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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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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间里只剩下V一个了。剩余的人全部留在现场帮忙收集恶魔残骸上的组织,尼禄也留下以防万一,事后他还打算去一趟邮局,联络妮可问一问恶魔活体改造武器的事情,再把一部分处理过的组织样本打成包裹寄回红坟城方便妮可研究。他告诉V也许要到晚饭之前他才能赶回来。
而V被请回了杰森的安全屋,和他一起回来的还有那份从尼禄那里新鲜签收的礼物,包着带有暗纹的黑色包装纸,用香槟色的缎带捆扎起来,一丁点尼禄本人的风格也没有,却完全是按照V的喜好推演来选定的。
独自站在房间里盯着几米开外桌子上摆着的那份还没拆封的礼物,V深深感受到了赠礼之人的那份心意,可是越是如此,他看着那份礼物的眼神就越勉强,一点一点地,他的眉头紧锁了起来,表情里的不明快几乎就要渗透到房间角落昏暗的阴影里。
“你就这么嫌弃那东西吗?”突然的一句台词从V的斜后方插进来。V用余光瞥见杰森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对付那只大恶魔的时候我看到你看他的眼神了,还有你谈论他的语气,你不是非常信任你弟弟吗?我还以为你不讨厌他呢。”
“我当然不讨厌。”V回答,尽全力抑制住了叹气的冲动,“不过尼禄不是我弟弟。”
“啊?”杰森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很明显他想问点什么,但面对V半张脸都陷在阴影里的表情,他忍住了。取而代之的,杰森偏过头去,晃了晃脑袋。
“你们家的家庭关系还真是复杂……”他再次感叹道。
“其实也没有那么复杂。”V看向他,“想知道吗?我可以介绍。”
杰森惊讶地抬起头来,撞进V带着点忧郁的眼神里,犹犹豫豫过几秒钟后,他提了个问句:“可以吗?”
V耸了耸肩,来到房间的正中间,给自己在沙发上挑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整个人向后靠倒,把双手枕在了脑后。
“我原本不应该存在。”他对杰森说,“斯巴达家是一个由半魔人组成的家庭,而我只是个人类,我是维吉尔——也就是尼禄的父亲——人性面的分身,是被他割裂的抛弃过的无用的一部分。虽然之后我曾经凭借努力短暂地回归过我的本体,不过那之后我们似乎融合得不是那么融洽,所以维吉尔利用阎魔刀的力量又把我分离出来了一次。现在我作为独立的个体而存在,但是,我却不清楚自己到底算什么了。”
“什么意思?”杰森问,他走到了沙发边上,在V的侧边坐了下来,“你是个人,什么叫不清楚你算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V苦笑了一下,“按照人类的理解来看,我作为维吉尔的分身,应该算是尼禄的……另一个父亲。这个认知一度让我紧张过,因为我害怕自己扮演不好那样的一个角色,也并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去扮演那样一个角色。但幸运的是,似乎斯巴达家的家庭成员并没有这么认为。你知道吗?但丁——他是维吉尔的弟弟,应该算是尼禄的叔叔——他一直觉得我应该算是他和维吉尔的小弟弟,因为我是作为斯巴达家的直系血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是斯巴达的第三个孩子。而维吉尔,维吉尔认为我是个连自己都保护不了的弱小人类,作为我的创造者,他对我的存在直接负责,因为我更像……怎么说呢……他不想拥有也不想面对但是却不得不去照应的……孩子?”
