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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苛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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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瑾年顺道去了趟洗手间,出来站在洗手台前,刚洗好手,镜中自己的背后,林鲸朝他走来。
他关掉了水,用纸拭干了手上的水珠,背过身看向林鲸。林鲸大概是来找他的,看着他一动不动。
陈瑾年的眼眸直面着对上他的视线。
林鲸望向他时眼里的情感,从来不加掩饰。因为这张脸,陈瑾年从来见惯了太多这种神情,这对他来说并不新奇。
“我很好奇,”林鲸开口,语调都带着探究,“你到底……是不是?”
陈瑾年坦然道,“不是。”
“我不信。”林鲸笑得自信,“童扬子是,你和童扬子住一起对吧,你说你完全没有这方面倾向我肯定不信。”
他的口中不仅知道童扬子的名字,也清楚他们住在一起。他是带着结果来追寻过程的。
陈瑾年并不喜欢被人探究的感觉。他左眉微挑,回避了话题,反问:“你怎么知道他叫童扬子的?”
闻言林鲸眸色闪了闪,兴趣更深,“这不难啊,你不是也知道麦欺了吗?”
“这不一样,”陈瑾年沉下眼,“麦欺的姓本身就少见,加上气质在那,很难不联想到麦老将军。”他笑了笑,抬眼,“我只是一猜,你这个反应,说明我猜对了?”
林鲸没有回答。
陈瑾年继续道:“那你呢,你爹是林启瀚对吧。”
林鲸笑而不语,只为他鼓掌。
有钱人只要不跳出来显摆,像陈瑾年这样的平民老百姓,大多接触不到王权富贵的圈子。可只要有一点想往上爬的心思,这些人的名姓就是不可逾越的山。
陈瑾年话语染上了讥讽:“我与你们不同,差的太多了,没必要互相试探了,也没必要有过多交集。”
话毕,他就要离开。
林鲸快步追上,他抢过陈瑾年的手机,没给陈瑾年一点抢回来的机会,打开微信通过了一条好友申请。
“既然知道了我,”他漫不经心道:“我也不妨告诉你,我这人最喜欢的就是强人所难。”
林鲸笑,两颗虎牙不足综合他从骨子里透出的傲慢,他将手机放回陈瑾年手里,“老子想要的人,不达目的不择手段。”
对于他盛气凌人的话语,陈瑾年面色平静,破俱不屑。他接过手机,脚下再没停一刻,直往前走。
林鲸笑着没有再拦他。
“对了。”陈瑾年视线重回温馨的内饰,他听到身后的林鲸忽然又道:“那个童扬子,没你想的那么无辜。”
“至少现在他不无辜。”
陈瑾年恍若未闻,身影直至消失在拐角。
陈瑾年在前台付了账,发了消息让童扬子出来。他讨厌被人算计,无论好的坏的,都像是被当众凌迟般难受。
此时是一刻不想待在这了。
童扬子很快出来,仰着头看他,睫毛眨个不停。
陈瑾年顿觉好笑:“干嘛?”
童扬子摇摇头:“……没。”
两人走路回到二中前,去开摩托。二中离陈瑾年家并不远,只是碰巧这会儿遇上了下午学生上学的时间,路上来往的车不少,有些拥挤,车速也跟着缓了下来。
童扬子坐在他身后,倏然将身子靠近,手环住了陈瑾年的腰,下巴枕在了他肩上。
陈瑾年和他都没戴头盔,这个动作无疑是亲密的,也是危险的。
陈瑾年一滞,道:“你想咱俩待会儿被撞死,就继续抱。”
“好啊,”童扬子抱得更紧了,慵懒的声线无所畏惧,“一起死好了。”
陈瑾年没继续说了。
噤声的那一刻,耳边蓦地响起那句“童扬子是”,不知是不是太久没与人现实交际了,他对人的感官变得这么愚钝。
直到林鲸说出这句话时,他才恍然,童扬子是同性恋。
记忆里的童扬子是个可以用“天真烂漫”形容的人,会在受委屈的时候哭,被发现了嘴硬说磕到头了;遇到同学受到欺凌敢于揭发,被人记恨上也不后悔。
正是因为他从前的一切都太过好,自幼在阴暗里摸爬的陈瑾年总觉得他的洁白是愚蠢,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
也是因为他是童扬子,即使他亲眼目睹那个视频里童扬子放纵的表情,陈瑾年也从没真正把他当做一个烂人。
不论他如今的表现出来的是什么样的,他都觉得那只是暂时的,童扬子还是原来那个人。
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么可笑时,陈瑾年心里泛起了一阵自嘲。
总是这样,总因为自己停滞在原处,而觉得其他人也不会变。
“你还生气吗?”耳边童扬子的声音临近。
陈瑾年长睫微颤,掠过他的脸颊。其实,童扬子的声音变了很多,没有那份稚嫩了。
当然,变得也不止声音。
他回看前方的红绿灯从红转绿,调笑:“你提议喝奶茶的时候,不就觉得我没生气了吗?”
