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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里红妆(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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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又微推开门,笑着看过来:“我出门时你还在睡,我一回来就逮着你偷吃,你除了吃和睡,还会干什么?”
阮棠撇嘴,坐到灶台后面,就着炉灶残留的热气烘手:“能吃能睡都是福,烧香拜佛求不来。”
见阮又微鬓角微湿,显然是赶了远路。
“三哥这两日去了哪里?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阮又微眨了眨眼,卖关子:“秘密。”
“……”阮棠无语,“你幼稚不幼稚?”
“晚些时候你就知道了。”阮又微给自己盛了一碗梨汤,边喝边继续说,“你上次说的事,我和父亲商量过了。”
“什么事?”
“给你在京城留个娘家靠山的事。”
“……如何?”
“等你完婚后我们要回西北,临行与官家辞别时,父亲会出面为我在京谋个差使,若是官家准了,我把西北军中事务交接后,便回来。”
“真的?”阮棠大声问,从灶台后钻出来,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
阮又微没想到她这么开心,一时有些愣怔,半晌后方笑了笑:“傻丫头,这么高兴?”
阮棠是真的高兴,阮家每退一步,便安全一分。阮家三子主动从军中退出,官家求之不得,焉能不答应?
阮又微却想到别的,看小妹这么高兴,难免又觉愧疚。阮棠年幼时,孤身入宫,如今抗了旨才能嫁心中所爱,这十余年来,遇到的坎,受过的罪,都是自己默默地捱。倘若他不从军中退出,阮棠怕是要单打独斗一辈子。
“以后三哥在京任职,你随时都可回娘家,有了难处别怕,也别自己扛,对三哥说,三哥拼了一条命都会帮你。”
阮棠哈哈笑:“有哥哥真好,倘若大哥与父亲也回来就更好了。”
阮又微摇头:“那不行。”
阮棠吐槽:“别人当官,华服美食,你们当官,吃土搏命。”
“这是我们阮家身为大宁子民的责任。”
阮棠心道,那可不见得,官家担忧阮家势大,已快到夜不能寐的地步。人的立场不同,看到的东西也不同。他看不到阮家为了国朝,每一代都有年轻子侄牺牲。他只看到阮家得了天下人的心,威名一日盛似一日。
且慢慢来,成功第一步——先把阮三郎捞回来,迟早她能将阮家都保下来。想到这里,她忽地一愣。
从宫里出来后,她逐渐适应现在的身份,苏眠的灵魂与阮棠的□□,越来越合为一体。不知从何时起,她真心实意开始为阮家想,不仅仅是害怕被阮家牵连。
不只老阮和小阮,就连豆蔻、辛夷等这群丫头,也不知不觉被她放进心里。前世她一心扑在工作上,与旧友吃顿饭的时间都要挤,如今日日与一群姑娘相伴,那份温情让她坚硬的心性软化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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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阮棠照例回屋子里画她的“未来计划”思维导图。
豆蔻提灯进来,被风吹得两颊红通通的,鼓着腮帮子说:“姑娘,公爷在书房等你。”
“父亲叫我?”
阮棠放下笔,揣着一肚子疑惑与豆蔻一起往大屋去。豆蔻话最多,一路叭叭的,跟她说辛夷她们在朱绣房里烤芋头,还有热奶酪,计划着当夜宵吃,让阮棠忙完了也去吃。
“甘姐姐的手艺绝了,芋头烤得都比旁人烤的好吃。”
“文茵也和她们在一起吗?”
豆蔻立刻换上一脸的恨铁不成钢:“从我这拿了钥匙后,就没出过库房。这丫头看起来要终老库房了。”
阮棠叹气,也不知给文茵找的这活,是帮她还是累她。
豆蔻把她送到老阮书房门口便告辞在了,转身前还小声提醒:“姑娘别忘了芋头。”
阮棠点头答应,推开书房门进去。
老阮抬眼看她,眼里浮出暖意,对她招手:“棠儿过来。”
待她走近,指着书桌上堆叠得约莫三四寸高的地契,开门见山:“这是爹爹给你的嫁妆。”
都说大宁流行厚嫁,嫁闺女比娶媳妇还要隆重,今日一件,果然如此。光这些地契,阮棠怕是花十辈子都花不完,她两眼放光,强自按下欣喜,忍不住问:“这么多?”
“你嫁晋王也算高嫁,爹爹得多给你些傍身,姑娘家有身家才有底气。我名下的产业,拨一半给你带过去,选的都是好打理的铺子和庄子,你娘留下来的嫁妆,都给你添妆,还有库房里的古玩字画、珍宝玉器,也都拨出一半做你的陪嫁……”
阮棠忍不住咂舌:“我大哥和三哥呢,您怎么都不给他们留了?”
