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颂之心》叶小饶

7、我控制不住我的眼泪

　　沈余的房间不大，房中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简易衣柜，衣柜拉链门敞开着，里面空空荡荡，只有几件衣服。床头夹着一盏灯，那盏小灯所散发出的微弱黄光，就是整间房子的光源。床头挂着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碘伏之类的伤药。
　　因为东西太少，房间看起来大的可怕，黑暗处仿佛潜伏着怪兽。
　　杨可颂站在房间里，没一会就热的浑身发痒。
　　还好有炉子散发的热气，即便赤裸上药，也不会太冷。杨可颂替沈余庆幸。
　　“热了可以脱衣服。”
　　沈余将药递给她，背转过身。
　　杨可颂利落的脱掉大衣，撸起袖子给沈余上药。
　　实在没经验，杨可颂生疏地用棉签沾取碘伏涂在伤口上。
　　怕弄疼沈余，杨可颂尽可能轻柔地涂抹，细致认真。屋里光线不好，杨可颂凑近，恍然未觉自己与沈余的距离有多近。
　　只觉得后背有人拿羽毛一遍遍的轻撩，温热的呼吸喷在伤口附近，如蚁跗骨。沈余捏紧了拳头。
　　“可以重一点，我不疼。”
　　“啊？重一点？”杨可颂皱眉，压下去。
　　“嘶！”两只拳头都捏紧了。
　　“不是说不疼？”
　　沈余叹息，妥协，“随你。”心里暗想，绝不会再让你上药了。
　　杨可颂窃笑，手下重新变得轻柔，只是没那么小心翼翼了。
　　“你，哭了？”
　　“嗯？没有啊。”
　　“你的眼睛肿了。”
　　“哦……”杨可颂没想到他这么细心，闷声说，“觉得对不起，听到你被打。”
　　沈余有些惊讶，简直无法理解。
　　这女孩未免心事太重。
　　“你这样会活得很累。”
　　杨可颂抿抿干燥的唇畔，“你这样也很辛苦。”
　　沈余轻笑出声。
　　没错，他俩半斤八两。
　　“我开学就住校了，周末不回来。”不会再有被打的机会了。
　　“嗯，”杨可颂闷声应道，“希望你过得好。”
　　“我过的好不好，其实和你关系不大。”沈余不得不戳破——他俩其实没什么关系。
　　“我希望身边的人都幸福。”
　　女孩的愿望和“世界和平”一样虚空飘渺，有种令人无法理解的虚假。
　　沈余不由得想转过身看看她的眼睛，看看她说这话时的表情是不是真的那么圣洁无瑕。
　　“你先别转身。”
　　女孩的声音有些哽咽。沈余皱起了眉：“你怎么这么爱哭？”
　　“对不起……”
　　杨可颂对自己的眼泪无可奈何，她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容易就流泪。沈余一定觉得她像个神经病。
　　“我控制不住我的眼泪。”杨可颂擦得手忙脚乱。
　　“我讨厌别人在我面前哭。”哭了，就会心软，就会任打任骂。
　　“好的好的，给我一分钟。”杨可颂擦干眼泪，调整自己的呼吸。“不要再说你了，我还是会忍不住的。”
　　沈余心一动，轻轻答了个好。
　　待杨可颂上完药，天才刚刚放亮。
　　杨可颂估摸着哥哥已经吃过早饭了，便邀请沈余一起去她家学习。
　　“不用了，我今天还有活。”
　　“不是要上学了吗？为什么还有工作？”杨可颂有点生气。暗叹沈叔叔压榨小孩。
　　“读书的学费不少，我想多做些，填补一下。”
　　沈余说得很轻松，这些在杨可颂看来太过复杂的人情世故，在他却是理所当然。
　　“我能做些什么吗？”看到沈余要拒绝，杨可颂立马补充，“我正好想寒假打工。”
　　“你可以去发传单。这里钢铁都很重，你力气不够。”沈余直截了当，“而且你父母不会同意的。”
　　杨可颂知道自己的想法太过于头脑发热，但她还是想争取：“我哥哥难得假期在家，有他辅导，你会进步很快的。你真的不能停几天吗？”
　　沈余犹豫了一瞬，最终选了个折中方案：“我忙完这几天，有空再去，可以吗？”
　　“可以可以可以。”杨可颂喜笑颜开。

