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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幻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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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婚之日。
谢初篁着一身红色嫁衣坐在镜前,慕容夫人为她绾发。
少女体态轻盈,纤腰盈盈一握,嫁衣宽大,穿在她身上愈发显得身材娇小。她的肌肤雪白,吹弹可破,不需要如何描绘,便已是绝色姿容,只是稚气未脱。
还是个孩子呢,慕容夫人暗暗感慨,但话说回来,大齐女孩十三四岁成婚的不在少数,谢初篁年纪虽小,离十三岁还差几个月,四舍五入勉强也算适婚年龄了。
况且,这孩子看起来比熹微要稳重的多,琼芳宴上她看似胡闹,但慕容夫人看得出来,她这是是有意逼退兄长,可以说,这桩婚事是她极力争取来的。如此早慧,根本不像不谙世事的孩童,或许这也是长子选择她的原因。
慕容夫人如是想着,不知不觉已到吉时。她替谢初篁盖上红盖头,牵起她的手缓步来到厅堂。
谢初篁一步步似踩在云端,她掐掐手心,钝痛让她意识到,她真的要成亲了。心砰砰直跳,她这才感受到些许紧张,然而心头萦绕着的,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慌乱与不安。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牵住她,引着她朝前走。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忽然,司礼声音戛然而止,一道翎箭破空而来,挑飞了新娘头顶的红盖头,直直扎向司礼的胸口。
司礼面如菜色,看向距离胸口一纸之隔的翎箭,箭镞闪着幽幽蓝光,正被一人握在手中。
陡生变故,在座的宾客面色紧张,纷纷站起身,四处张望,慕容夫妇也是大惊,向暗处递了个眼神,便有暗卫去查探情况。
那一箭不仅穿透了新娘的盖头,还射落了固发的头冠,谢初篁满头青丝倾泻而下,她顾不得仪态,连忙跑到慕容星池身旁。
新郎面无表情地观察手中箭羽,腾出一只手包裹住她的小手,轻轻捏了捏,安抚她的情绪。
箭羽尾部系着一张信条,慕容星池看了一眼谢初篁,两人都已猜到此人的身份。
他展开信条——
谢初篁每看一个字,脸色便白上一分,等看完全部内容,她闭上了眼睛,两行清泪滑过脸颊,打湿了精致妆容。
慕容夫妇也看到了信条上的字迹,面容大变。慕容冰河肃穆着一张脸向宾客致歉,声称突发意外,婚礼暂停,改日再邀请各位观礼。
等所有人都走完,慕容夫人终于支撑不住,捂着嘴忍住哭声跌倒在地。
那信上说——
若想熹微小姐平安,还请贵府将舍妹完璧归还,否则,吾将携慕容熹微尸首登门拜访。
信条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明明昨天晚上熹微还来她的房中请安,今日事务繁多,慕容夫人才未能顾得上她,见女儿婚礼没露面,她还心生疑惑,谁曾想女儿已被人掳去。
慕容夫人哀怨地看着谢初篁:“你小小年纪,为何如此恶毒,要祸害我慕容家!”
经此一变,慕容夫人哪里不明白,这谢家大小姐是借慕容家之力脱离虎口,至于谢家兄妹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根本不关心,她只知道,眼前这个女孩为慕容家招致了祸患,还要害她的女儿性命!
鲜艳的口脂盖不住谢初篁的难看脸色,她的身体摇摇欲坠,被慕容星池拥在怀中。
慕容星池皱眉对母亲道:“事已至此,错不在初篁,我会查明熹微的下落,把她救出来。”
慕容夫人恨铁不成钢地瞪向儿子:“此女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样维护她!”
忽然想到什么,慕容夫人又慌忙问道:“熹云呢?熹云在哪里?”她这双子女乃一胞所生,干什么事几乎都在一处,熹云会不会也被抓走了?
恰在此时有人来禀报,说二公子被打晕在房间,现在已经清醒过来,无甚大碍,慕容夫人才稍稍松口气。
慕容冰河方才一直没说话,他神色复杂地看向眼前的故人之女,“篁儿,此事终究因你而起,我慕容家无福消受谢氏女,你从哪里来,便回去哪里吧。”
慕容星池:“父亲——”
慕容冰河看他一眼,“你还想说什么?你向来明事理,如今你妹妹生死未卜,你要一间一间翻遍镜水山庄的屋子?她是谢宸枫的亲妹妹,就算回去也不会被怎么样,孰轻孰重,你还分不清楚?”
