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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江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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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一路上颠沛流离,被伪装成好人的人贩子拐骗至此地,他尝试逃跑,无一例外地被抓回来,然后一顿暴打。
他被关在笼子里,任凭买家用看待货物的眼光打量,有人想买他,强迫他摁手印把自己卖出去,他就像一条疯狗一样,把那人的手咬得鲜血淋漓。
从来没有人用这样的目光看他。
那双眼睛的深处,是冰冻三尺,死气沉沉,可是当它笑起来,又如暖阳破冰封,希望开始一点一点地萌生。
透过这双眼睛,男孩放佛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他失了语。
谢初篁站起来,蹲的时间有些久,她的身体晃了晃,听雪连忙跑过来扶住她。
谢初篁道:“听雪姐姐,就把这个女孩子带回去吧。”
听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有些不确定:“小姐,这是……”男孩子吧?
谢初篁忽然抱住她,脑袋在她的颈窝蹭了蹭,耳语道:“听雪姐姐那么喜欢哥哥,原是应该留在哥哥身边红袖添香的,如果我身边有了另一个诚心的婢女,我就让哥哥把你调回御风阁,好不好嘛?”
隐秘的心思被说中,听雪下意识否认。她从九岁就开始跟在庄主身边,可是庄主眼里只装得下妹妹,她只是一个婢女,没有资格站在他身旁。
如果是其他女人,她兴许会生出妄念,但这是谢初篁,庄主的亲妹妹。听雪无法恨她,甚至连嫉妒也无,她对谢初篁的感情并不少,有时甚至觉得她可悲又可怜。
但她对谢宸枫的服从是深入骨子里的,听雪内心挣扎:“你带他回去,庄主会生气。”
谢初篁的嘴角微勾:“如果是女孩,哥哥不会管,院子里这么多人,他不会发现的。”
“可是……”听雪还是犹豫。
谢初篁轻叹,“只是一个奴隶,篁儿只是觉得他可怜,姐姐帮我吧,只是一件小事,哥哥不会在意的。”
听雪最终还是同意了。
人贩子听说她们想买下这个孩子,为难道:“这个性子太野,伤了贵人就不好了,不如换一个?”
谢初篁摇头:“就他了。”
她弯下腰,询问笼中男孩:“可以吗?”
她在问她可以不可以买下他,但男孩知道,她问的是刚见面的第一句话。
男孩轻轻点头。
人贩子头一次见到还有征询奴隶意见的买家,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这个孩子年纪不大,却桀骜不驯,但既然这位娇滴滴的大小姐执意要这孩子,他也不好再劝,不过心里松了口气,最难缠的终于卖出去了。
但令他大吃一惊的是,这野小子被放出来后,既不闹,也不逃,乖巧地跟在那位少女身后,跟之前判若两人。
人贩子盯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满是横肉的脸动了动,发出一声猥琐的笑:“嘁,这小子眼光倒好,兴许过个几年还能爬上主子的床。”
谢初篁带着男孩上了马车,听雪想要阻止,毕竟一个脏兮兮连模样都看不完全的奴隶,是没有资格跟大小姐共乘的。
但谢初篁浑不在意,而那男孩顿了顿,也抬脚跟了上去。谢初篁吩咐道:“听雪姐姐,准备一套我的衣裙送过来,可以吗?”
本就是出门接应小姐,马车上自然有准备谢初篁的衣物,听雪依言拿过来,然后退了出去。
镜水山庄尚白,庄内弟子皆白衣胜雪,谢初篁的服饰自然也不例外。男孩盯着女子衣物,眼中有不情愿,他别开脸:“我不换。”
这是谢初篁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咬字清晰,音色稚嫩,像一捧清泉水。
谢初篁倒也没勉强他,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神色紧绷起来,半晌才道:“我没有名字。”
谢初篁愣了愣,笑道:“我姓谢,名初篁,你可以跟他们一样,叫我小姐,私下里也可以叫我的名字。以后你跟我一起留在镜水山庄,也该有个称呼,你可以慢慢想个名字,想到了再告诉我。”
男孩心里起了一点波澜,她跟以前遇到的人都不一样。出身名门,却没有一点自得之色,他能看出来,她并没有伪装,她根本不在意身份上的差距,对身处泥泞中的人既没有虚情假意的安慰,也没有居高临下的贬低。
她尊重他,所以没有自作主张地“赐名”。
男孩低声道:“我姓江。”
顿了顿,他开口道:“你,你能帮我取个名字吗?”
谢初篁意外,随即莞尔,她看着男孩的眼睛,轻轻道:“光华深濯濯,花木自年年,便叫——江濯,如何?”
江濯。
男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濯,洗涤之意,自然是极好的寓意。
男孩“嗯”了一声。
“要我做什么?”男孩,或者说,江濯问道。他还记着她问他的第一句话,他不喜欢欠别人。
谢初篁不答反问:“识字吗?”
江濯犹豫了一下,点头。
谢初篁并不惊讶,这个孩子大概只有十岁,孤身流落在外,却有一股不屈居人下的气质,狼狈,却又散发着淡淡的矜贵气息。
想必也曾是大户人家的子嗣。
识字就好。谢初篁并不好奇他的身世。她抓住他的一只手,江濯错愕,本能地想要抽出,忽然接收到她的眼神,他福至心灵,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了。
他的手很脏,谢初篁却像没有看到一样,在他手心里写些什么。
第一句话:隔墙有耳。
江濯猛地抬头,却见少女依旧笑语盈盈。
第二句话:想要自由么?