陈瑾年也了解自己,发疯都是一阵一阵的,来得快去得也快。
童扬子答是:“是啊,你这脾气如果还生气,我哪敢说话啊。肯定红着眼装小白兔了。”
陈瑾年冷笑:“你的确会演。”
“那是当然,不演怎么在这个世道活啊。”童扬子感叹,他眼神带着失落,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这样很恶心。”
陈瑾年沉默,说恶心算不上,他没有多高的道德底线,也坚信这是个属于烂人的世界,只是他的确不那么接受这些道德下限出现在童扬子身上。
细想下来他话语带着卑微,仿佛陈瑾年是什么好东西。
他没有立即回话。本来想说的是: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觉得你恶心。
旋即觉得这种比烂话语太过脑残。
沉吟半晌,他说:“你不厌恶自己不就行了,也不是别人活你的人生。”
童扬子笑了,笑中有着不明确的讽刺。
“宽慰别人的话是一定要说的,放过自己是肯定不行的。”童扬子轻蔑,刚才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荡然无存,“陈瑾年,这话你自己听得进去吗?”
陈瑾年微愣。随后唇角轻抵,笑意不达眼底,他点点头,“的确,安慰别人永远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眸色波澜不惊,反问:“刚才也是演的?”
童扬子大方承认:“是的呢。”
耳畔的风太过猖狂,吹散了那几句轻描淡写。车海穿梭,汽笛作响,喧嚣是安静的。
在陈瑾年生长的环境里,他是个被所有都认为的坏种,他的父亲是入狱的罪犯,他是个带着劣根的阴郁怪物。
世人的眼里好像理所当然,他和他的父亲流着一样的血,他和他父亲是一类人。
就连陈瑾年自己也这么认为,他生来就有太多同龄人没有的卑劣念头,哪怕用法律亲手将父亲送入监狱,他依旧没有生出一丝一毫向善的心。
他遵从世俗所有的标准,也用这样的眼光平等看待所有人。
标记着每个人的善恶好坏,模拟他们应当走的路线。
可童扬子的出现,似乎打破了他的标准。
听着他在自己身后懒散地哼着歌,陈瑾年恍惚,是否自己有些苛刻他人,是否苛刻自己。
是否,这就是长大。
他俩进家门时,付羽宴坐在沙发上看手机,她几乎一眼就瞧见陈瑾年手上的擦伤,和袖口上的血迹。
注意到她的目光,陈瑾年预感到连环炮的质问要来了,换鞋动作利索了不少。
“手上的血咋回事?”付羽宴皱眉问道:“又打架去了?不是送扬子上学,下午这会儿也要去了吧?怎么又回来了。”
一连串的问题问完,陈瑾年已经推开了自己卧室的房门。
付羽宴叫他:“陈瑾年!问你话呢。你自己野还带着扬子是吧!别把好学生带坏了。”
这话听的童扬子自己都汗颜。
“你自己看他,他他妈像需要我带坏的吗?还好学生。”陈瑾年道。
付羽宴理所当然道:“谁和你比都是好学生啊。”
陈瑾年噎住。他心里发笑。再多惆怅感想也终究是虚无,人是活在世俗里的,就注定要遵守他的那套标准。
他确实无力反驳老妈这句话,“行,那你问你眼里的好学生吧。我打游戏去了。”
陈瑾年进了房间,往电脑桌前一坐,不再胡思乱想那些有的没的,幻想也好现实也罢,不如虚拟世界安稳。
给电脑开了机,等电脑开机这会儿把第五打开了。他熟练地点进了YY频道,不出所料,几个闲货惯例都在。
三尾瞧见他进YY,问:“卧槽,江南啥时候进来的,也不说话。”
陈瑾年开麦:“鬼叫个屁,刚进。”
他又道:“你们在自定义吗?打完了没。”
“快了。”这话是落花说的。
“快个屁,”三尾反驳,“你这跳跳厂长一辈子抓不到我……操!”
