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死那对苦命鸳鸯》上官柳七七

29、嘴硬心软

　　开心归开心，然而大晚上的，一个小女孩追着一个大男人在大街上跑，总归不安全。
　　展越捡起高洋丢在地上的纸袋，跟着二人追了出去。
　　林荫道上，小女孩穿着个黑色长袄，一直盖到脚脖子，展越见那小小的背影努力地追着高洋往前跑，而此时夜风生猛，又将她吹得她东倒西歪，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是这样追在爸妈后面，看着他们一个一个与自己渐行渐远，再也没回来看过自己。
　　这小女孩看着也就五六岁，而且特别瘦小，跑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瘸瘸的。眼见脚下不稳，一下扑倒在满地的落叶里，展越追上去将她扶起。
　　“当心点！”
　　小女孩这一跤摔的厉害，啪嗒一声可响了，然而当展越刚要去扶她的时候，她就自己挣扎着爬了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只是眼里有点泪汪汪的：“他怎么不理我啊？”
　　展越见不得别人对着自己哭，见状赶忙安慰道：“很正常。他就这样，脸臭，谁也不理。走，带你找他去。”
　　其实，高洋并没有走远，他甩开女孩之后，就独自站到了街边一处屋檐下。展越远远就看见了他，修长的手指之间明明灭灭，一根烟抽得风生水起。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小女孩，烟像一条条灰龙从他嘴里钻出来，钻进了漆黑的夜色里。
　　他见二人走来，就把烟掐了。
　　“怎么回事啊，高老师。”展越上前问：“怎么见人就跑。”
　　一旁的小女孩抬头看着高洋，她本就瘦小，再一米八几的高洋面前就像个小刺猬，她吞吐吐吐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高洋……哥哥……？”她似乎还是对这么大个头的哥哥还是有点懵。
　　展越挠挠头问：“高老师，她是你什么人？”
　　“我妈对象的孩子。”高洋说。
　　伯母，对象，孩子。展越第一次听高洋说起这些，于是努力将四人的关系整理了一下，可以确定高洋也是单亲家庭，多半是跟妈过，然后他妈又找了个男的，这男的还有个小孩。
　　了然。但展越不会细问，他知道高洋想说自己会说，眼下自己只要配合打圆场就行了。
　　“哦！那你叫哥没错。”他摸摸女孩的头，想问她叫什么，却听女孩看着自己，大眼睛忽闪忽热：“你叫我哥什么？老公？男生可以叫男生老公吗？”
　　“咳！”高洋咳嗽了一声，展越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让自己别乱说话。
　　“不是不是，”展越解释：“你听错了，我喊的是老高。”
　　“真的吗？你还抱着他……”小女孩语言水平还不够，不会形容“背”这个字。
　　惨！展越在想办法怎么能让这个小东西保密，总不能一会儿丈母娘来了，发现自己儿子又给他找了个儿子吧！
　　良久，高洋长出一口气，语气冷冷地问女孩：“你爸呢？”
　　“嗯……呜呜。”小孩子都很敏感的，高洋惯常的神态和语气自带一种冰冷的压迫感，女孩抬头与他目光交接，还以为他是在瞪自己，差点要哭了。
　　“你瞪她干嘛？”展越赶紧又蹲下来哄，顺便问到：“你有她爸电话吗？打一个看看？”
　　高洋不语，心里乱糟糟的。
　　怎么会这样？难怪余师英这么久也不跟自己联系，原来是想打苦情牌？那么跟那个男人再婚的事情应该就是板上钉钉了吧？可她为什么这么执着地要争得自己的同意呢？从小到大自己的想法算得了什么呢？
　　高洋非常不解，而且他觉得余师英最应该征求的人并不是自己。
　　展越见高洋神情游移，也不妄议论断，清官难管家务事，可这已经快到午夜了，总不能就这样一直耗在大街上，多冷啊。
　　“先带她回咱们小区？”展越说：“两个大男人半夜抱着个小女孩，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俩是人贩子呢。”
