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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我记得 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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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半月有余的雨,江邬终于也迟北方一步迈入了冬天的行列。今天的温度格外的低,习惯了温暖的南方人一时间有些无法接受,路上行人寥寥,无一例外都在匆匆低头赶路,裹紧身上的棉服不让寒风有一点可乘之机。
往日热闹的公园此时也没什么人驻足,在灰蒙蒙天空的笼罩下,整个世界仿佛都变成了灰白色,只有偶尔的过路人入镜,看起来像一部荒诞主义的老式默片。段昀还坐在那个他往常会坐的长椅上,看着默片,一口口地抽着烟。
这时,一抹鲜艳的橙色出现在了默片中,像是误入了其他片场一样,这抹亮色显得和周围的环境有些格格不入。
“呼...”蒋予安站定在段昀面前,缩了缩脖子,“大冬天穿这么少坐在这,你不冷啊?”
蒋予安穿着一件亮橙色的卫衣,外面还套了件黑色的棉服,围巾也没少,好好的戴在脖子上,看起来非常暖和。相比之下段昀穿的就有些清凉了,一件黑t外面罩的还是那件旧卫衣外。
段昀抬起头看着他,笑了笑问道:“蒋警官怎么到这来了?”
蒋予安在他旁边坐下,将手里的袋子递给段昀。段昀探头往里瞄了一眼,是当时在奢侈品店临时买的那套衣服。
段昀伤得不重,当天醒来后就没管医生的阻止自行出院了。回家后专门将衣服洗干净又给蒋予安送了回去,也没和蒋予安打招呼,只让护士帮忙送了进去。
“送你的,不用还我,”蒋予安也学他的样子往椅背上一靠,两只胳膊随意地搭在后面,“就是按你的码买的,你穿起来也好看。”
段昀把袋子放在他们俩中间,笑着说:“无功不受禄,这一套八万呢。”
“你还专门看多少钱了啊,”蒋予安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不会的,这就是我个人送你的,收着吧,放我那也是落灰。”蒋予安说完转头看向段昀的侧脸,沉吟了一下:“抱歉让你跟着我遇到这么危险的事...”
“这有什么好对不起的,”段昀的手已经冻得有些发红了,但还是就这么任由冷风包裹他的周身,“本来就是小白求你帮忙的,要说对不起的应该是我。”
蒋予安笑笑,一脸轻松地说:“推来推去的,不说这些了,你以后就是我过命的兄弟了。”段昀只是把头垂了下去,发出一声轻轻的哼笑,却不知道到底有什么意味在里面。
蒋予安看他大敞的领口,实在觉得冷,于是伸手取下自己围巾挂到了段昀的脖子上:“太冷了,会感冒的。”
段昀仿佛被电了一下,条件反射似的向后一躲。直到看见蒋予安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举着条围巾的手,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动作有些过激也有些不礼貌。
“我那个...不冷。”段昀将刚才为了躲蒋予安而向后仰的身体摆正,有点不太熟练地组织语言,“你自己围吧,刚出院没多久,保暖重要。”
蒋予安也有些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将围巾随意地挂在了脖子上,意识到自己的动作好像确实过于亲密了。
关系没到那呢,自作多情什么啊,都把人家都吓着了。
