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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你我互不相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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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惚之间,风里似是沾染过旧时雪山上的冰雪,吹得山下的人一阵阵心里生寒,连说出口的话都像是在冰水里捞出来似的,毫不留情地扎向对方的同时,也将自己反噬得千疮百孔。
“陛下可知,如今接连不断的战乱皆是因这雪山而起,若是陛下想救大将军,不妨就直接毁了这祸乱苍生之物,岂不让所有人都不必在战火连天的日子里担惊受怕……”话音一顿,凌澌几不可见地拧了下眉心,漫不经心道,“如此一来,还能成全陛下和大将军,倒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陛下觉得臣这个提议如何?”
墨银竹没想到凌澌会把他带到北冥雪山,但他知道生死攸关的事拖不得,一旦让那贼人得逞,他们这几个不属于无量城的大仙们非得全跟着景云清剧终不可。
可他现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惶惶不安地思量着方才看到的一幕,尤其想到那个私闯万星阁的人在景云清身上留下的骇目的伤口时,他便禁不住慌乱了心神,接着如往常一样,不知所措地看向他最信任的人。
然而干巴巴盯向凌澌的刹那,墨银竹已经从那对如镀了一层冰凌的眸子里得到了答复,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眼前的人或许不是他老墨家的小凤姑娘,只是有一张同风飔飔一模一样的脸皮罢了,但皮囊深处揣着的一些东西是不一样的,至少他面前的这个人心里不可能装的是他,否则也不会有意刁难他,往他面前堵上一座大山还不过火,还非要用这些沉甸甸的言辞将他整颗心也堵上。
目光短促交接之后,心口积压的石头似是已经哽在了喉咙,墨银竹鼻子一酸,很快避开了凌澌冷漠无情的眼神,接着低头眨了眨润湿的眸子,试着将心绪转移到这座气势磅礴的大山上。
也许大祭司说得没错,这北冥雪山是战乱的源头,所有的人都想要得到神灵留在这里的泉眼,以至于蒙蔽了心神,杀红了眼。可是如今北冥大旱,即使有法子扳倒这雪山,解了战困,也没办法解这天灾,说不定雪山一倒,所有人心中又会有其他蛊惑的念头生根发芽,到时会牵扯出多少祸端,不是墨银竹赌一把就能承受住的。
可他此刻就想赌一次。
他必须为了救下景云清赌一次,因为只有这样,等回到天界后他才能赎回风飔飔,否则以他和三殿下之间累积的恩恩怨怨,无辜的风飔飔公子还不知道要因此承担什么。
凌澌不清楚墨银竹心里的想法,他只是见墨银竹默然不语地对着面前的雪山发呆,就犹如蚍蜉撼树般渺小无助,使他禁不住想服软一次,想以臣子的名义为北冥国的这位国君救下那位大将军。
沉默须臾,凌澌确实已经有纵身驰马的想法,然而他刚打算带墨银竹离开去救景云清,却不想,上一刻还杵立不动的墨银竹,忽地郑重地往后退了两步。
紧接着,随着墨银竹默念的那句唤笔的咒语,那些沉寂的黑云突然如腾卷的巨浪般翻滚在北冥之上,以撼海滔天的气势震慑着那些不明就里的凡人。
无量城牵扯神裔的命格,开辟无量城的祖神自会设下神规来维系这方世界的秩序。墨银竹半猜半赌下,觉得闯入无量城的所有多余的东西都会遭受祖神留下的雷殛天罚,他的建木神笔算一个,而那个阻挠三殿下渡劫飞升的贼人若是动用仙法,便也算打破了无量城的规则,说不定等他引来天雷,这人就算被雷劈不死,也不会像现下这般嚣张。
不过除了非要动用仙法将无量笔唤出来的墨大人,北辰彻手下的人当然也知道这天雷是因何而来。所以这人一看到云中蓄势待发的银蛇般闪电,立刻下意识地收敛了遮掩的仙术,出手的速度一下子降了下来,以至于给了景云清回击的机会。
而景云清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招一式都越发狠戾,似是要逼对方不得已再次动用仙力。