　　高洋点头，随即听见一个雄厚的男声自前方传来，中气十足，也是北方惯有的口音。
　　“张采薇！”
　　一听到这个声音，高洋的眼神就变了，他斜斜盯着不远处急急走来的中年男人，神情也渐渐沉郁起来。
　　展越也回过头去，看见一个皮肤黑黑，穿着polo衫和西装裤的男人朝这边跑来，裤子上多半是别着钥匙，跑起来叮叮当当响，有种90年代的老派感。
　　“爸爸！”张采薇朝着男人跑了过去。
　　张汉闻抱起女孩，他看起来满头大汗，上气不接下气，应该是找了好一阵子了，丢孩子的焦急溢于言表，一个劲儿说：“吓死你爹了，你爹以为把你整丢了。”
　　“爸爸，看哥哥。”张采薇指着高洋。
　　展越赶紧让开，给他们一家人腾地。
　　张汉闻轻轻地打了采薇几下，继而走到高洋跟前，有些迟疑道：“洋洋，好久不见啊。”
　　“噗！哈……”展越实在没憋住笑出声，然后立马背过身去，心想冰山美人的小名竟是如此平易近人。
　　张汉闻擦着一脑门的汗，想跟高洋握手：“诶呀，长这么大个，真俊。”
　　高洋上一次见张汉闻的时候，是那年回家给高子诚扫墓的时候碰上的，但没有怎么太接触，就是打个照面，也不跟他讲话，总觉得他油腔滑调的，看着就不正经。小拖油瓶倒是没怎么变，跟长不大似的，非要缠着自己。
　　所以来江州做什么？示威吗？让自己认他做爹？高洋两只手都在口袋里，一动不动。
　　张汉闻见高洋拒绝握手，只好尴尬地跟张采薇握了握手：“来，爸爸教你握手。”
　　“你手粘乎！”张采薇嫌弃地拒绝了。
　　张汉闻放下张采薇，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约莫五千往上，硬要往高洋手里塞，口中不忘道：“诶呀，你跟你妈长的越来越像了，看见你我觉得真亲啊。”
　　“哈哈……”展越一听这浓厚的大碴子味和无厘头的谄媚，心里都乐开了花，心想你一个后来的对人家亲儿子说这种话，不是情商低就是真傻。
　　他非常努力地把笑憋了回去，心想不能在这里了，再笑下去就是故意捣乱了。于是他悄悄地跟高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自己先回去。
　　张采薇看展越静悄悄地后退，居然跟着他跑了几步，还是有点东倒西歪。展越再次确认这孩子腿脚肯定有点毛病，于是把她抱起运回了张汉闻身边。
　　张汉闻给了他一个感谢的憨笑：“多谢啊小兄弟，这小丫头片子要我老命了。”
　　展越边走边想，这北方人的幽默高老师是一点没学到。
　　“你们怎么来了？”高洋拒绝了张汉闻的示好，冷冷问。
　　张汉闻指了指采薇道：“没啥，采薇放假了，想来江州玩儿。”他顿了顿，又道：“你在江州咋样儿？有对象儿了不？结婚了不？”
　　“我挺好。”高洋不想多说什么：“你们玩得开心。”他说完就要走，又被张汉闻喊住。
　　“洋洋……”
　　高洋啧了一声，不耐地皱眉道：“高洋。”
　　“哦，哦。”张汉闻只得道：“高洋，内什么，明天晚上咱一起吃个便饭，随便唠唠，你看成不？”
　　高洋本想当场拒绝，但是看着张采薇吃着小手看自己，表情像灌木丛里的那种小刺猬，脸白白的，眼珠子黑黑的，黑色袄子裹着就剩一张脸，脸上带着畏惧人类力量的胆怯呆笑。
　　张汉闻见高洋不答，忙道：“得来啊，我订好座儿，把位置发给你。”
　　小采薇一直趴在张汉闻肩上，偷偷看高洋，由于刚才被高洋的眼神震慑到，现在又想跟他说话，又怕被瞪，反倒觉得另一个走了的哥哥更好亲近，于是只能怯生生地挥着小手，很有礼貌：“哥哥……拜拜，拜拜。”
　　高洋看着她，觉得她这样越看越像个小刺猬。
　　张汉闻拦了一辆车，抱着张采薇小声叨叨着什么又偷我钱打出租车，多危险，回去再揍你之类的话，然后就上车走了。
　　不会回去真要挨揍吧？高洋看着张采薇心想，不过关自己什么事？他三步并做两步，追上慢悠悠走在路牙子上练平衡的展越。
　　“你明晚有空吗？”他问。
　　“什么事啊洋洋！”展越回过头，笑得灿烂而欠揍。
　　高洋一听，当场噎住，半天才道：“你还是叫我高老师吧。”
　　“没问题洋洋。”
　　……死了得了。
　　回到家之后，已经午夜过半了，但这对于两个夜行动物来讲是很正常的。