蒋予安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犯什么病,每次看到他就忍不住的想靠近。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如果非要找出一个人物来类比这种东西,蒋予安或许可以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部非常老的动漫《星际牛仔》的spike。一样的高挑,一样不喜欢打理的头发,一样的微微驼背,一样喜欢叼根烟,一样看起来漫不经心的样子。
但段昀和他又不是完全类似,段昀似乎没有活在过去,却也一副没有未来的样子,只是被什么虚虚的、细细的线牵着,才让他还呆在这个世上。
类似刚才那一小点转瞬即逝的惊慌失措的神情,可以他短暂的再次落地,变得真实,蒋予安很喜欢这种感觉。
“听说蒋警官你复职了,恭喜啊。”段昀又回到了那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和蒋予安寒暄。
那句我能成为任何你喜欢的模样,蒋予安觉得并不是说笑,段昀完全可以按自己的需求虚构出不同的人物供他生存,但那些角色却都不是他。
蒋予安挠挠头笑着说:“好不容易复职,又得回去当社畜了,刚出院又开始忙后续工作了。”
蒋予安的运气确实好。在冯胆确认死亡后,官方立刻发了通告并在发布会上公布了蒋予安的调查结果,邱栎也是够上心,立刻配合着用造谣者的账号上传了完整的视频以及道歉信。再加上认识蒋予安的朋友同事们在评论区里打配合,这一来一回几乎实锤了,再有阴谋论者也掀不起什么大浪。
可令蒋予安没想到的是,互联网风向千变万化,他的照片被人放出来之后,又有不少小姑娘开始馋他的脸了。于是蒋予安第二次登上热搜的关键词是——我那体制内男友。现在甚至都有粉丝群了,还有人专门为他剪了视频,这下就算有路人不知道后续的,这群小迷妹也会主动去科普,可谓是柳暗花明。
至于冯胆,因为通告肯定不可能把全部的细节都公之于众,尤其是这类案件,很容易造成社会恐慌。所以他们局里的说法是,嫌疑人冯某在挟持人质的过程中与人质发生搏斗致其死亡。这下冯胆可是成了互联网上的笑柄了,大家不清楚背后的实际情况,只当是个偷鸡不成蚀把米的笨贼。
“那也是好事。”段昀直奔主题,“蒋警官这次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
“...倒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局里想找林柚白补个报案笔录,我联系不上她了来问问你,顺便把这衣服给你。”蒋予安话头在嘴里咕噜了一下,还是选了个比较官方的说法。
蒋予安没好意思说自己就是想来找个借口见见段昀。前几天睡觉前,他脑子里满是段昀逆着人流向自己跑来的画面,最后再由有曲苗苗出现的噩梦惊醒结束,连着几天就像着魔了一样,搞得蒋予安甚至心虚得都不敢联系段昀。现在好不容易找了个像样的借口才把段昀约了出来。
“她啊,她问曲苗苗她妈要了点曲苗苗的骨灰带去旅行了,说要撒到山里去。”段昀眯起眼睛看向远方。
提到曲苗苗,蒋予安的眼底也暗了下去,“...那让她回来再补个笔录吧。”
又是一阵冷风吹过,把蒋予安冻得直缩脖子。江邬靠南边,和北方的冷很不一样,明明看着挺高的温度,就是能带着饱和的湿气钻进骨子里,穿多少都会觉得不顶事。
蒋予安把手放进口袋里还是觉得冷得不得了,又把两只手交叉放在腋下,这才觉得暖和了点。段昀看他像个猴子一样动来动去,明明都没什么话说了还是没走的意思,于是主动开口问道:“蒋警官吃饭了吗?”
“啊?”蒋予安突然被段昀这么问有点吃惊,保持着刚才和自己拥抱的姿势转头看向段昀。他眉毛高高地扬着,眼睛圆溜溜的,微张着嘴,鼻尖和眼角都冻得红红的,看起来像一只雪地里的小鹿。段昀忍俊不禁,又重复了一遍。
“没呢,”蒋予安的脑电波这才回归正道,“我刚从局里下班。”
