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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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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睁开眼的时候正站在一栋居民楼前面,她抬头看了眼湛蓝的天,脑子里却是空空如也。
她失忆了。她并没有浪费太多时间在何去何从的迷茫情绪上,因为她发现一个路人从她身体里穿了过去。
女人低头看了看十分有实感的双手,又瞥了一眼没有任何影子的地面,一言不发。
孤魂野鬼。这四个字蹿进她的脑海。失去了名字的人本来就与鬼没有两样。
女人,不,应该是女鬼,再次抬头看了眼明晃晃的太阳,皱着眉头,潜意识告诉她女鬼与太阳是相悖的两个词,具体原因,她却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就不想了。也许她生前便是这样的性格:随遇而安,东西丢了便丢了,做不到的事情便不做了,没有什么好恼怒的,也没有什么好追逐的。
只是现在该去哪儿呢?
一对情侣从她面前旁若无人地经过,男人在摩挲女人的腰,嘴里说着调情的话,往居民楼里走去了。
“今晚回我家吧?”
“讨厌。”
回家?
女鬼跟着他们走了几步,发现做了鬼也得花力气走路,不能飘,更不能飞。她下意识地为这个发现叹了口气。然后她便意识到:也许自己还是个懒鬼。
跟着情侣走到了二楼,女鬼才意识到自己对于活春.宫的兴趣不大,转而停下了脚步。
伫立在楼梯口,女鬼试着去扣墙上快要剥落的□□广告,最后以失败告终。
女鬼再次确认了一件事:自己什么也碰不到。还是个没用的懒鬼。
她思考了一下,穿墙进了右手边的家门。她对自己点点头:穿墙还是能做到的,倒也不是完全没用。
女鬼打量了一眼明亮而风格冷淡的装修,瞥了一眼鞋架上的黑色女士高跟鞋,没看见男士用品。
来都来了,不逛逛好像不太好。女鬼往里走了几步,听见了淋浴室传来窸窸窣窣的水声。
好像屋子的主人在洗澡。女鬼走到浴室门前,看见斑驳的玻璃起了水雾,朦朦胧胧的什么也看不见。
别人洗澡我过来干什么?还是走吧。女鬼皱着眉头准备去别的地方逛逛了,浴室门却开了。
穿着丝质睡衣、湿着头发的女人睁大了眼,往后瑟缩了半步,左手却逞强地紧捏着门把手。
“你……?”
“你看得见我?”女鬼看着面前面容姣好的女人,心里起了莫名的情绪。也许是好奇。女鬼这么对自己说。
女人冷静下来,挪开了视线,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嘴里说着:“看不见。”
“你这不是看得见我吗?你还听得见我说话。”
“没有。”
女鬼跟着女人进了厨房,看她好看的脖颈咽下一口冰水,说了一句:“喝冰水不好。”
女人瞥她一眼,将水杯随意地搁在桌台上。水杯悬在边缘,女鬼信手将它一推,竟然推了进去。
女鬼看着双手,歪了脑袋。好像这个女人有点神奇?
眺望了一眼坐在沙发上翻书的女人,女鬼忙不停地跟了上去。女人合上书桌上的历史教科书,往书房里走去。
女鬼想要验证一下自己能不能碰到女人碰过的东西,于是翻了翻那本教科书,却看见了首页上的赵无眠三字。
赵无眠。这三个字在女鬼心头滚了一遭。这个女人名字奇怪的很。这是她的第一反应。
赵无眠已经提脚走到了书房门口,女鬼赶忙追了上去,却被她关在了门外。咔哒。顺带还上了锁。
怎么像防鬼一样防我呢?女鬼穿门而入。登堂入室地坐到了赵无眠的沙发床上。
书房不大,整一面墙都放着书,窗户旁是书桌,另外一个角落便是一米宽的沙发床。除此之外,便没了其他东西。
赵无眠坐在书桌前,面前铺着学生期中考试的卷子,心思却全然放在了身后那个女鬼身上。
赵无眠随意地翻了两下卷子,卷子划破了风,发出了清脆响亮的声音。她头也不回地低声说:“别坐我床。”
“哦。”
女鬼听话起身,走过来,默默站在赵无眠身后,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静静地注视着。
赵无眠如芒刺背,捏紧了笔,视线定定地粘在试卷上,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你看得见我吗?”
赵无眠并不回话。
“应该是看得见的。”
赵无眠对她的自问自答并不领情。
“你叫赵无眠是吗?”
赵无眠抿嘴。
“应该是的。你教科书上写名字了——所以你是老师吗?你在改作业吗?”
赵无眠听出了身后人语气中的雀跃,却并不答话。
“那就当你是历史老师好了。”
女鬼自娱自乐,也不觉得苦恼。
“你知道我的名字吗?我不记得我的名字了。不,应该说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而且除了你,好像其他人都看不见我了。”
“……吵。”赵无眠捏紧了笔。
“什么?”