　　展越回家之后又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谢旭这几天在海外，时差很大，这个点刚起床，二人针对昨天项目建议书里的内容，做了一些讨论。
　　中途出来倒水的时候，高洋正坐在沙发上看自己那本修仙小说。他心细如发，知道高洋肯定心里有事，而且比较多，连画都不想画的那种，只能看看厕所读物解闷。
　　于是展越回到房间，抱着笔记本电脑也来到客厅，坐到高洋旁边的位置。
　　“房间太燥热，来客厅凉快一下。”
　　高洋闻言，往边上挪了挪，展越顺理成章地将小脚搭到了高洋的腿上。
　　“你这书还挺有意思呵。”趁着展越看手机的间隙，高洋说。
　　展越嗯了一声，随口接道：“你看到哪？”
　　“龙啸天被他义父追杀，功力全失，这会儿正颓着。”
　　展越对此剧情烂熟于心，看了很多都是一个套路，这本具体怎么样自己都忘了，于是说：“万年烂梗，百试不爽，接下来，他不是习得绝世神功，就是血洗义父山庄，教天下武林做人。”
　　“你别剧透。”高洋听着听着，赶紧打了他一下，让他住嘴。
　　“这还用剧透？”展越看着沉迷小说放弃艺术的高洋，心疼道：“你小时候没看过武侠小说？都是这么写的。哦，你没看过，你是搞艺术的，看不上这些不入流的东东。”
　　“看过。”高洋合上书，接着说：“我爸当时喜欢看，我偶尔跟着看。”
　　展越听见高洋说到自己爸爸的时候，还是愣了愣，不知道怎么接。他知道这个爸肯定不是今晚那个姓张的。
　　印象中，这是高洋第一次提起他爸，以自己对高洋的了解，他不愿说的，就一字都不会说，他要是说了，就表示他愿意让你知道，也允许你进行打听。
　　“所以你爸呢？”展越假装打字，故作不经意地问。对面的谢旭早就下线了，展越只能在电脑里敲了一连串乱码，做忙碌状。
　　“早死了。”
　　展越打字的手停了一下，但不意外。根据今晚自己的判断来讲，无非两种可能，要么是离了，要么是死了，看高洋的表现，后者可能性更大。
　　一念及此，他忽然想到高洋经常在画的那张画，那个被自己称为“垂死的男人”的画。如今想来，这幅画的意义绝不简单，而且多半与高洋他爸有关。
　　“那你呢？”高洋忽然问：“也没听你说过你爸妈。”
　　关于爸妈这两个字，展越也比较陌生，感觉上一次喊爸妈还是二十年前，如今都忘了这两个字怎么写了。
　　“那两个人，脑子都有病。”展越对爸妈没什么感情，自然也没好话：“我妈搞外遇跑了，我爸就觉得我不是亲生的，也跑了。”
　　高洋难以置信地问：“可我看你和你爷爷长得挺像，现在不是可以做亲子检测吗？”
　　“不知道，”展越撇撇嘴：“老爷子一提他儿子就说丢人，我后来也懒得问，就算现在见到他俩也不知道说什么。”
　　高洋听完，叹了口气。他看展越如今这样开朗随和，又能自力更生，还有一群对他掏心掏肺的好朋友，就知道他这个爷爷一定在对他的教育上费了很多心思。
　　但说心里没有一点疙瘩是不可能的，父母是孩子看世界的第一扇窗户，如果这扇窗户被关上了，孩子看世界的眼光、对事物的认知也会随之发生巨大的改变。
　　“对了。”展越想起明晚张汉闻的聚餐邀请，又问：“明晚除了小采薇和那个男的，你妈不来吧？”
　　高洋摇摇头：“指定不来。”
　　“可惜啊！”展越松了一口气，却故作遗憾：“还想看看漂亮阿姨呢！”
　　“看她？为什么？”
　　“没为什么。”展越摇头：“就是想看一下阿姨长的多美，才能生出你这样的。”
　　高洋闻言，冷笑一声：“她可不是什么善茬，我就没见过那样不讲理的人。”
　　“不讲理？不是善茬？”展越打趣道：“怎么这么说阿姨呢，能有林焕东不讲理？”
　　高洋摇头：“那不一样。”
　　展越又问：“那张采薇他爸是什么来头？为啥能搞定美若天仙的阿姨？”
　　“你倒是问到点子上了。”高洋一脸疑惑。
　　他想了想，其实明晚要带着展越一起去吃饭的主要目的，就是让他这个社交小达人帮忙暖场，引导引导话题。况且余师英再婚这件事在他心里一直都有个结，他也很想知道其中原因，以及这个张汉闻又有什么能耐，能让眼睛长在头顶的余师英动了再婚的念想。
　　这些问题，最好能一晚上问个明白，心里有底，早告一断落，以后也不用再被余师英烦了。
　　可事情要是能有预测的那么简单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