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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公主殿下 ...

  •   二月末,春光乍现。

      淮水军情紧张,北边重兵演习,南边挖沟砌墙。冲突地附近,民众慌逃,略人口者不计其数。暗流涌动,大战一触即发。

      此时,距离南北息战不过十年。

      南周上位者为稳定民心封锁消息,且有长江天堑阻挡,这般焦灼的气氛尚未传至江南。

      是以,钱塘又是另一派风光。

      *

      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披着马褂的两名更夫穿着木屐从老旧潮湿的青石板上走过,一人持锣,一人拿梆,边走边敲。
      “咚——咚!咚!咚!咚!”

      清水巷最深处——永安侯府的仆妇们早已起了,伴着锣声开始烧水浣衣。

      富贵风流地,炊烟袅袅,好不安逸。

      守门的魏叔大半神志尚处于睡梦之中,却陡然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惊起。

      透过窗,魏叔昏花的老眼中瞧见,淡淡晨光里穿着一袭红色官服的青年男子策马而来,眉目飞扬、容色灼灼,身后还跟了数个骑着马的黑衣卫从。

      他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仔细看去,竟是去年刚被举荐入朝为官的谢家二公子谢琢玉。心念一动,立刻吩咐小厮去禀报公主殿下。

      眨眼功夫,谢琢玉已到侯府门口,一把拉住缰绳,翻身下马。魏叔连忙拔下门闩,打开红漆木做的四扇大门,恭迎他们进来。

      *

      侯府后院的右厢房内,炭盆驱散了料峭的春寒,发出些噼里啪啦的细微响声。

      丫鬟玉翘正轻手轻脚地清理已烧尽的檀香灰,烟雾缭绕,有安神之效。

      天可怜见,小主子没了娘,孤零零在皇宫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姐弟俩在内室里说了彻夜的话,又哭又笑。后半夜小主子回去了,公主殿下才睡下。

      忽地门被撞开,一股凛风袭来,暖阁的温度骤然下降。
      来人慌慌张张,口齿含糊不清,憋了老半天才冒出一句:“谢公子来了。”

      玉翘忙合上门,用铜勾拨了拨未燃的黑炭,压低声音嗔怪道:“哪个谢公子?瞧瞧你,天塌下来了,赶着去投胎呢,着急忙慌像什么样子,吵醒了殿下如何是好。”

      小厮也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可还是按耐不住,咽了咽口水答道:“还有哪个谢公子?自然是我们公主殿下的未来郎婿——钱塘谢府的二公子,大理寺卿谢琢玉。”

      听到这个名字,玉翘也欢喜起来。

      还没等她追问,身后便传来了动静,只见一只白嫩的纤纤玉手拨开暗绿色纱幔,柔顺的青丝垂在腰间,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双瞳剪水。

      女子倚在雕花红木板上,怀里还抱着个十岁左右睡得正香的男童。

      正是萧嬛,南周尊贵的长公主殿下。

      萧嬛朝着二人轻声道:“有什么事儿出去说,涌儿难得睡个好觉,莫要惊动他。”

      玉翘大惊,昨夜小殿下眼泪珠子不要钱地往下掉,撒娇要同姐姐睡,好在公主坚定才作罢,她为此特意守了一晚上,何时竟又溜进来了。

      萧嬛起身,用香帕给萧涌拭去额上的汗,又掖了掖被角,这才回过头。

      看见小婢子目瞪口呆的样子,她心下明白,不觉有些好笑:“涌儿做了噩梦,夜里偷摸着来的。你那时候睡熟了,我又未出声,你自然未发觉。”

      玉翘摸摸鼻子,忍不住劝道:“公主,小殿下如今大了,可不再是五六岁的孩童了。您尚未出阁,可得注意着点儿。”

      “涌儿是我亲弟弟,不过十岁,我们姐弟俩一年也见不了几回。看看你,一天天大惊小怪,愁死了,像个老夫子似的。”萧嬛双眉弯弯,笑意盈盈望着玉翘。

      玉翘脸一红,被这样温柔的目光注视着,任谁不心动呢。

      虽说长这么大,玉翘见过的男人不多,但在她心里,也只有出身名门,容貌不凡的谢公子勉勉强强能配得上自家殿下。

      不同于丫鬟小厮的兴奋激动,萧嬛有自知之明,谢琢玉可看不上她。

      自己出身虽好,可自幼却是霉运缠身。

      父皇笃信佛法,求得金身,人称“菩萨皇帝”。因天师卜卦,一句“二月生子不举”,她便被送往钱塘舅父家寄养。这些年来不闻不问,萧嬛都怀疑,父皇是否已然忘了自己这个女儿。