“那我请你吃吧,这附近有家羊肉粉还挺受欢迎的。”段昀站起来跺跺脚,邀请道。
“好啊!”蒋予安眼睛都亮了,笑得开心,露出一排洁白的整齐的牙齿,忙不迭地点点头。
羊肉粉的店离公园不远,横穿过去就是,也算是体谅了一下蒋予安这个冻死鬼。
羊肉粉的店面很小,但生意却异常的好,这个点过来都已经没有位置了。老板边操着一口东北腔向里吆喝着,手里边忙活着烫粉。店里挤着形形色色的人,有工地上的工人、中午放学跑出来改善伙食的学生、等着打包的小情侣......店里带着香味的热气不断地向外飘,对抗冷空气的袭击。
蒋予安看着人头攒动的十几平米小店,心里一下变得暖烘烘的。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吃什么?”段昀抬头看着墙上的菜单,询问蒋予安。蒋予安环顾了一圈,似乎想问我们坐哪,没等他开口段昀就抢先回答道:“角落里那两个学生是三中的,这个点快门禁了,等我们的好了应该刚好。”
蒋予安看那俩学生碗里还有不少,但见识过段昀的观察力,还是没有怀疑段大侦探的判断。
可为什么连别人的午休门禁时间都记得这么清楚啊?这人是不是有什么超忆症之类的病啊。
“我以前就是三中的。”段昀没给他天马行空联想的机会,直接把自己拉下了神坛。
蒋予安一句话没说,但总感觉自己被看得穿穿的,像没穿衣服一样,尴尬地笑笑,赶紧把目光转移到菜单上。
“我要羊肉细粉吧。”蒋予安看了看别人碗里的,选择了个符合自己胃口的。这里的说是菜单但选择倒是非常单一,除了能选羊肉和羊杂,其他的就只能选粉面的粗细了。
“老板,两个羊肉细粉!”段昀立刻神奇地换上了一口地道的东北腔,大声和老板沟通着。老板高兴地叫了声小段,看起来蛮熟悉的样子,还给他们多加了两个蛋。
蒋予安一脸吃惊地问段昀:“你是东北人啊?”段昀笑笑,凑近他耳朵低声说:“不是,套近乎嘛。”蒋予安的耳朵本来就在外面冻得红红的,现在红红热热的很是敏感。段昀凑得又近,一个气音送出,蒋予安的耳朵一下子变得麻酥酥的。
“去,坐着去。”段昀轻推了一下蒋予安。果然,那两个学生还没吃完就匆匆离开了。
蒋予安如获大赦赶紧坐了过去,这里的位置很是狭小,和后面的大哥都要贴上了,仿佛马上就能组合成那个国际知名品牌——kappa。
那边他们的羊肉粉也好了,段昀怕他进出麻烦,于是在外面冲他比划着问他要不要什么调料。蒋予安不怎么能吃辣,吃东西也不重口,于是摇摇头,让他顾自己就好。
不一会儿,段昀端着两碗满当当的羊肉粉长腿一跨坐了进来。
两碗一样的羊肉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段昀那份里铺满了一层小米辣和红油,底下还加了不少醋,蒋予安这份干干净净的,上面只飘着几颗葱花。
段昀已经狼吞虎咽地吃起来了,表情无比正常,仿佛那堆小米辣只是泡菜一样。蒋予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也太能吃辣了吧。”
段昀从自己的碗里抬起头,看看他清汤寡水的粉,点点头说:“我比较能吃辣。倒是蒋警官你,一点辣都吃不了吗?来这的人多少都加点。”
“我家吃饭都偏甜口的。”蒋予安看看周围人的碗里好像多多少少都飘着点红色,只有自己有点格格不入。
“那怪我,我没提前问。”段昀开了瓶老板放在桌边的豆奶,“蒋警官看起来也不是会经常来这种小店的人,不会吃不惯吧。”
“没有没有,”蒋予安赶紧摆摆手,“很好吃,我很喜欢,而且——我非常喜欢这里的氛围。”
“这里的氛围?”段昀有些不能理解,“蒋警官比较喜欢热闹?”
蒋予安脸上露出了幸福的表情,微笑着说:“你不觉得这里很有烟火气吗?就是所有人都忙忙碌碌地认真生活,却又热爱这个平凡但充满温度的世界。”
段昀嗦粉的动作僵了一下,半晌,笑一声说道:“是吗?”
