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绕》璞音

2、第二章

　　二
　　手停留在半空许久，林其枝还是没有抬起头，一声不吭。她觉得尴尬，耳根子已经开始发热，悄悄将手收回。周姨立刻向她投来歉意的目光，多往凌澄碗里夹了些菜，示意凌澄继续吃饭。凌澄朝她笑了笑，也低下头来专心吃饭。
　　山上的时间总是过得很慢，吃过饭也才八点多一些，换做在山下，她指不定会找个酒吧喝点酒，又或者去电影院看个电影消磨时间，一到山上，远离喧嚣，只能多看一些风景来打发时间。周姨已经泡好了茶，邀请凌澄在院子里闲。茶香清冽，头顶的璀璨星光，她不知不觉多喝了几杯茶。也许是乍逃脱了都市的热闹，今天爬山也费了不少力气，还没到九点半，凌澄就打了好几个哈欠。
　　“今天爬山是不是很累？第一次来山上吗？”
　　“上山整整花了我一半个小时呢，平时不爱运动，今天可给我累得够呛。”
　　“来我们家住的客人，很多都是经常爬山的熟客了，所以我看他们每次上下山，都不怎么费力气。我在网站上，好像看见你预定了一个月的房间？”
　　“是啊。”
　　周姨看她哈欠接二连三，悄悄将茶水换成白开水，“先别喝茶了，我怕你待会儿睡不着咯，还是喝白水吧。”
　　“不行了周姨。”她站起身，抹掉因为打哈欠而流出的眼泪：“我先上楼休息了。”
　　看她实在困得睁不开眼，周姨连忙点头。刚穿过一楼的堂厅，还没跨上通往二楼的台阶，凌澄就与匆匆忙忙下楼的林其枝撞了个正着。这次迎面相碰，凌澄才得以看清他的脸。从小到大，她就因为格外高的个头在班级里独树一帜，哪怕自己是近视眼，也只能被安排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林其枝年纪不大，个子倒是出奇得高，虽然剃了个板寸头，表情严肃，嘴唇紧闭，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但在紧闭的嘴唇和尖尖的鼻峰之上，却是一双秀美又水汪汪的大眼睛。很少见到男生的脸上，会生出这样一双眼睛。她好像只在电视剧中，会见到这样的眼睛，青春期的男孩子特有的纯洁与秀美的眼睛，她在现实生活中还是第一次见到。被他独特的眼睛吸引，凌澄不自觉多盯着看了几眼，眼睛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他的脚步在楼梯上停顿，似乎也在沉默地上下打量着凌澄，毕竟是突然闯入的新住客，其枝很难不出于戒备地打量一番。她出于礼貌，笑着向他点了点头，他依旧没有回应，快速地从凌澄身边走开。
　　周姨还在庭院中间泡着茶，伸手拦住了林其枝，询问他这么晚要去哪儿。他仿佛变成了哑巴，依旧没有回答，直接绕过自己的母亲，沉默地跑开。怕周姨尴尬，凌澄立刻收回了眼神，继续往楼上走。
　　夏天的山顶永远不闷热，凌澄似乎忘记了昼夜温差这件事，临睡前贪凉快，空调还开到了十八度。还没到清晨，她就被冻醒。闭着眼睛在床上摸索一番，才终于找到空调遥控器。空调运作的声音消失，卧室更加安静，窗外的鸟叫声叽叽喳喳不停歇，吵得凌澄睡意全无。
