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的牝马》崃碎

28、晚安

　　晚安
　　猎人产业被清缴后，更多的造梦师不再隐藏自己的身份，他们向自己的家人、朋友和爱人坦言自己的身份，有时也作为一份惊喜和礼物存在。正因为造梦师突然如雨后春笋般涌出，有些人开始利用这一点，编造自己是造梦师的谎言。莫名其妙地，造梦师的人数已经快占据总人口的10%，在权力机关的权威鉴定和汇总下，才给出了一个合理的占比——2.1%。
　　造梦师领取了特别的身份证明，但他们仍然可以选择继续隐瞒自己的身份，只是有了秘密档案记录而已。
　　情人节来临，影院的人流量比平时多了许多。
　　曾经伊未晞和杜鹤然单独看过一部电影，在整个过程中，杜鹤然都滔滔不绝地讲述屏幕上的那只龙叫什么名字、因什么而得名、有什么特点和习性......
　　若不是电影足够惊险刺激，伊未晞肯定当场入眠。她根本不关心那条恐龙，而是关心它会不会把主角都吃了以及主角怎么逃出它的魔爪。
　　看电影的过程中杜鹤然格外沉默，几乎保持着一个姿势没有动过，呆板地看着荧幕，连表情都没有变化。除了她一直在舔一根酸奶味的棒棒糖。
　　伊未晞开始觉得自己邀请她出来也许是个错误。
　　高等餐厅的暧昧氛围确实令人心动。但吃饭时两人也鲜少有话题。伊未晞本想试图引出一个话题，却意识到自己和杜鹤然的生活就如同两条平行线，自从学生时代过后，她们的交集更少了。
　　她放下刀叉，看向杜鹤然，“我们去做点你喜欢做的事吧。”
　　杜鹤然抬眸，也放下自己手里的餐具，“你可能会觉得无聊。”
　　“我现在也很无聊。”伊未晞撇嘴。

　　站在儿童阅览区的伊未晞有些局促。周围的一切都比外面矮了一大截。最高的书柜也高不了伊未晞太多，伸手就可以够到顶。
　　最令她尴尬的是，周围坐着看书聊天的小朋友，都好奇地盯着她们看。
　　杜鹤然却全然没有感觉的模样。
　　“你不觉得我们跟这里有点格格不入吗？”伊未晞几乎快透不过来气。
　　杜鹤然还在挑选自己感兴趣的书籍，回答：“这里可以随便坐，外面更拘束。”她抬手，贴心地解释道，“而且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科普，用直观和简便的文字抓住你的注意力，简直是人间天堂。”
　　伊未晞仍然不情愿，“我穿着裙子怎么坐？”
　　杜鹤然脱下大衣递给伊未晞。伊未晞接下大衣，在一个穿着公主裙的女孩身边坐下。
　　“姐姐，你好漂亮呀。”小女孩朝伊未晞微笑，一双眼睛明亮如星。
　　“谢谢，你也很漂亮。”伊未晞语气忍不住亲切起来，指了指女孩的公主裙。
　　女孩高兴单纯地笑了。
　　伊未晞见杜鹤然还在纠结该选哪一本书，自己也无聊，于是跟小女孩聊起天，“你几岁了啊？”
　　“七岁了。”小女孩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
　　“很喜欢看书？”
　　小女孩点头。
　　“这是好事，要坚持。”伊未晞对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并不全是好事，”杜鹤然手里拿了两本书，坐到伊未晞身边，“像她手里这种童话故事，看了就没什么意义。”
　　小女孩有些委屈地看向杜鹤然。
　　伊未晞急忙安慰自己新交的小朋友，“不用理她，她最喜欢欺负别人。”
　　把小女孩安慰好后，伊未晞看向杜鹤然，“怎么这样对待小孩子，你自己不也喜欢看绘本吗？”
　　“那不是童话故事，绘本能交给你一些道理。”
　　“没教会你怎么提高情商吗？”
　　杜鹤然沉默，翻开手里的自然科普读物，把漫画版本的《小王子》递到伊未晞手里。
　　“我们来聊聊这个吧，为什么在你眼里童话故事没有意义。”伊未晞没有看书的意思，小声地说。