店里太吵了,蒋予安没听清,把头凑过去说了个“啊?”,可段昀只摇摇头没重复。
羊肉汤实在暖胃,蒋予安吃了满满一碗,鼻尖和额头上都冒了点细细的汗珠,胃里暖烘烘的,带着身体也都热起来了,连回局里一路上都不觉得冷了。
冬天的下午,加上蒋予安又吃得饱,整个人窝在空调下面昏昏欲睡。
叮铃铃——
一阵急促的铃声把办公室里的人都给吓清醒了,蒋予安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像极初高中上课睡觉被抓包的学生。张清韵不耐烦地接起电话,懒洋洋地报了家门,结果只听了一句眉头就蹙了起来,瞬间变了个严肃的声线回答道:“好的,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
张清韵放下电话沉声说道:“于楠醒了。”办公室里瞬间沸腾了,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别墅爆炸案一发生,傅峰便立刻安排了另一组人同步去造星娱乐抓人。但还是晚了一步,最后罗缙云和几个核心人员在逃,于楠重伤昏迷,剩下的就是抓了些杂鱼,审了许久嘴里也撬不出什么特别有用的信息。现在最接近真相的就只能是这个重伤的于楠了。
“我也去!”蒋予安最激动。其实从于楠那些举动蒋予安已经可以猜个八九不离十了,现在只需要一些更直接的证据,把这个故事补完。
张清韵点点头,又点了几个人一起去医院。
“物证现在差不多了,罗缙云那孙子跑得太急了,很多东西都没处理干净,就差一个关键的人证就差不多了!”邱栎也很高兴。当时技术部那边刚还原出那份录像时,几个在场的大男人都止不住地落泪,邱栎也缓了好些天,做梦都想宰了罗缙云那混蛋。
江邬第二人民医院。
于楠戴着呼吸面罩躺在病床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旁边的仪器不时地发出滴滴声。虽然他已经恢复了意识,医生评估正常的询问是可以进行的,但他面对众人却还是一言不发。从他醒来到现在只说了一句话,就是问严茹钰的情况。
众人沉默着站在病床边,半晌,蒋予安扯扯张清韵的袖子,耳语道:“可以把严茹钰找来吗?”
张清韵咬了下下嘴唇,有些为难:“严茹钰心理问题有些严重,现在在接受治疗,主治医师说不适合接触这些会刺激到她的人或事。”
蒋予安沉思了一会儿,决定开口诈一下他:“你真的什么都不说吗?严茹钰已经作为从犯在看守所里了。”果然听到这话于楠反应十分激烈,直接扯掉脸上的氧气罩,急促地说道:“她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凭什么抓她!”
“我们只看证据!”蒋予安抬高了音量,这种时候气势不能下来,“她说她不知道就不知道吗?严茹钰知情不报,还涉嫌多次性贿赂官员,我们不抓她抓谁!”
于楠目眦尽裂,心率直线上升,直到被医护强行按回去,才稍显平稳了些。
于楠慢慢又回到了那副冷脸的样子,闭上眼缓缓说道:“我知道你们想套我话,但我不可能说的,你们放弃吧。该枪毙枪毙,如果我说了我全家都会遭殃的。”
蒋予安看向他被纱布包裹的头部,说:“你要相信我们,我们会保护好你的家人的。罗缙云都这样对你了,你又在坚持什么?”
于楠不再说话,闭上眼装作听不见的样子。
“你不要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最后那句话我还没帮你带给严茹钰,我要你出去自己和她说。”蒋予安展开最后的攻势,“或者说——你觉得如果严茹钰知道是你安排的曲苗苗替她去死,她是会恨你,还是会感激你呢?”
于楠的呼吸再次变得急促,眉头拧了起来,却始终不愿睁开眼睛。
“你应该是知道曲苗苗和她的关系的吧,你真的愿意她恨你一辈子吗?当然我也不会把你救她那段告诉她的,毕竟你自己都不愿亲口和她说。”蒋予安步步紧逼,不给于楠留下思考的时间。
张清韵给邱栎使了个眼色,把其他人都带了出去,只留邱栎和蒋予安在里面。
良久,于楠的眉头终于舒展了,闭着眼说:“...你们不懂他们,他们要谁的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无论他们是谁,我向你保证,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一定会把他们连根拔起。”蒋予安说这句话的时候少年意气很重,仿佛天不怕地不怕,一腔孤胆就敢往地府里闯,“至于你的母亲,我会保护好他们的,如果你不放心,我也可以把他们送出国,新加坡,马来西亚,华人多的地方随你选。”
于楠终于睁开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浊气,好像终于要给自己的人生画上句号了一样释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