刚刚的告白。

　　“你明明知道没有可能。”周清冷着声音说，“为什么还要去打扰陈垚。”

　　“你真的觉得我有打扰到她吗？”严向晚走到走廊的边上，从这个角度往下看，依然能看到陈垚，她安静地坐在阶梯上，等着一个一定会回来的人。

　　他失神地笑了笑，这时笑里才有点惋惜和遗憾：“我不觉得，因为我在她那里无足轻重，如果是你告白的话，我想才会有可能打扰到她。”

　　“这样说或许不对。”

　　他忽然走到周清身前，周清比他矮半个头，他低下头和声音，在他耳边轻道：“我想她会高兴的。”

　　“那么。”

　　他往后退开一步，凌厉的丹凤眼上挑，一错不错地看着周清，说：“你为什么不向她告白呢，周清？”

　　“你分明也喜欢她，对吧。”

　　“……”

　　周清沉默着，没有说话，而严向晚的声音不停，他一只手插着兜，和他擦身而过，停步。

　　“以后也许还会有其他男生向陈垚告白，她是个不错的女生，你们班有没有其他男生喜欢他，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如果你永远保持沉默的话，总有一天，总会有另一个有机会的严向晚出现，在那个男生出现之前，你不应该有所动作吗？”

　　严向晚说着，继而摩挲了一下周清的腕表，然后搭上他的肩膀，声音低着，眼神意味深长：“时间不等人啊。”

　　听到这里，周清忽然从阴影里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撇开他搭在肩膀上的手：“你多此一举。”

　　严向晚挑眉看他，周清却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拉他去拍照。

　　在路上，在错落的人群里，严向晚隐约听到一句话，一句不那么真切的话，让他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他又肯定，那是周清说的。

　　“我早就想好了。”

　　少年的嗓音清润，带着点薄荷般的清新。

　　“等上大学。”

　　“我就向陈垚表白。”

　　十八而志，在学校的另一个角落里，还有一个人希望他的理想与世长存。

　　还有无数个像男孩那样，女孩那样的人，早就找到了值此一生的理想。

　　可以是一份职业，可以是一所大学，也可以——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