　　“对你有什么意义？”杜鹤然埋头反问。
　　“你知道这些不仅仅是故事，而是提高小朋友的情感审美和艺术情操，里面的人物不仅仅是美丽，更加聪明、善良、勇敢和坚强。”
　　“然后等他们长大之后再摧毁他们建立起来的优秀品质。”杜鹤然闷声回答。
　　“干嘛这么悲观，也有人用它们去对抗现实中的不堪啊。”
　　杜鹤然从书本中抬起头，“那是因为你有一个有钱的父亲，你遇到的不堪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对于一般的孩子来说，要生存在这个世界上靠美好的幻想是绝无可能的，真正有用的是知识和技能。”
　　“所以你觉得我是靠我爸了？”伊未晞忍不住放声道，意识到格外突兀后，她抿嘴不言。
　　“我不全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
　　伊未晞侧过头，抬手制止了杜鹤然。
　　杜鹤然噤声。
　　“姐姐你别生气。”小女孩伸出一只小手，覆在伊未晞的胳膊上。
　　伊未晞轻拍小女孩的手，甩下书起身离开了。
　　“你应该去跟漂亮姐姐道歉。”小女孩看向杜鹤然。
　　“知道了，”杜鹤然向小女孩点头，把书放在自己的座位上，“你可以帮我占着位置吗？”
　　“可以。”小女孩点头，把自己的手放身旁的书本上。
　　杜鹤然疾步跟上伊未晞，拉住了对方的袖子，“我错了，对不起。”她顺势用力握住对方的手腕。
　　伊未晞挣脱开，转过身，双眼隐含着眼泪，在灯光的照耀下明显了几分，“你既然这么看不起我们家，为什么同意跟我出来？”
　　杜鹤然默不作声。
　　“我确实觉得自己做错了一些事，”伊未晞冷静地说，“我不该对我们之间抱有任何期望，因为你那么讨厌我，那么讨厌我爸爸，你是清高，算我不识好歹。”
　　“我......”
　　“你连程誉钊的葬礼都半途离开，他是你的朋友，你难道对自己的冷漠感到骄傲吗？既然你觉得自己身边的人都不重要，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杜鹤然握紧左拳，“原来你对我积攒了那么多不满。”
　　“彼此彼此。”伊未晞说着又要走。
　　杜鹤然叹息，只好绕到她面前，“你先冷静，听我说。”
　　伊未晞漠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你过度解读了我所有的话，我没有看不起任何人，而且我也没有这个本事，我早就告诉过你，我只讨厌我自己......”杜鹤然原本有很多想告诉伊未晞，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突然发觉没有任何意义。
　　诗人告诉她，要重新享受自己的迟到的人生，她怀抱着一丝希望。也许她真正能成为杜鹤然这个人，拥有自己的家人、朋友和恋人。
　　此时此刻，她只觉得自己实在天真、也很悲哀。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能让你心情好一些的话。”杜鹤然无力地放弃了自己本想说的所有话。她现在只想回到刚刚的地方，于她而言，那是一间新的冥想室。
　　说完，她重新走回了书店。
　　那小女孩还把位置给她留着。
　　“谢谢。”杜鹤然拿走书，穿上大衣，在女孩身边坐下。
　　“漂亮姐姐没回来吗？”小女孩看上去十分失望。
　　“她回家了，现在很晚了。”杜鹤然给女孩看了一眼手表，随后旁若无人地开始进入自己的冥想室。
　　她只闷头看了一会儿，身旁就有人摇了摇她的手，小声说：“漂亮姐姐回来了。”
　　杜鹤然闻言抬起头，伊未晞确实在门口出现，但她又把头垂下去。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表现，只好用缄默应对。