　　寒假的生活稍纵即逝，一整个假期，杨可颂都沉浸在题海里。她甚至顺着哥哥的指导，研究了一下各科的竞赛题。
　　“其实，你可以考虑一下英语演讲比赛。”相比于理科，杨彦文觉得妹妹在英语方面的表现更出色。
　　杨可颂郑重点头，决定开学咨询一下老师。
　　沈余的理科也在杨彦文的辅导下突飞猛进——势头甚至远超杨彦文当年。
　　“可惜，你文科成绩太差了。”需要记忆的东西，没有时间的沉淀，是看不到成果的。“可惜时间来不及了，早半年，你还可以用竞赛成绩争取入学资格。”
　　杨彦文觉得可惜，沈余却没感觉：“有学上就可以了。”
　　知足常乐是件好事——在改变不了现状的时候。
　　转眼开学。哥哥离开，沈余离开，杨可颂的生活又恢复了常态。
　　按部就班的学习，一样的老师，一样的同学，身边的人好像什么都没变。
　　但，分明有哪里不同了。
　　“可颂，任杰让我跟他多学一会，你先去吃饭吧。”郭筱友说得含糊其辞，杨可颂却明白，她们之间不同了。
　　少年男女之间的情愫，哪里经得起时间的搓磨。
　　任杰和郭筱友整个假期都在一起学习。开学后，两人的相处方式明显和以前不同。郭筱友经常和任杰独处，就像今天。
　　“还有几个月就中考了。”杨可颂默默提醒，郭筱友郑重点头。可杨可颂知道，他们这对，主导权完全在任杰手里。
　　任杰知道杨可颂不太赞成他们，所以已经很少主动和杨可颂说什么。
　　当然，其中可能也有曹绎的关系。
　　自从期末以六分之差落后于杨可颂之后，曹绎发奋读书，几乎不再理会杨可颂。但说来奇怪，月考，期中考，他始终落杨可颂一步。
　　直到全市联考，杨可颂以一分之差与第一失之交臂，曹绎登顶，他开始变回以前的曹绎。
　　他们继续像以前一样，交流学习心得，分享解题思路。曹绎依旧沉稳和煦，善解人意。
　　杨可颂很满足于现状。
　　如果考第一能让曹绎开心，她很乐意考差一点。
　　“只要大家都开心，我也会很开心。”杨可颂默默地想，“不用考太好，只要能进哥哥的高中。爸爸妈妈也不会不高兴，他们从不要求我考第一。”

　　转眼，中考将尽。
　　中考前一晚晚自习，老师宣布上完第一节晚自习就放学。班里私语声四起。
　　“这是我们最后一节自习课。”曹绎拿出准备好的“脑乐金”递给杨可颂，语含感慨，“希望我们能在省一中再会。”
　　任杰拉着郭筱友怪叫：“曹贼，为什么没有我俩的份！”
　　曹绎好脾气的又拿出两瓶递给两人，“留着明天喝，补脑。”
　　四人这段时间的心结，在这一刻尽数敞开。
　　“任杰，筱友很单纯，希望你能照顾好她。”杨可颂脸微微涨红：“我不是真的反对你们，我只是担心你们……”
　　“行了杨可颂，我知道你要说啥，明天就考试了，你等着看吧。”任杰不耐烦地打断，郭筱友踢了他一脚。
　　“可颂你放心，我们这段时间一直都在复习，我们会对自己负责的。”
　　杨可颂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心想大概自己又讨人嫌了。
　　“最近半年发生了很多事，可能我们彼此都有一些疙瘩。但不可否认，我们的确一起走过了三年。希望未来，我们能保持着这份友情，天涯若比邻。”曹绎煽情的话一出，郭筱友率先忍不住了，“呜呜呜呜，可颂，我不想和你分开。”
　　郭筱友哽咽着扑进杨可颂怀里，被任杰一把拉回来。
　　“搞什么煽情大会？以我们这半年的成绩，都进省一中不成问题吧？”
　　“对，期待再见。”曹绎总结陈词。
　　那时谁也想不到，初中的友谊，会随着初中时代的结束，而结束。

　　中考来了。
　　这是人生中第一场决定命运的考试。杨可颂期待万分。她逐一检查着文具和证件，看到了角落的“脑乐金”。
　　她曾听到过无数次它的广告，但从来没喝过。
　　打开，轻抿一口，酸酸甜甜的，还有一股稀奇古怪的味道。
　　原来“脑乐金”是这个味道，好奇怪。杨可颂腹诽，一口气喝光了。
　　预备铃声响起，考生入场。
　　第一门，语文。
　　拿到试卷，杨可颂首先浏览了一遍试卷，明确自己的写作内容，然后开始奋笔疾书。
　　半小时后，阅读题。
　　杨可颂默读文章，腹中却渐渐绞痛起来。
　　口中泛起酸涩，胃中翻涌，一股股酸水涌上喉头。杨可颂忍了又忍，额上冷汗直冒。
　　阅读题还没有答，作文还没有写。
　　一共80分。
　　“同学你还好吗？”
　　监考老师察觉到不对劲，跑来关切地询问。
　　杨可颂头脑发涨，整个人忽冷忽热，她的眼中蓄满了泪水。
　　“老师……我很难受……”
　　说完，杨可颂撑不住晕了过去。
　　“救护车！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