　　打开了手机看了看时间，现在才清晨六点。一拉开窗帘，聚集在窗边的小鸟四散飞走。太阳初升，阳光洒了一些在庭院中间睡觉的小狗身上，黄色的毛发微微闪着光。困意还未散去，她先伸了个懒腰，点了根烟醒醒神。从阳台向上看，树上的鸟妈妈正好扑腾起翅膀，离开自己的孩子外出觅食，风吹动树枝，雏鸟们没有妈妈的庇护，叫得愈发起劲。被摆弄门锁的轻微响声吸引，凌澄朝着大门的方向望去，刚好看到林其枝背着包，在庭院门口摆弄着门锁。他身上穿着的一身，就是昨晚离开家时的打扮，他应该一夜未归，而周姨似乎忘记给他留门。此刻他在自家门前定住，正在思考该怎么回家，一抬头刚好看见在二楼阳台吸烟的凌澄。他用手指着门锁，抬头看着凌澄，用眼神示意她下楼开门。正好手头的烟快抽完，她在心底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下楼。
　　“去哪儿了啊？一个高中生，怎么还在外头过夜的。”
　　开了门，与瘦弱的少年对视，不经意间瞥到他黑色T恤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他没有想回答的欲望，侧了身子，从门的另一边钻进院内。睡眼惺忪的小黄狗火速从地上滚起，摇着尾巴抬头望着其枝。用手轻轻抚摸过小狗的头，他快速穿过一楼的堂厅，直往二楼的卧室走去。小狗自觉在堂厅前停下，不跟进房子里，只坐下来，望着其枝的方向摇着尾巴。
　　还没重新回到二楼，凌澄刚一抬头，已经发现在楼梯尽头等着自己的其枝。两个人在二楼走廊对峙，他动作麻利，已经将沾了血迹的上衣换下，重新换了一件新的黑色短袖，林其枝倒是先开了口，说了声谢谢。凌澄摆了摆手，懒得与他对话，转身进了房间。
　　离开空调房不过十分钟，她的脸上已经密密麻麻出了汗，快速用凉水洗漱了一把，她搬了椅子，重新坐在了二楼阳台上。其枝已经背上了书包，开了大门往山下走去。鬼使神差地，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二人又远远地对视上。凌澄出于礼貌，还是朝他挥了挥手，林其枝转身，只留给她背影，不予回应。
　　给他开了门，还以为两个人的关系能变得亲近一些，现在看来完全是凌澄多想。一大早就如此扫兴，凌澄拿起手机，翻了翻信息，昨晚群聊里的朋友们七嘴八舌地讨论着暑假的旅行，聊到半夜才散去。凌澄站起来，随手将山上远处的风景拍下，再发送到群聊中。朋友们昨晚聊得太晚，此刻大概都还在睡觉，迟迟没有回应。她不死心，又随手拍了一张风景照发到朋友圈，这回很快就有人及时评论，兴冲冲点开一看，偏偏是田超在评论里，追问自己为何总是不接他的电话。好好的早晨，先是被彻夜不归的其枝打扰，再是被阴魂不散的田超追问，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索性关了手机，瘫倒在椅子上。
　　太阳升起，室外的温度也跟着升高，灼热的阳光照在她手臂上，她耐不住热，还是睁开了眼睛。一楼木门发出吱呀声，周姨已经醒来。今天她换了藏蓝色的棉麻长裙，长长的头发随意在脑后壳盘成一个髻，拿起门旁的扫帚，从庭院的边缘，开始扫起了地。小狗听到声响，立刻摇着尾巴凑近，跟着周姨在院子里打转。凌澄在楼上轻轻喊了声周姨，周姨闻声，抬起头来对着她笑，“这么早就起床了？我刚起床，早饭可能还得再等等呢。”
　　“没关系的。”周姨说话总轻声细语，脸上总带着笑。凌澄原本说话都是直来直去的，从不拖泥带水，在周姨面前，她也忍不住把声音放轻些。南方女子的魅力不过如是，一句话，一抬手都散发出强有力的温柔，拥有将世界软化的能力。她的脑中又快速闪过林其枝的脸，细细回想了他的眼睛，明明是水汪汪的多情眼，偏偏配上了薄又锋利的嘴唇，上下半张脸温度差格外强烈。说不出来他长得像谁，不像柔似水的周姨，不像爽朗的林叔，只觉得他的眼睛是凌澄短暂人生中，从未见过的那种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