也许是被景云清逼急了,又或是迫不及待想除掉三殿下,这个私闯无量城的贼人施法瞬移到景云清身后,蓦地抓向景云清后心。
可无论这人如何小心使用法术,他都不可能侥幸逃过神裔的祖宗们立下的天罚,况且此刻的墨大人仍在不知死活地召唤天雷,于是当他向景云清探出手的一霎,那些沉闷的天雷赫然震碎了凌霄,紧接着,一道道划破暮色的闪电犹如诛灭天地的锋刃,狂轰乱炸地劈了下来。
雪山上被劈落的碎石砸下来时,凌澌想都没有想地推开了墨银竹,并且不顾后肩碰到硬石的痛楚,忙护着墨银竹上马,而且每每有雷殛坠落周遭,他都会下意识地拥紧墨银竹,生怕被墨大人故意招来的天雷会冤有头债有主地劈伤这个被他以命安护的人。
战场上,溃不成军的凡人皆狼狈地躲避突降的天雷,谁也顾不得为了争抢什么神物而做无谓的厮杀,谁也没想到死寂的北冥雪山上竟然当真有镇守的山神,如今他们的所作所为想是惹怒了雪山的神灵,才会遭此震慑天地的雷霆之劫。
这场雷霆天劫终于在半个时辰后偃旗息鼓,而随着天雷消失的还有白冥芃设下的北冥国结界,以及葬在碎石间的北冥雪山。
一时间,众人不分北冥还是其他部族,全部默然不语地杵在原地,愣愣地望着那片碎石堆砌的山冢,这个时候所有人心里已经清楚的知道,即使有什么神赐的泉眼也已被湮灭在这片碎石凌丘里,没有人能找到,也没有人能独吞,不会有什么千秋万代,更不会再有护佑苍生的雪山山神,他们争抢了这么久的神物不过就是一场荒唐的大梦罢了……
这两日钧天营的将士皆在养伤,不久后便要启程回城。
而两日前,没有打算停留的凌澌临走时受墨银竹所托,带走了一直躲躲藏藏的小竹,同时给墨银竹留下了一枚可解海天一色的丹药,只不过这丹药虽可解百毒,但本身却也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墨银竹一开始并不清楚凌澌留下此物的本意,可当他听到凌澌所说的“互不相欠”四个字时,脑海中突然晃过一些残缺的画面。
他看到自己曾俯下身,温柔地揩去过一个孩子脸上的泥污,也曾教过这个孩子一笔一划地勾勒过“凌澌”二字,还曾看着自己身上披着的某人的外袍,痴痴地傻笑,但他也曾哭过,在他服下海天一色的那夜,不知道那个守着他的人有没有看见他眼角遗留的那滴清泪,如果那人看到了,会不会也如他这般痛心,会不会为了他哭一次?
可白冥芃是不愿这人因他落泪的,否则在捡回这人的那日,他或许就能为了北冥国,狠下心杀了这个被示为不祥的人。
然而他却不忍了一次,无论他要为此承担什么样的后果,他还是将这不祥之人留在了身边,之后当他知道这人的眼泪可解北冥大旱时,他仍是没有想法设法地让其为天下人哭一次,他想让这人像长风一样来去自由,像天雨一样洒脱的活着,他只想让万人眼里如神的大祭司能长乐无忧地活着而已。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终是为了当初的不忍付出了代价,不过让他欣慰的是,他在意的人终于不似那时冰冷,眼底有他心悦的暖意……
回到城里的那日,墨银竹将崔叔引荐入了祭司府,而他则在看望过小竹后,闷声不响地溜回了宫里,丝毫没有让管事惊扰声称养病的大祭司。
此时,刚把烫手的芋头从额头上拿下来的凌澌听到墨银竹自行回宫的消息,气极反笑之下,头脑便当真不由自主地发热起来。
于是七日后的雩祈,凌澌借病故意拖延了一个时辰,想着让他们绝情的国君先自个儿站在雩祈台上吹一吹凉风,或许当国君等的着急了就能在心里念起他。
然而随后,正当他打算去雩祈台时,逃命一般奔来的护法了尘却惊落了他心里的算盘。
墨银竹不懂北冥的祈雨大典,他仅是依着了尘的话,老老实实地站在雩祈台上,等着凌澌前来主持大局。
起初的时候,墨银竹局促不安地看着那些不带一丝笑颜的百姓,等被这些人盯得心里发毛,他便又百无聊赖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穹,期盼着这些阴郁的乌云能够酝酿一场淋漓尽致的甘霖。
可惜他等了一个时辰,率先打破周遭沉默的并不是他盼降的一滴天雨,而是一声愤愤不平的斥责。
凌澌没料到镇守在雩祈台的兵卫竟连一群难民都挡不住,更没想到北冥国的百姓竟然如此恨白冥芃,恨到巴不得能以这位国君祭天,以解北冥天劫。
但最让他惊讶不已的是,向来持剑为万民守住北冥的大将军景云清今日竟为了一个人,将剑指向了万民,还不惜代价杀了无辜的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