杰森发出一串感慨的叹息。
“哇……”他共情地说,“那听上去确实是够混乱的。”
V摇了摇头。
“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无法厘清这种感觉。好像我属于那个家庭,但又不属于。好像我游离于血脉之外,却又不清楚除了那里之外,自己到底又能去哪里。”
沉默持续了一小会。
等V注意到的时候,杰森已经学着他的样子也靠到了沙发背上,把自己的手枕在了后脑勺上。
他们两个就那么定定地盯着房间没有开灯也没有什么华丽装饰的天花板,盯着那片再乏味不过的水泥,仿佛在看一群并不真实存在的星星。
“你可能会觉得我这么说有点虚情假意。”杰森忽然开了口,“不过我想我能理解你的这种感受。”
V没有回答,他转过头面向杰森的侧脸。他的眼神中带着一点疑惑,但没有不信任和被冒犯。
“我是指你说的好像属于一个家庭但又好像总游离在外的感觉。”杰森解释说,“说实话,自打我死而复生后,几乎每天我都是这种感受。”
V“噢”了一声。那并不是在敷衍。而是他想起迪克在提起杰森时藏在眼瞳中的矛盾的关心和苦涩的无奈。杰森所在的家庭并不像斯巴达家那样存在那么戏剧化的伦理性矛盾,几个兄弟个性分明却同样善良正义,按理说那应该是一个绝对幸福的家庭。而杰森却死过一次,他难以想象死亡的阴影会给一个家庭带去的影响,而这其中想必只会有更多的难言之处,才让杰森像那样逃避迪克所给予的善意。
他不认为杰森那么说只是想要安慰他。对方说的一定都是实话。
“逊毙了,是吧?我知道。”杰森也耸了耸肩膀,“总是纠结在那些细枝末节上,让你觉得‘操,我这是怎么了’。有时候我想说服自己,这么做根本没意义,又或者点醒自己我明明没有他们也可以活得很好那我干嘛还要去在意,但就是,你懂的……那些想法就和病毒一样,它们永远跟着你,就像个他妈的鬼魂,然后站在你的影子里嘲笑你有多软弱。”
说完那些,杰森停顿了一下。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选取什么措辞又最终失败了。而后,他把话题又转回到了V身上。
“你是个好人,V。”他评价说,“你救了我的命,教会我那些和猎魔人有关的事,不像别人那样只看到我身上潜在的风险,你从不对我的所作所为做道德评价,所以我刚刚对你的评价绝对发自真心。我很希望能给出一点有建设性的建议,你知道,就像一个合格的朋友那样。但是老实说,你难倒我了。关于家庭和家人这一摊子糟烂事,连我都不知道我该建议你一点什么。”
V笑了一声。
“没关系的,杰森。”他轻声说,“没关系。”
“但你至少可以说出来。”杰森歪了歪头,“至少我不像迪克那么多嘴,也不像提姆那么喜欢刨根问题,如果你需要,I am all ears。”
那句话杰森是半开玩笑说出来的。他本来只想尝试着去提振一下V的情绪,并没有打算强迫V一次性把所有心事都倒干净。但几秒钟过后,V却再度开口了。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尼禄……”他低下头说,“尤其是去面对他的善意。在我第一次被维吉尔抛弃之后,尼禄是唯一关心过我的人,在我回归于本源消失在世间之后,他也是唯一记挂过我的人,我把他当做我唯一可能有幸拥有的朋友,而他也一直无私地站在我这一边,支持我做的决定,我只是——”
“嘿,嘿……”V忽然激动起来的语气让杰森用肩膀撞了撞他的,“记得我说过的吗,这个世界有时候不用什么都分得那么清楚,喜欢或者不喜欢,又不是没有别的选项了,他做的那些好事,就算你没那么喜欢,也不一定就是你不知好歹,每个人都有忠于自己感受的权力。”
“谢谢……”V低声说,“我没有不喜欢尼禄做的事,它们非常高尚。和尼禄的外表不同,他有时候可以非常细腻,能够关注到许多别人关注不到的细节,比如我并非降生于母体,所以我也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生日,但他会在维吉尔过生日的时候也给我准备一份生日礼物。还有圣诞节、父亲节之类的,他从来都不会落下我。”
“而你今天就是因为那份礼物才搞得状态这么糟糕?”