下一刻孽蜥就以很奇怪的角度凌空而下,一个坠击坠死了魔术师。
落花笑:“还叫吗?”
“落花你跟那个单主说一下,让我上号。”听到投降的声音,陈瑾年道。
“行。”落花补充说,“哦,对了,这个单主平常排位时间以外,号是她朋友打,你别上。”
陈瑾年应了声,复制了落花发来的账号和密码,简单登上号看了眼就下了。
他今天没有多少打第五的兴致,拉上了落花三尾去王者三排了,一直打到下午排位时间。
他刚上第五,开始排人,听着麦里落花和三尾各自开始直播打招呼。
这时,童扬子进了房间。
陈瑾年瞥了眼往床上躺的他,问了一嘴:“你刚去哪了?”
“和阿姨聊天啊。”童扬子躺在床上,举着手机,又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童扬子倒是真会和长辈聊天,也侧面说明付羽宴的确挺喜欢他。
陈瑾年眸色深沉。以前四人一起玩的那段时光,付羽宴私下不止一次说童扬子是个好孩子,要陈瑾年好好珍惜这段友谊。
付羽宴对于他为数不多的朋友一直是保持喜爱的态度,无论这个人是否算得上“好”。
不过也有个人是例外。
“谁啊?”三尾忽然问。他是打人类的,不过由于今晚他的双排请假,他就一直在战队的YY频道没走。
他的声音出现,陈瑾年才发觉自己又想的出神,连游戏排到都没发现,大抵昨天没睡好的缘故,今天总胡思乱想,他点了确定。
“你说什么?”陈瑾年问。
“啥啊?”三尾说,“我问你跟谁说话呢。”
陈瑾年后知后觉他问的是童扬子,回道:“哦……我朋友。”
“上次那个吗?还在你家啊。”三尾坏笑,“不会是你男朋友没说吧。”
陈瑾年言简意赅:“你傻逼吧。”
“哈哈哈哈……”三尾大笑,他转而去和他那边的弹幕互动,“我说真的,你们见过江南就知道他的脸男女通杀,什么男明星都不够看的。”
“滚蛋。”陈瑾年骂。
今天也是很稀罕了,被提到两次性取向。他不在意这个,男女在他眼里只是人类的性别,没有强烈地对哪个性别有特殊的感觉,或者说他没对谁有过特殊的感觉。
不过可能他喜欢她,更符合目前为止的价值观吧。
陈瑾年不禁一笑。
算了,他这个人的存在,就不是很符合目前为止的价值观。
上次输的那三把,大约把陈瑾年接下来一赛季的局都输完了,今夜的排位特别顺利,战绩刷下去全是三杀四杀,甚至连一把平局都没有。
早上早起,下午又打了太久王者,这会儿打完排位的确没有更多精力了。他推了晚上和他们的训练赛,准备洗个澡到床上躺着了。
他一转头就见,已经换了睡衣的童扬子,坐在床上正看着他。
陈瑾年被他看得一阵莫名,“看我干嘛?”
童扬子缓缓垂下眼,把手机拿给他看:“听音乐出神而已。”
手机屏幕上是音乐软件浮动的歌词,陈瑾年看了眼,恰好这首歌他也听过。他随口一道:“干嘛不听原唱。”
“原唱要VIP。”童扬子道。
“VIP也就15块,不至于……”陈瑾年说着,想起现在的童扬子,是个被断了经济来源无家可归的高中生。他松松眉,“好吧。”
他转身不再说了,拿起换洗的衣服出门了。
童扬子眼见他出门几秒后,微信弹屏出备注为“他”的转账。他点进去,看着转账金额5000块。
童扬子一愣,随后淡淡笑了。
“我爱我的身体,我恨我的身体。”
“凭空分裂出无数个我。”
“有的变成机器,有的变成奴隶。”
“只是没有一个在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