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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十里红妆(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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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太后派来的两位嬷嬷与尚服局的宫人一起来了。
尚服局的女官送来册妃典礼的礼服、婚服,以及配套的凤冠、花冠。一开箱,灿灿光华,函幽育明。冠子上的珍珠、水晶、玛瑙、珊瑚,层层叠叠,不可计数。
朱绣在一旁看直了眼。
这一顶冠看起来就有十来斤,阮棠先替自己脑袋疼起来。
再展开礼服一看,层层叠叠,一身大袖小衣,加起来有五六七八层。
这哪是成亲?简直是受罪!
试完礼服,已经快到黄昏,阮棠一身大汗,手指头都抬不起来。
女官看着她,略微歉意道:“时间太紧张,原本该早早拿给郡主过目的,如今凤冠礼服都不可大动,只可调整一些细节。”
阮棠连忙道:“已经很好,不用再改了。”
女官十分严谨:“肩、腰处还得略收一收。”
一旁嬷嬷也说:“大娘娘吩咐了,婚服一辈子只穿一次,切不可敷衍过去。该拿去修改的,还是要修改。大婚那一日,众人眼睛都亮着呢!”
阮棠只得点头答应。
待女官又将礼服珠冠装箱,告辞后,大娘娘派来的两位嬷嬷对视一眼,将脸转向阮棠,行礼道:“大娘娘让老奴们给郡主讲讲夫妻之道。”
阮棠:“……”
所谓未嫁从父,出嫁从夫,女子三从四德,媳妇如何侍奉公婆。
阮棠试礼服累了一日,本就倦极。两位嬷嬷如同念经般的声音更是催眠,头一点一点,完全撑不住了。
“虽然大娘娘身在皇宫,无需日日晨昏定省,但娘子还需时时将长辈记在心上,定期去宫中问安……郡主?”
一只手伸过来拍她的肩。
阮棠睁开眼,打了个哈欠:“今日实在累,不如嬷嬷改日再来继续?”
其中一位嬷嬷沉吟片刻,笑道:“该讲的,老奴们也都讲了。倒是还有一事,讲是讲不清了,大娘娘赐给郡主一本图册,郡主可自己细看。因晋王殿下身体不同常人,有些……不宜效仿,另一些……却大为可行。大娘娘研读许多时日,在册中都有详细批注。郡主可趁大婚前,细细琢磨学习,以后也好侍奉王爷。”
说罢递过一本厚厚书册。
阮棠听得一头雾水,正要翻开看。却被嬷嬷拦住:“现在不可,郡主可待夜间无人时再看,宫门快要关了,老奴们这就告辞了。”
什么东西非得夜里无人时才能看?
夜里更衣歇下,豆蔻熄了灯烛,替她关好门。阮棠闭眼前的一刹,忽然想起那本书册。好奇心上头,连忙又点了烛火,找出册子,翻开一看……
一个男妖精,一个女妖精,不着寸缕,单挑中。
她还当是什么要紧东西,原来是妖精打架图。
不得不说,古人就是少见多怪。倘若他们看过现代版动态的妖精打架——□□,也就不必对几张死图避之如虎了。
那本厚册子显然是由多本册子订在一起,不知太后从哪里翻找出来。还细细作了批注,男妖精作为主力输出的图旁边题着:此动作万不可尝试;女妖精作为主力输出的图旁标注:可勤加练习,多多益善。
……
懂了。
凡是男妖精出力的,那是万万不可。
凡是女妖精主导的,那是多多益善。
太后的心都偏到爪哇国去了,一颗拳拳之心,都系在这个大龄未婚的残废儿子身上,生怕儿子婚后不“幸”福!
阮棠将图册一合,扔到床底下,心想:她用不着,晋王更是用不着。老太后豁出一张脸做的一番功课,算是白做了。
————
又过了几日,尚仪局的女官也来了。主要教阮棠一些皇室礼仪,宫宴举止,大婚各流程中的注意事项。
豆蔻、辛夷、朱绣、甘蓝、文茵几个女使也接受了一番教导,一起听课陪练,阮棠略觉得好受些。
几日下来,成果十分喜人。几个小丫头仿佛改头换面,轻言漫语,细心谨慎,行动坐卧间,已有宫中女使的气质。
女官又说:“五个女使不太好,单数不吉利,凑成双数才好。按说,郡主出嫁形制等同公主,应该配八名女使最好。”
阮棠连忙摇头:“不需要八个那么多,我跟前用不着那么多人。”
“那便六个,不能再少了。”
阮棠一点头,倒也没什么难,心里计较着,过两日再叫上次的牙婆送几个小丫头来选编好。谁知太后消息灵通,第二日便送了一个女使给她,据说是蒋宫令的女儿,名叫琳琅,今年十九岁,从小在宫中侍候,为人稳重伶俐,是个绝不行差踏错的性子。
太后亲自拨给她的人,阮棠自然不敢推却。见她面容如玉,光华内敛,便仍旧叫琳琅。
琳琅很拿得住事,又有一身可靠的气派。不过两日工夫,其余几个小丫头都开始听她的话。阮棠唯一担心的是,琳琅是太后的人,她与晋王即将变成一对假夫妻,俗话说,假的成不了真,时间久了,难免不露马脚……
但这也不是眼下能解决的事,且走一步看一步罢!