杰森问。那句问话穿透薄薄的门板,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罩子,又像是被水波纹挤压过那样,不很分明地传入到门外尼禄的耳朵里。
他刚刚做完了自己计划任务单上的所有事,去厕所放了个水,一身轻松地打算去看望许久没见的V,却刚好撞入到杰森那半截不期然的问句里。一切都是那么的不凑巧。
门外,尼禄屏住了呼吸,尽力忽略了自己正不断加速的心跳,将所有属于猎魔人的敏锐感官都集中到了接下来V的回答上。
门后,V的声音同样发闷地传了过来。
“我知道尼禄从来没有真的拿我当做他的父亲看待过,我知道他不是那个意思,我也知道他所有的行为都只是出于他的好意。我只是……我只是真的希望他能够不再把我看成是维吉尔的一部分,而……而不是我自己。”
*
“嗨……”
当天的晚餐过后,尼禄破天荒地没有留在V的旁边,而是抱着一叠盘子来到了厨房的洗碗池旁边,一只手挠着后脑勺和杰森打了个不尴不尬的招呼。
他们今天才算正式见第一面,谈不上熟络,而杰森也不是迪克那样的自来熟,不会主动打开自己的领域轻易放别人进来。
“噢,嗨。”他同样简单地回应了尼禄一句,“盘子放水槽里边就行了。”
尼禄照做了。但在那之后,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继续有点手脚不知道该放哪里地留在了杰森边上。
杰森停下了洗碗的动作,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有事?”他问。
“没……”尼禄勉勉强强地回答,“就是觉得,或许可以聊聊。”
“聊聊?”杰森更奇怪了,“我——我以为V和迪克他们都还在这的。”
他用下巴指了指不远处还坐在餐桌边上的一群人。他那么做不是出于恶意,想要把尼禄推开,只是想要诚恳地表达“说真的,我不是适合谈心的那种type”这个意思。
杰森不喜欢带给人错误的期望,然后再让人失望。
尼禄盯着态度如此分明的杰森看了一会儿,忽然低头又抬头笑了起来。
“看来你觉得自己是那种硬汉type,哈?”他说。
杰森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
“对我有意见?”他问。
“不不不,”尼禄赶忙把两手都举起来竖在胸前为自己澄清道,“绝没有那种意思,希望你相信我。只是我身边基本没有你这样说话简单直白的类型,一时觉得有点新鲜罢了。”
杰森“hmm”了一声。
“我是说真的。”尼禄提高了音量,他那种爽朗的语气又回来了,“但丁大多数时候就是个纯粹的混蛋,说话不是说一半就是打哑谜,我们两个一起追踪了一只大恶魔一路,他妈的临到最后关头他才告诉我那是我老爹你说欠不欠揍。至于我老爹,哎,有时候我觉得他可能压根没长嘴,但是当他偶尔开口说几句话的时候,我又觉得他还不如真的就是没长嘴呢。再然后就是V,你也知道那个家伙讲十句话要援引五句诗词。我已经很久没碰见能好好交流的正常人了。”
杰森转头过去看了尼禄一眼。
“那……行吧?我猜?”他表情不是很确信地说,“但提前告诉你我真不是那种会聊天的类型,你——”
“你是打算预收费然后怕我找你退钱吗?”尼禄一挥手说,“啤酒你喝的吧?我看冰箱里没剩多少了,有偏好吗,还是什么口味都行?”
“什么口味都行。”杰森讷讷答道。
“Good,”尼禄总结说,“我会和大家说我们去超市买点生活补给,我先出门,十分钟以后,巷子口的路灯底下见?”
“……路灯底下见。”杰森勉强答道。而后尼禄就大大方方地离开了。
十分钟之后,仍然对于这次所谓“聊一聊”的提议感觉相当神奇的杰森双手插在皮衣的兜里踱步到了巷子口,他甚至还有点不好意思,为了掩饰这一点,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
尼禄就坐在街对面那张路灯下的长椅上等他。
“不介意吧?”杰森看清尼禄后问。他指的是自己身上的烟味。
尼禄摇了摇头。
“比恶魔闻起来强多了。”他回答。他拍了拍裤子站起来,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听着,也许这听上去有点唐突,不过一会儿的啤酒我来买单好吗,我想……我想谢谢你。”
“谢我?”杰森的上半张脸略微有些扭曲,“为了什么?”