　　伊未晞缓步走到杜鹤然身边，伸手揉了揉那颗凌乱的脑袋，蹲下身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反应过度了，你别伤心。”
　　杜鹤然点点头。
　　“那我们就在这安静坐一会儿，不要聊天了。”伊未晞温柔道。
　　杜鹤然再一次点头，把自己刚穿上的衣服又脱下来。
　　因为节日的关系，书店延时了一个小时关门。但静坐的时间对于杜鹤然来说仍然很快。她们并肩走出书店，原本人烟稀少的寒冷街道，也比往常热闹一些。
　　“想喝热的吗？”她们路过了一家亮着灯的小咖啡厅，伊未晞驻足问道。
　　杜鹤然同意了，两人进去买了两杯热饮，又从温暖的咖啡厅中回到寒冷的街道。
　　“晚上喝咖啡容易睡不着。”杜鹤然手里握着甜牛奶，看了一眼伊未晞手里的咖啡杯。
　　“没关系，”伊未晞并不在意，抬眸看了一眼杜鹤然的头顶，“是因为牛奶喝得多吗？我们之前还差不多高来着。”
　　“那是很早之前了，”杜鹤然回答，“而且牛奶喝得多不一定会长高，那要看你的吸收能力，如果缺少维生素D，喝再多都没用。”
　　“原来如此。”伊未晞点头。
　　“还有，我之前也比你高，因为......”杜鹤然低头看了一眼伊未晞的高跟鞋。
　　“不要那么严格嘛，”伊未晞叹息，“其实高跟鞋漂亮归漂亮，但穿多了很不好，对腿型会有影响。”
　　“所以我把它看作裹小脚的进化版。”
　　杜鹤然这句话又让伊未晞紧蹙双眉，“这不是一码事好吗，小脚多丑啊，女孩子自己又不喜欢。”
　　鉴于今天的争吵，杜鹤然到嘴的话没有出口，迁就道：“喜欢就好。”
　　接着是良久的沉默，只是并肩走着，没有对话。
　　“你应该知道其实你不需要任何修饰就很漂亮吧。”杜鹤然扔掉空纸杯，打破了寂静。
　　伊未晞微笑，“我知道，可是听你说出来还真是不可思议。”
　　“每一种动物中都会有不同的性状，只是人类尤其在意而已，并且扭曲了它。”杜鹤然解释，“□□主导权往往掌握在雌性动物手里，更美丽的雄性动物才有可能吸引雌性动物的注意，这一切都只服务于繁衍。”
　　伊未晞小抿了一口咖啡，“但是我们又不只是为了繁衍。”
　　“对个人来说而已，对人类这个物种，作为生物圈的一员来说，繁衍就是我们的终极目的。”
　　“嗯。”伊未晞并没有反驳。
　　“思考让人类付出了很多代价，大脑剥夺了太多营养资源，依靠人类本身的繁衍变得脆弱，所以我们才要依托外物去保护自己。”
　　“其实，你没有必要让自己活得那么痛苦，”伊未晞终于提出了自己的想法，“不要去思考这些让你变得沉默的东西，你本来可以尽情享受人生，也可以不用那么讨厌自己，总是超出自己生活的本分，这就是你付出的代价。”
　　杜鹤然点头。
　　“我觉得你确实要单一辈子了。”伊未晞的咖啡杯已经凉了，不过她仍然没有扔掉。
　　“不如......”杜鹤然迟钝了大半天。
　　伊未晞没有催促她，而是选择等待。
　　“不如我们试着在一起吧。”杜鹤然停下脚步，看向伊未晞。
　　伊未晞忍不住笑了，“什么叫试着在一起？”
　　“就是你可以告诉别人我是你女朋友的那种试着在一起。”杜鹤然偏头。
　　“为什么要试？”
　　“因为我不知道我行不行。”
　　“你为什么会觉得在你拒绝了我之后，我还会答应你？”伊未晞虽是这么说，却仍然笑得很好看。
　　“欠考虑了，对不起。”杜鹤然理解地点头，继续散步。
　　“那就在一起吧。”伊未晞漫不经心地走在她身边。
　　杜鹤然无措地再一次停下，红着脸说：“谢谢你的大度。”
　　“借你的脸给我暖暖手。”伊未晞右手贴上对方的脸颊，隔着手套都能感觉到的温热，她内心十分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