赵无眠转过身子,蹙眉凝视女鬼:“不言。”
“什么?”
女鬼又是一头雾水。
“你的名字。不言。”
“这是我原来的名字吗?你认识我吗?”
女鬼眼睛亮了几分,抓住了赵无眠的手腕。赵无眠迟疑了两秒,抽出手腕摇了摇头,又转了回去。
“只是嫌你吵。”
女鬼叹了口气,眼皮又垂了下去,语气中的热烈也打了折扣。
“那我就叫不言好了。你是老师,起名字肯定是有文化的。你再赐个姓吧。”
赵无眠顿了顿:“李。”
“嗯?什么?”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那我为什么不姓陶,叫李不言,全名陶李不言?”
“……随你。”
“算了,就叫李不言吧。李不言,赵无眠……跟你名字还押韵呢。”
赵无眠又不理她了。
“赵无眠,问你个问题。”
赵无眠没有声响,李不言自顾自发问:“你晚上不会失眠吗?”
“不理我也没有关系。不理我就说明戳你痛处啦。”
激将法,赵无眠是不会理会的。
“不过也不一定。你叫无眠,也不一定会失眠。就像我叫不言,但话却很多一样。缺什么才会补什么。”
“再闹,出去。”
李不言沉默了,又恢复了悄无声息的状态。只是不一会儿,她又提出了疑问:
“你的家里突然出现一个女人,你不奇怪吗?”
“奇怪。”
“那你…你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女人吗?”
“你很诧异我看得见你。你会穿墙。你没有影子。”
赵无眠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李不言没有听见。
“哦。那你应该知道我是只鬼了。你怎么不怕我?”
李不言觉得自己有点没有面子。
“你是学生。”
“啊?”
“你穿着我们学校的校服。”
李不言低头打量自己蓝白交错的短袖,仔细看才看见衣领下盖住的是四个字:桂城大学。
大学也要穿校服的吗?这大学也奇怪的很——这么说来,赵无眠是桂城大学的老师吗?
赵无眠的笔一下又一下地敲在桌子上。
“老师不应该怕学生。”
李不言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
“哪怕她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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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无眠改完试卷后,取下银边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她站起身回头和悄无声息的李不言差点撞了个满怀。
赵无眠蹙眉,后退了一步:差点忘了这个人——这只鬼。
“你怎么话也不说?”
李不言有几分委屈。
“不是你让我少说话,不对,干脆不说话的吗?不然怎么会给我取名‘不言’呢?”
赵无眠懒得理她,舒展身体,往外走去。李不言寸步不离地跟着她。赵无眠猛地站住,李不言顺势撞了上去。鼻尖被她的肩膀撞得生疼。
李不言还在痛哼,赵无眠却端着水杯睨她:“你什么时候走?”
“走去哪里?”
“离开我的家。随便你去哪。”
“可是只有你看得见我啊。除了你就没人陪我说话了。你不觉得这是宿命选择了你吗?”
“不觉得。”
“我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你看看你一个人住这个教师公寓也挺寂寞的,我陪陪你说说话,不也挺好的吗?”
“不好。我喜欢清静。”
“唉。年纪轻轻的,喜欢什么清净。”
李不言坐到了沙发上,沙发面上凹下去一个印子。她撑着下巴,又盯着校服上的“桂城大学”出神。
赵无眠不说话,只是看手表。
“既然你是老师,我是学生。那学生有难,老师是不是有责任、也有义务帮忙?”
李不言突然抬头,眼神放光。
赵无眠皱眉,觉得李不言像只偷到了蜜罐的猫。她的手指在桌上无意识地敲着,最后只丢下了句:
“明天离开。”
李不言眉开眼笑,目送赵无眠回了房间后,脸上的笑容逐帧地消失。她穿过玻璃落地窗,走到了阳台,看着窗外灯火阑珊的居民楼发呆。
我是谁呢?我的死亡原因是什么呢?为什么我没有办法投胎呢?为什么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呢?为什么只有赵无眠看得见我呢?
赵无眠。李不言眯着眼睛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又甩了甩头。她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双手。
还是很难接受自己成为了一只孤魂野鬼的事实啊。算了,随便吧。李不言又摊开了手,随意地向前一靠,想倚着栏杆却穿了过去摔向了空中。风声在她耳边呼啸而过,她呼吸猛地一窒,脑子里却闪过了一些模糊的碎片,一个女人模糊的背影和一个模糊的数字——308。
李不言还没看清楚,就落在了一楼的草坪上。她趴在草地上想了一会儿,若无其事地爬了起来,往赵无眠家里走。
丢掉记忆,那就找回记忆吧。投不了胎,那就想办法投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