这一日傍晚又下了场春雪,午后送走尚仪女官,阮棠去小睡了一会儿。及至醒来,窗外天昏沉沉的,看起来已经快到黄昏。
几个女使都在外间,辛夷和甘蓝围着朱绣,看她绣花儿,琳琅坐在窗前描花样子,看到阮棠走出来,忙起身问:“郡主醒了?厨房灶上吊着梨汤,可要喝一盏?”
“你忙你的,我自己去厨房看看。”想起另外两个女使,忍不住问,“豆蔻和文茵呢?”
“豆蔻去灌汤婆子了,她害冷。文茵刚刚还在这里,咦,你们可知道她去哪了?”
甘蓝想了想:“怕是去解手了,她嫌中午的菜重口,午后喝下好多茶。”
阮棠也就随口一问,当下点点头,自己往厨下走去。
还在正月里,阴沉的冬日黄昏格外冷。阮棠一路沿着廊下走到西院,穿过月亮门,却见不远处一个小个子丫头,正吃力地搬酱菜坛子。
那坛子少说也有二三十斤,小丫头搬得很吃力,弓背弯腰,一双手冻得胡萝卜一般红肿。看身形这丫头怕是只有十岁左右,厨房何时买来这样一个童工压榨?
阮棠心下不忍,出声道:“你快把坛子放下。”
小丫头一惊回头,看到阮棠一愣。
阮棠这时看清她的脸,发现正是文茵。走过去,忍不住问:“你怎么在搬酱菜坛子?厨房里的下人欺负你了?”
文茵放下酱菜坛子,吓得站直了,连忙摇头:“没有,是我自己要搬的。”
“……”阮棠有点无语,“你这是,热爱干体力活?”
文茵低下头,抿紧嘴,不说话。
不知是不是文茵年纪最小,虽然其余几个丫头都很照顾她,她却十分不合群。阮棠注意过好几次,大家围坐一处笑闹时,她总是远远坐在角落里,恍神发呆。
“你和几个姐姐玩不到一块去?还是她们不带你玩?”
文茵猛地抬头,摇头。
“那你是怎么了?”
文茵嘴唇咬得发白,鼓足勇气小声道:“各位姐姐平日都有差使,独独我没有。”她声音是怯的,表情却含着几分好胜之心,“郡主不分派事情给我做,想是担心我年纪小,做不好。但郡主既买了我,不是让我白吃饭的,我只能自己找事来做了。”
想不到这丫头如此好强,阮棠哭笑不得:“那也不必干这种可能伤身的重活,你才十二岁,骨头还没长好,万一被酱菜缸子砸伤了,传了出去,别人必定说我为主不仁,虐待下人;这还罢了,倒是你,万一伤了残了,下半辈子可怎么办?莫不是,你想一劳永逸地吃我一辈子的白饭?”
小丫头被她说懵了,脸色红了又白,既羞且惧。
阮棠看她麻杆似的胳膊和腿,心下不忍,想了想,道:“你若是想干活,也不是不行……”
文茵双眼一亮。
“前些日子,福宁公主托人将我旧日在宫中的旧物都送了回来,十年积攒下来,零碎物件挺多,装了十余只大箱子。我这两天正发愁呢,大婚前怕是没时间管这些东西了,你便替我分担罢。所有物件都需分门别类装箱,再列出一张清单出来。”阮棠脸色一肃,“这事马虎不得,又费心又费力,时间还很紧迫,需要在我大婚前干完,你可干得?”
文茵心内高兴极了,脸上却克制地只现出一对浅浅酒窝来:“我一定干好,绝不让郡主失望。”
“你去问豆蔻要库房钥匙,从明日起,便开始着手整理。库房里干燥,又堆了不少字画,千万小心火烛,万一走水损失就大了。”
“我理会得。”文茵颔首,一时心内如焚,也不管被她随手撂地上的酱菜坛子了,转身便跑远了。大约是找豆蔻要钥匙去了。
阮棠再度哭笑不得。
这书里的古代社会不像现代,有专属于孩子的义务教育阶段——所有小孩子必须一级一级地成长,这里是可以拔节而起,越级生长的。
譬如梅至纯这样的神童,小小年纪,腹中学问能让翰林官汗颜;也有文茵这样的家道中落者,早早出入社会,为奴求生。
他们处在荣华与贫贱的两端,都是脱离正常轨道生长的孩子。
一阵寒风吹过,阮棠激灵灵打了个冷战,醒过神来,忙去厨房要热梨汤喝。想起厅里几个小丫头,油然而生一种老母鸡心态——自己的崽子自己罩了,让厨娘多盛几碗梨汤,给丫头们送去,一人一碗,谁也不落下。
厨娘笑着答应,嘱咐阮棠:“梨汤虽鲜甜,郡主也不要喝太多,否则晚上睡了,容易起夜。”
见阮棠答应了,她带着烧火丫头端着几碗盖得严严实实的梨汤去前厅。
阮棠搁下碗,这才觉得方才被吹透的身体缓过劲来,正想伸个懒腰。
冷不丁窗外传来一声笑:“好个馋嘴丫头,这下被我逮着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