      舅父更是奇葩,不是清谈,就是行散,不娶妻不生子,号称不问俗世,却偏爱寻花问柳,永安侯府亦无女主人替萧嬛张罗婚事。

      母妃身子不好,生了涌儿气血不足,很快便去了。

      一来二去,耽搁数年,萧嬛都成老姑娘了。

      谢琢玉算是她为数不多有往来的同龄男子,且二十有五还未娶亲,所以连府中仆役都开始给他们凑对,喜欢编些才子佳人的瞎话。

      他们想不到的是,自己是公主不假,可谢琢玉毕竟是钱塘谢氏的公子。

      且不说,江南多好臣,就是废皇帝。南朝这百年来,皇帝换个不停,世家地位却稳如泰山。直到她父皇用铁血手腕镇压宗亲与藩王,才太平了些日子。

      而世家这些年虽势力有所损减,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如王谢这样的世家大族看不上靠谋权篡位的暴发户,并不愿嫡系子孙与皇室通婚,卷入是非之中,而是集团内部结亲,再依举荐任官,故财富累积、长盛不衰。

      再者,父皇武将出身,早年未得势时有意求娶王家的女儿,还被嘲讽过。如今有意打压世家势力,培养寒门,公主嫁过去助长了世家的气焰,可不是父皇的行事风格。

      她与谢琢玉相识,完全是因为她的舅父与谢琢玉的父亲都喜欢搞那套风流名士作派,皆是先代遗风,喜食寒食散,吟诗作赋。

      谢琢玉与她的初见,就是双双到别人家的葬礼上,各自将穿着大裤衩学驴叫一发不可收拾的长辈接回来……

      那场面,真是好生尴尬。

      玉翘手脚麻利地替主子梳妆打扮,还特地添了些巧思,将秀发拢在菱花翠玉簪里,梳成一个回心髻,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样式。

      乌发衬着雪肌,眉似远山含黛,气质温婉柔美,有股亲和力,真真是江南水乡才将养得出的美人。

      萧嬛抹了口脂,越过一脸花痴的玉翘,向来传信的小厮问道:“谢大人如今官拜大理寺卿,想来是与舅父有要事相商,怎得来寻我?”

      小厮支支吾吾:“侯爷、侯爷昨夜去了芸香坊饮酒,还没回来,所以魏叔叫小的来请殿下。”

      就知道是这样,罢了,舅父是指望不上了。

      萧嬛梳洗完毕,刚准备出门,转身就看见本还在熟睡的幼弟萧涌醒了。

      他坐在床上尚有些怔愣,还以为身处深宫。看到姐姐才反应过来,察觉到萧嬛要走,他乌溜溜的大眼睛冒出些水泡来,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姐姐不要我了。”

      萧嬛无奈,只得拉着萧涌一同出门。

      片刻后,已在主厅中等待许久的谢琢玉见到的,便是一大一小的姐弟俩,外加上莫名兴奋的侍从们。

      谢琢玉坐在梨花木雕的客座上,面如冠玉,神情严肃。萧嬛过往见他,他总是随性地歪靠在椅子上,透着几分世家子弟的潇洒。

      可今日,他身着玄色的大周官服,正襟危坐。不愧是去建康做了两年官,气势上变化倒挺大。

      他见萧嬛来了,忙起身行礼,半点也看不出当年的桀骜不驯,显然是成熟了许多。

      萧嬛携着弟弟也端端正正回礼,萧涌向来觉得姐姐只属于他一个人,看着谢琢玉的眼神十分不善。被姐姐拉着行礼,也很不情愿,白眼恨不得翻到天上去。

      走完这套礼节流程,萧嬛方问他来为何事。

      谢琢玉望着眼前已经长成娇花般的女孩儿,心情复杂,默了一瞬,可还是从卫从处取过明黄色的圣旨,众人见了皆跪倒在地。

      萧嬛左眼皮直跳,心中顿感不妙,可此时也只得跪了下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允辅国公与皇室联姻之请。兹长公主萧嬛桃李之年,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綍,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脀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兹特以指婚辅国公程寅,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这一长串读下来,萧嬛跪在地上,早已手脚冰凉,眼前发黑,不敢相信。

      才十岁不懂事的萧涌听到“指婚辅国公”的时候,也明白过来。

      他虽在那龙潭虎穴的皇宫里长大,可到底还是孩子,涉及最爱的姐姐,不由气愤极了,禁不住嚷道:“程寅都快七十了,我皇姐风华正茂,怎能嫁给个老头子。”

      伴着萧涌这句平地惊雷,仆妇们也开始骚动,纷纷窃窃私语,为公主殿下叫屈。

      “就是就是,公主殿下美玉般的人儿,程国公这些年娶了多少年轻夫人,居然敢打起我们公主的主意,竟想教殿下去做他的续弦?!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可不是,听说这厮霸着十万将士,不肯交虎符。明着是剿匪平乱,暗地里烧杀抢掠,残害忠良,无恶不作。前些年和北凉打仗的时候,被那些蛮子称作程姥。”

      “打不过北凉蛮子,丢了多少土地,却坑害我大周百姓。我们公主怎么如此倒霉?真是老天不开眼,不用一道惊雷劈死这贼子,反叫此等恶人长寿。”

      萧嬛平时再怎么冷静自持,也不管读了多少《女则》《女训》,这时候也无法假装镇定自若,起身去接那圣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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