男孩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眉心微皱,但还是点头算作回答。
第三句话:活着留在我身边,三年。
他不解,用眼神问她。谢初篁却不再写了,她把方才的衣裙递给他。
江濯仍然想要拒绝,但见少女眼眸中有暗光流转,他一下明白了其中深意。
可是当着女孩的面换衣裳,江濯还是有点不自在。
谢初篁知道他别扭,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帕子,打湿之后递给他,然后侧过身子不去看他。
素色帕子上绣着一只青鸟,散发着女子特有的馨香以及药香,被江濯触碰过的半边留下一团灰色痕迹。他有些不好意思,悄悄瞅了一眼谢初篁,少女已经在闭目养神。初春的阳光透过车窗洒在她的脸上,长睫投下扇形的阴翳,肌肤通透胜雪。
江濯竟有些看呆了。直到她出言催促才回神,他红着脸,手忙脚乱地擦去身体和脸上的脏污,再穿上白色衣衫,幸好谢初篁的衣服样式简单,他并没有费多大力气就穿戴整齐。
谢初篁的衣服不大,但男孩身量没有长成,所以恰好合身。江濯穿着她的衣服,独特的触感贴着他的身体,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慢慢洇到他心里。
帕子几乎看不清原有的颜色,他犹豫了片刻,将脏污的手帕悄悄放进怀里。
“好了。”他咳了咳。
谢初篁睁开眼,看到身着女子衣裙的男孩,微微晃神。他的长发依旧散乱,有的打结成一团,但是脸被擦洗过,露出了本来模样:圆脸,隐隐带了些棱角,一双眼睛很大,黑白分明,眼睑下有卧蚕,上下睫毛密密排着,鼻子秀挺,唇角微微向下压着。整个人看起来冰冷而坚韧,还有若有似无的疏离与戒备。
是个漂亮的孩子,谢初篁如是评价。
他并不显得女气,扮成侍女并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若是低头把头发放在身前,应当可以蒙混过去。
江濯被她盯着,不禁气弱,脸颊微红。
谢初篁突然笑了,笑出了声音,像一串银铃,但江濯却莫名想到了荒凉的漠北。
他想问她笑什么,可是马车停下,她的笑容收敛起来。
“到了啊。”她轻叹。
管家路高已经等在门口,看见她之后,恭敬地去迎接。
一边走,谢初篁一边问:“哥哥在前厅等我?”
路高说:“庄主在您的房间。”
谢初篁脚步微滞,指甲深陷肉里。
她走得很慢,她无比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但有些事情,终是要面对。
沿路的花树明显被处理过,留下断口,光秃秃一片,谢初篁无心他顾,这样的异常也没有发现。
路到尽头,她停了几息,抬脚进了房间。听雪领着江濯等在屏风前。
谢宸枫正随意地翻动桌上的书,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生气的样子,但谢初篁背后的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
“回来了?”谢宸枫神色平静。
谢初篁定了定心绪,“哥哥。”
忽然,他一把将她扯进怀里,紧紧箍住她的腰身,灼热的气息萦绕在她颈侧,“篁儿,你不乖。”
谢初篁强自镇定:“篁儿这不是听哥哥的话回来了?熹微姐姐呢,让她回家吧。”
谢宸枫坐下来,顺势拉着她坐到自己腿上,嘴唇在她脸侧、后颈处流连,像是没听到她的话似的,说道:“篁儿长大了,想要嫁人了?慕容星池怎比得上哥哥知根知底……说来,你的盖头还是我帮你掀的,今晚就当作我们的洞房花烛夜……”
隔着屏风,听雪能清晰听到庄主的声音,以前他与小姐私底下相处会避开外人,如今却是完全摒弃了纲常。她心中震惊,甚至觉得这个模样的庄主变得可怕起来,然而她没有能力阻止。
他渐渐不规矩,谢初篁狠狠咬住他的手腕,趁他吃痛立刻向外跑,将屏风撞得晃了晃,没等她迈出脚,身子就被拽回去。
谢宸枫冷笑:“怎么,慕容星池碰得,我碰不得?!”
谢初篁绝望,哭叫道:“没有,那是我骗你的,我跟慕容星池……”
“唔——”
话音被湮没在两人唇齿间,谢宸枫大掌托住她的后脑,舌在她口中肆虐。
强烈的恶心蔓延至咽部,谢初篁没忍住,偏头“哇”的一声吐出来。
她没有吃过什么东西,胃中多是酸水。秽物弄脏了衣裳,谢宸枫恍若未觉,捏住她的下巴,眼中有凉薄和惊痛:“怎么,这就忍受不了了?”
他不会放过她了,谢宸枫心想,他原本想等她长大,甚至愿意尝试给她自由,可是她都干了什么?偷偷倒掉救命的药,用桃花作引诱发心疾,只为支开他好与慕容星池苟合!
谢宸枫取出一粒墨色药丸强迫她咽下,防止她因为过激而发作心疾。
他长呼一口气,眼睛盯着妹妹,对外吩咐道:“听雪,打一桶热水来。”
“……是。”
听雪走了,屏风角落里只站了江濯一人,他面容难掩惊色,马车上觉得奇怪不解的事情如今全然明白了。
他的心擂鼓一般跳,双手不自知地握成拳,在听到里间衣帛撕裂的声音后,他的双腿不受控制一样朝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