“我阮家的儿郎,有手有脚,名利都该自己去挣,要老子的算什么本事?”老阮瞪眼,“再说,多给你点资产傍身,这也是三郎主动对我提的。这几日他陪我去巡庄子、查铺子,知道打理产业不易,也费了心思陪我一本本看账本,给你拣出来的都是最好的。”
一夜暴富是什么感觉?阮棠鼻子酸酸的,忽然想哭。
假如灵魂可以穿越时空,阮棠只想抓住原主的灵魂摇醒她:不要放弃啊,你爹和哥哥都这么爱你,你不要去死!死了就什么都没啦!这么多产业都便宜别人去了。
“以后三郎留在京城,你也有个照应了。”
阮棠看老阮,觉得此时气氛到位,正可以说一说有关身家性命之事。
“女儿在宫里待了十年,耳闻目见一些事,心中时有隐忧,不知该不该与父亲说。”
老阮见她神色郑重,也不由肃了眉目,沉声道:“在父亲面前,有什么不能说?”
“父亲想必也听说,官家在给我与晋王赐婚前,有过另一次赐婚。”
“陈王?”
“陈王和礼部侍郎的独子,看似给了选择,其实又没有选择。”阮棠沉吟片刻,不知该不该说赵靖给她设陷阱的事,机会难得,不说的话,老阮也许永远也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
“在父亲回京前,其实出了一桩事。陈王在福宁公主的含章殿设炙鹿宴,邀请女儿去。当日公主醉酒,与……陈王殿下睡在偏殿的同一张榻上。”
老阮表情不解。
“其实当日是女儿先喝醉,那偏殿也是我当日歇过的地方,倘若不是闹酒脏了衣裳,半途回去换,恐怕与陈王殿下睡在一张榻上的,就是……”
老阮神色一变。
“事后大娘娘召见我的贴身女使,详细询问当日情景,特别问到喝过的酒。那日喝的酒原本是公主殿里备下的,陈王殿下嫌不够爽利,特意唤内侍去取了他的酒,这才三人都喝醉。平日女儿在宫中一向谨言慎行,从未醉过酒。”
“难道这是陈王设下的陷阱?”
“涉及皇子公主的事,除了当日宴席上的人,已经官家圣人和太后,再没有多的人知道。爹爹想一想,倘若当日女儿没有及时离开……事后官家赐婚,偏偏又是陈王殿下……”
老阮神色一肃,忽然十分郑重地问:“棠儿,你认真回答我,你与晋王,真的彼此心悦吗?还是说,这只是你为了摆脱阴谋诡计,拿晋王当挡箭牌?”
阮棠:“……”
这段时间观察下来,老阮在她心里一直是个拙于表达、不理俗务的人,典型的武人性格。没想到他粗中有细,竟能疑心“她与晋王”不是真的两情相悦。
阮棠笑道:“爹爹想多了。女儿哪有那么大面子?便是我想拿晋王当挡箭牌,晋王便能答应吗?阮家对陈王这样的皇子来说,联姻也许有利益可得,可晋王如今已是亲王中最尊贵的 ,他要权力也无用,在女儿身上能得到什么?”
老阮松了一口气,又再确认一次:“所以你与晋王确是彼此真心?”
“当然!”阮棠脸不红心不跳,“其实当日晋王已决意求大娘娘赐婚,若非陈王殿下半路横插一刀,也不会中间多许多波折。”
“那就好,没想到阮家让你受这许多委屈。生在阮家,对你们来说,怕是不幸远远多过幸……”
阮棠摇头:“我与爹爹说这件事,倒不是抱怨,我从未后悔当爹的女儿。……爹爹再想一想,陈王当真是冲着女儿来的吗?”
老阮沉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阮棠叹气,“如今阮家是官家心中的一根刺,是各方势力争夺的一块肉,爹爹想想,我们阮家一代代人拼命,都换回了什么?阮家风光百余年,失去的远比得到的多。阿娘临去前,也没见着爹爹一面,别人的父母子女、祖孙同堂的天伦之乐,阮家几人能享受到?”
这话老阮却不赞同:“大丈夫活一世,岂是为了贪图享乐?我阮家牺牲的天伦之乐,会换来千千万万普通百姓的阖家团圆。”
“……”她就知道,老阮这种忠君报国、生死不计的忠臣境界,很难被她撼动。
且不急,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她今日说的一番话,老阮没有动怒,斥她大逆不道,便算是万里长征成功了第一步。
想到这里,阮棠接过老阮递过来的“万金嫁妆”,与老阮道了晚安,欢欢喜喜地告退了。
她先回自己的院子,将一箱子“房产证”锁进柜子里,总觉得有点亏心,占了原主的便宜一般。
就当我先替你保管了,我在这里,不知道你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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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绣几个小丫头住在她院子旁的偏院里。
才进院子,便闻到一股炙烤食物的香味。推门进去一看,几子上摆满托盘,不止芋头,还有萝卜茄子矮脚黄等蔬菜,馒头、包子各种点心,辛夷在调香,甘蓝在筛酒,琳琅和朱绣偎在一处看绣品。几个丫头一个个围坐在炉子旁,脸蛋都闷得红红的。
看到阮棠进来,小丫头们都眼前一亮,笑道:“总算把姑娘盼来了,我们都说好了,等姑娘到了再开席。”
阮棠忍不住笑:“夜里吃这么多,小心积食了不好睡。”扫了一圈,没见着文茵,回身道,“你们且再等一刻,我去把文茵抓过来。”
甘蓝拍手:“可不就等着姑娘去抓她,我们方才挨个去请她,谁都没有拉动她。这丫头魔怔了,恨不得睡库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