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癌》朴鲁的橹

14、七夕

　　晚饭后，蜜柚来看岳彩尧。她把几样水果点心递给连横，没忍住噗嗤笑了。
　　连横瞪了她一眼，她赶忙收住，带着岳彩尧的胳膊把他安置在沙发上，“没给你带什么东西，反正带了你也看不见，白带！”
　　岳彩尧勾了勾嘴角，鼻尖有轻笑。
　　客厅里只有一个三人座沙发，岳彩尧往边上让了让。蜜柚说，“你坐那儿吧，别挪了！”自己一屁股坐到茶几上。
　　连横给岳彩尧递了杯茶，又从冰箱里拎出来一瓶椰子水一瓶酸梅汤，扔给蜜柚，示意她自己选，完了恭恭敬敬地说了句，“您喝水。”蜜柚没忍住，又是噗嗤一声笑。
　　“还那么爱笑，”岳彩尧不知道蜜柚在笑什么，他穿了一身家居服，坐在客厅暖黄的灯光里，“好几年没见，也看不见你现在是什么样子。”
　　蜜柚说，“好奇吧？那没办法，只能憋着！”自己拧开酸梅汤，“我问过赵主任了，说你这种情况属于急性发病，即便不治疗，过上几个月恢复的可能性也很大。”
　　岳彩尧坐在那儿，表情无悲无喜，“说是说，等不得那几个月。而且，自愈的、治好的是只是多数病例，我也赌不起这个几率。”
　　蜜柚从茶几上弹起来，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不是我说你，你打上学时候就容易看衰。同样一个数，人家看见的是自愈的几率，你看见的是治不好的几率，就你这心态，不得病才怪。”
　　“有人一抽就抽大奖，有人从来抽不着奖，生活本来就是各种偶然的叠加，叠到你身上了，能跟谁说理？再者，概率只是个数字，这个数字再好，也是无数数字的汇总，各人面对各人的问题，谁也说不准自己是在分母还是分子上。”
　　“要我说你就是想不开，既然这个事已经发生了，病已经得了，那你再使劲想也没有意义，何苦呢？活一天是一天，活着多不容易啊，为什么不高高兴兴的？”
　　岳彩尧没再理会，反过来问她，“你怎么样？”
　　蜜柚往沙发背上一靠，脚搭到茶几上，“我挺好，今儿刚办完离婚手续。”
　　岳彩尧微微侧头，“感觉结婚还没多久似的。”
　　“对呀，你给我设计的钻戒，路索给我当的司仪，这些玩得好的都去了，乐队，歌舞，还有连子他们，闹了一个通宵。”
　　“有两年么？”
　　“两年零八个月。”
　　“记得挺清楚，还爱他？”
　　“记得当然清楚，活活忍了两年零八个月才离，真他妈的——”蜜柚灌了一大口酸梅汤。
　　“他不肯离？”
　　“他当然不肯，”蜜柚显然不想提太多细节，“房子和车都给他了，姐净身出户，”她靠到岳彩尧肩上，“只要他肯离婚。”
　　岳彩尧摸了摸蜜柚的头发，这是他和连横在一起以后，连横的习惯性动作，“我那时候特别羡慕你，你是我身边交际能力最强的女生。你活得恣肆，过得潇洒，无忧无虑，连结个婚都结得像场电影。”
　　蜜柚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也没相中我，要不，反正我也离了，咱俩试试？”

　　连横和岳彩尧的分手大概要追溯到那年七夕。
　　路索被江西玥带去Together以后就开始约连横参加他们那个心理健康论坛。连横以为，她那么一说，他那么一应也就过去了。就像朋友碰见，一个说，过几天一起吃饭啊，另一个说，好啊，好久没聚了。说完，可能也就完了。
　　然而路索没有，她对连横保持着不卑不亢的喜爱，不远不近的关系，维持着隔一段时间就出现在他面前一次的恰到好处的理由和恰到好处的频率。外人眼里，两人都是自带光环的天之骄子，在一起的次数多了，流言自然也就有了。
　　那期论坛办得很成功。至少连横这么认为。
　　他发现，舞台是个很神奇的东西，他能放大你的一些东西，像射灯，再平平无奇的脸，灯光一但打上去，也较平时更加立体光鲜。
　　在连横成长的大多数时候，他依靠的是无待于外的恒心和定力，作为一个渣子生，他没办法对外界有太多期待，大概因此，才和岳彩尧有许多共鸣。然而几次发声的机会以后，他几乎对这种感觉上了瘾。
　　所以路索提议去庆祝庆祝的时候，连横没有拒绝。
　　连横这周有几场慰问演出，只有2号和4号有空。
　　路索掏出手机翻了翻，说她2号有个试镜，是个平面广告，不确定要几点结束。于是，两人定了4号。
　　聚会地点选在CBD的一家西餐厅。西餐厅装修很有质感，每个角落都仿佛置身罗马时代，营造出满满的氛围。连横正点到的，座位上只坐了路索一个人。
　　“他们呢？”连横拽开椅子，边坐边问。
　　“不巧，他们今天都有事。”路索朝他调皮一笑，“今天有空的比较少。”
　　连横四下打量，看见橱窗顶棚墙壁上装饰的花瓣、烛台、缎带，反应过来，“你看我，”想说什么，没找到合适的表达，自嘲一笑。
　　路索递过来菜单，两人点菜。生活中确实有些时刻是脱离了日常的。就比如现在，在古典雅致的环境里，在舒缓慵懒的音乐中，路索挺拔的脖颈环绕着鲜花的清芬，她白皙的皮肤沾着咖啡的浓香，有些像电视剧里的镜头，精致到不行。
　　许多年过去，连横已经记不清那晚两人都聊了什么。反正和路索在一起永远不怕冷场。不管你说什么，她总是能机智地、周全地接过去，过渡到你喜欢且乐于表达的话题。
　　连横在路索身上清楚地看到修养这个东西，用雄厚的经济基础和家学渊源日复一日绘就了她的底色，叫她什么都不必说，单单坐在那儿，都比其他人更高贵。
　　他又想起岳彩尧。
　　他难道不想有这样的出身吗？可是他有的选吗？
　　这晚，灯光恰好，音乐恰好，话题恰好，西餐厅的氛围恰好。
　　用餐接近尾声时，带着领结的服务生抱着一个大箱子，挨桌来送七夕礼物。
　　路索抽到一盒巧克力。
　　她无奈地歪头看连横，“这么高热量的东西，大概是给你的。”
　　连横知道她平时对身材管理很严格，也没矫情，伸手接了。
　　路索今天开了车来，是一辆银灰色的路虎极光。她取了车打算送连横回去，连横借口有事，拐到旁边商场，买了两支有点小奢侈的电动牙刷。
　　他喜欢和岳彩尧用一样的东西。上次去宜家以后，他们买了一样的鞋，一样的床品，一样的餐具。连横想象他们握着一样的牙刷，挤在逼仄的洗手间里，镜子里映出他和他的脸。
　　单是想想，都是笑的。
　　回到公寓，时间还不算晚。
　　客厅里黑着灯。
　　往常这个时候，岳彩尧会趿拉着拖鞋，要么窝在沙发和茶几的缝里看慕课，要么坐在落地窗前临摹，今天不知怎么，睡得特别早。
　　他睡眠一直不好，连横没吵他，只在客厅坐了会儿，把巧克力放在茶几上。他不喜甜，只有岳彩尧喜欢什么豆乳蛋糕半熟芝士榴莲千层……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连横便轻手轻脚地洗刷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