慕容星池无言,他不能置熹微于不顾。
谢初篁几乎站不稳,全靠慕容星池在背后支撑着她。原来这几日的自由和这场婚礼都是她的一场梦,如今梦境幻灭,她终究要回到那个牢笼。
她没想到谢宸枫竟然偏执至此。
背后传来暖流,是慕容星池担心她的心疾发作,润物无声地用内力护着她的心脉。他习得的这种功法叫春风化雨掌,不比寻常掌法伤人,此掌用于救死扶伤。
她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慕容星池做的已经足够多了。谢初篁知道,他之所以答应她的请求,无非是因为一个武痴的惜才之心,或许还有知己般的惺惺相惜。
她不该再连累他了。
谢初篁稳了稳心神,走到门前,双膝跪下,行稽首之礼,“不管怎样,伯父、伯母,还有星池哥哥,都愿意向篁儿伸出援助之手,这份恩情,谢初篁将铭记于心。如今熹微姐姐因我遇难,请伯母准备一辆马车送我一程,篁儿保证,熹微姐姐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慕容夫人也不想为难她,掩下眼底的同情,慕容夫人点了点头。
谢初篁换下了嫁衣,洗去脸上脂粉,挑起一束头发在头顶随意挽了个髻。褪去铅华,一袭素衣,却依旧漂亮地惊人,带着几分出尘绝世的气质,让人不可亵渎。
山门处已等着镜水山庄的人,放佛早就断定大小姐会回归,慕容家准备的马车失去了用场。
慕容星池目送她被听雪扶进车里,眼中含有歉意,还有一些其他的感情,谢初篁看不懂,也无意纠结其中深意。
她冲他笑了笑,是安抚,也是告别。
马车缓缓行进,渐行渐远,慕容星池怔怔地看着两道浅浅的车辙,只觉心里空落落的。
听雪伴在她身侧,若是平常,这个婢子早已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可是现在,她变得沉默,五官宛如石刻,除了必要的交流,她不再多言。
谢初篁不用询问便能猜到,兄长此时必定怒意滔天。她心下惶然,指甲深陷手心,留下暗红的印记。
马车颠簸了一下,伴随着一阵喧哗,被迫停下来。
“发生了何事?”谢初篁问。
听雪犹豫了一下,道:“回小姐,是官府的人在捉拿前朝余孽,现下正在搜查。”
朝廷与江湖素来井水不犯河水,改朝换代这种事对武林影响并不大,官府显然也并不想得罪武林中人,见到镜水山庄的车轿,象征性地粗略一看,便离开了。
车轮滚动,马车继续前进。谢初篁靠在车壁,对着窗外发呆。
沿路都是流民,他们大都衣衫褴褛,捧着破碗喝着什么,有带着孩子的女人,她衣不蔽体,怀中抱着啼哭的小儿。朝代更迭,受苦的永远是百姓。
谢初篁帮不了他们,施舍财物只会造成哄抢与争斗,何况她也不剩多少善心。她自身难保。
正要收回视线,一个孩子撞入她的眼帘。他被锁在木头牢笼中,披头散发,面容脏污,只有一双眼睛不曾屈服,像一匹幼狼,暗中窥伺时机。从谢初篁的角度,可以看到他的双手隐藏在破烂的灰衣之下,露出一点刀光,他正耐心地锯着木质栏杆。
没过多久,牢笼上的锁连着一根木头落了下来,男孩趁人贩子不注意逃了出来。
他成功了。
马车行远,她正准备放下帘子,却见那孩子被几个壮汉抓住,他要再次被关进笼子里了,谢初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与那个男孩,身处境地不同,命运却何其相似。
然而事情发展出乎她的意料,男孩竟然有功夫傍身,虽只是几招花拳绣腿,却被他巧妙化用,借力打力,那几个汉子一时抓不住他。
但到底只是个孩子,力气有限,很快就被对手制服。他像只落网的幼兽,徒劳挣扎,眼睛里是不甘被驯服的凶狠凌厉。
“停车。”谢初篁鬼使神差般地开口。
听雪迟疑:“小姐,庄主不许路上耽搁……”
谢初篁叹气:“我不会逃跑,我只是想,庄子里很久没有采买侍女了。”
侍女?听雪皱起眉头,她望了望路边,果然有人在贩卖奴隶。
听雪依旧不敢违背庄主:“可是……”
谢初篁道:“不会耽误太久的,而且我们走了这么长时间,我有点不舒服,想下去透透气。”
听雪害怕她又突然病发,只好跟着小姐一同下去。
谢初篁走到人贩子面前,听雪不会让小姐和这样的人接触,率先开口:“你这奴隶怎么卖?”
从她们下车,人贩子就已经拿余光观察了个仔细,当先的白衣小姑娘看起来不超过十三岁,生得好相貌,衣着打扮虽简单,但流露出的气质不容忽视,一看便是大家小姐,后面跟着的女孩,身量要高一点,穿的布料也是上等,看她对前面小女孩的态度,可以判断是贴身侍女。
这是贵客来了。
人贩子堆笑,伸手指了右手边:“这些都是身体健康,容貌也说得过去的,价格要高一点,一口价,五十两银子。”
他凑近比了五根手指,呼出的气息混杂着难闻的味道,听雪捂着鼻子向后仰了仰身体。
五十两相当于普通人家一年的收入,这个价格买个来历不明的奴隶,有点不划算。听雪指了指另一边:“那这边的价格呢?”
“这些要低一点,只要二十两。”
听雪还是嫌贵,在一旁跟人贩子还价。
而谢初篁一边走,一边状似相看,她在一个木笼前停下。
男孩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双唇紧抿,警惕地看着她。
谢初篁静静看着他,嘴边绽开一丝笑,声音极轻、极轻:“我知道你想逃出去,我也想逃出去,我帮你离开囚笼,你也帮帮我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