尼禄耸了耸肩。
“为你把公寓借给我们吃饭和睡觉?”他说,“起码省了很多食宿钱,还有你之前收留下V,我看V对这座城市印象挺不错的,想来他应该一路遇上的都是好人。这种概率可没那么容易押上,尤其是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
“你们这样的人,猎魔人?”杰森问。
“不是,是斯巴达家的人。”尼禄回答,“信不信由你,迪克第一次问我斯巴达家的家事时我紧张死了。不为别的,因为那个人告诉我他是V的朋友。我真是非常意外,我没想到V才离开家这么短时间就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交上朋友,我想这对他来说一定很重要,而我害怕我会毁了这一切。”
“你怎么能毁了这一切?”杰森又问。
“很简单,随便列举几个关于V存在的真相。”尼禄撇撇嘴说,“别不承认,这很容易吓退其他普通人,不过幸好,看样子你们也没那么普通,对吧。”
杰森“呲”了一声。
“别太看不起人了好吗?”他不服气地说,“难道你觉得我会因为V是你老爹一刀子从身体里捅出来的就吓得尿裤子吗?”
“他连这种细节都告诉你了?”尼禄笑着回头对杰森说,“看来你们下午聊得确实挺深入的。”
“等等,你怎么——”杰森话还没有问完就被尼禄给打断了。
“总之——”尼禄抢白说,“我之前一直在避讳谈论我们家的家事,我不止是会在迪克面前顾左右而言他,甚至就连对姬莉叶也——哎,我从来没想象过我能在什么人面前坦然谈论我们家这一摊子破事,真的是太糟心了。”
“别形容得好像全世界就你们最惨一样好吗。”杰森用鼻子发出了个冷哼,“你又不是唯一拥有破烂家庭的人。就好比我,我老爸——生物学上的那个,他除了给了我杰森这个名字之外什么都没有给过我,我几乎都不记得他的脸长什么样子,再就是我妈,我妈为了自己活命都无所谓是不是会害死我,再然后我被人收养了,而我那个养父——如果他现在还愿意承认我们的养父子关系的话,我们的第一次见面诡异得简直天上有地下无,当时我在一条暗巷里,正在偷他的汽车轮胎,你敢信吗?”
尼禄笑了笑。
“我和我老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正在尝试偷走我的手,字面上的意思,老兄。”
杰森噎了一下,他的脚步停下了,而尼禄依旧照常向前走去。
“Yeah,I know…”他头也没回地对杰森说,“我们就是这样的怪胎家庭。”
就在杰森以为这段“关于谁家更奇葩”的无意义争论最终以尼禄的暂时胜出而告一段落的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尼禄的后半句话。
那句话尼禄说得很轻,仿佛不介意杰森是不是饿能够听清。
但杰森已经是个体质被改变过的类猎魔人了,他听清了。
“可是V是不一样的。”
说完那句话之后,尼禄的脚步也停了下来。他转过身,在他和杰森之间,正好留下了三五米微妙的距离,让他们能够看清彼此,却又能很好地藏起一些细小的难为情。
“V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家伙。”尼禄对杰森说,“发生在他身上一点点的好他都能够记很久。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怎么说呢,那时候基本上所有人都是一头的狗屎,大家都自顾不暇,谁也没有余力多关照谁,而我,我唯一给过他的一点帮助无非就是带着他走了一段路,又多问了他几遍是不是需要休息,仅此而已,而他表现得就好像我把他从什么无止境的深渊里给拉出来了一样。我有时候都希望他不要这样,这真的很容易让他被人利用。”
尼禄说完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笑了一下。
“但知道吗,他同时也是个很难满足的家伙。”他看着杰森说,“因为当他不满足的时候,他什么也不说。”
杰森张了张嘴。
他不确定自己应该回答些什么,让尼禄不要多想,不要误会V的意图,V的那些话并不是在表达不满之类的。可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资格这么说。
但是尼禄看明白了他的想法。
“我没有在抱怨啦。”他又往回走了几步,走到杰森的跟前,“我一早就说了啊,我只是想谢谢你。起码现在我知道了,这很重要。”
然后,他在杰森的背上拍了拍。
“走吧。”尼禄对他挤了挤眼睛,“我说了,啤酒我买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