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不言照无眠》姓庄名纯

2、第二天

　　赵无眠其实是个浅眠的人，稍微重一点的声音都会把她吵醒。大学宿舍生活时，她便深受其苦。毕业后搬到教师公寓一个人住后，她才好些。但是她想不到的是，自己不仅对声音敏感，对无声的视线也很敏感。
　　凌晨两点，赵无眠从睡梦中惊醒，只看见一个身影站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沉默而强烈。
　　赵无眠几乎立刻吓得抽搐了一下，当她反应过来是女鬼李不言的时候，她难得咬牙切齿地咒骂了一句：
　　“大半夜不睡觉，要死啊？”
　　李不言幽幽地说：“赵无眠，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
　　“而且我已经死了。”李不言又好心地补充了句。
　　被扰了清梦，赵无眠此时哪管她是人是鬼，只恼怒地背对她。
　　“出去睡你的觉，别烦我。”
　　“赵无眠，我睡不着。鬼好像不用睡觉的。”
　　赵无眠不理她，一心想入睡。
　　“赵无眠，有人说过你像块大冰块吗？唉。我好无聊。你就让我待在这里吧。夜好黑，又好长。我不说话好不好？”
　　李不言声线没有太大起伏，赵无眠却忽略不了。她默默叹了口气，心里觉得李不言惹人心烦，明天一定要把她赶出去。
　　李不言见赵无眠不说话，只觉得她是拒绝了。她有些沮丧。赵无眠身上并没有让人想要亲近的气质，但她总有种想要亲近赵无眠的冲动，对此她也颇为奇怪。李不言垂着眼皮，要往门外走，却见赵无眠散发着低气压爬了起来，从床头柜上抓了本《世界通史》递给她。
　　见李不言傻愣愣的不接，赵无眠冷冰冰地解释：“无聊，就看书。”
　　“哦。”
　　赵无眠躺了回去。
　　“赵无眠，我可以睡你旁边看吗？”
　　“不要得寸进尺。”
　　“……老师？”
　　“好吵。别开灯，别发出声音。”
　　“赵无眠，鬼可以夜视的。我不会发出声音的。所以，你同意我睡你旁边看书了吗？虽然我不会觉得冷，但是我总觉得站着好累。”
　　这个人一定要逼人说出答案的吗，真是烦死了。赵无眠在崩溃边缘疯狂试探。
　　“睡，睡两个，两个够嘛！”赵无眠抓起被子往脑袋上一盖，手动屏蔽外来噪音。
　　李不言笑眯眯地掀开被子钻了进去。
　　“够了赵无眠，谢谢赵无眠，赵无眠真好。”
　　烦死了，明天一定要驱鬼。赵无眠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脑子里还萦绕着“驱鬼”两个字。
　　醒来的时候，赵无眠触及到手心里的冰凉，还没回过神，只觉得炎炎夏日里，抱着一块自动制冷空调睡觉也是一件惬意的事。等她反应过来时，又忙不迭地一把推开了怀内的李不言。
　　李不言揉眼。
　　“赵无眠，早上好。”
　　“鬼不用睡觉？嗯？”
　　赵无眠气恼自己的领域被侵入，更气恼自己乐于接受被侵入的事实。
　　“对不起。历史书太催眠了，鬼也受不了。”
　　听到“历史”二字，赵无眠心头一跳，抓过手机来看了眼时间——“要迟到了。”
　　已经八点一十了，她八点半有一节课。她懊恼地查看了一眼闹钟，发现七点四十的时候响过了一通，被自己按掉了。
　　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自己睡眠浅，通常是闹钟一响，马上就醒了。哪里出现过睡得这样死沉沉的状况。赵无眠瞥了一眼一脸无辜的李不言：一定是女鬼吸走了我的精气。
　　赵无眠抓起昨夜提前备好的衣服，瞪了一眼李不言。
　　“还不出去？”
　　李不言慢悠悠地晃了出去，嘴里嘟囔着：
　　“你有的，谁没有呢？”
　　赵无眠硬了，拳头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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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无眠是踩着铃声进入教室的。仔细看还能看出她呼吸紊乱的样子。
　　底下坐着的学生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赵老师今天怎么这么急，还差点迟到？”
　　“我也不知道。她以前每节课都是提前五分钟的。”
　　“吓死我了。我今天来蹭课，以为看不见美女老师了呢。”
　　赵无眠抿着嘴，沉默地打开了电脑。一个转身，视线却落在了门外露出半个头，静静凝视着自己又不进来的李不言。
　　赵无眠觉得头疼。
　　“点名。”
　　学生们又是一头雾水地对视一眼：
　　“赵老师从来不点名啊，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对啊，赵老师的课，只会人多，哪里会人少？”
　　“无所谓啦，反正赵老师长得那么好看，做什么都好啦。”
　　赵无眠愣是把长长的花名册念了个遍。
　　“嗯，都到齐了。”
　　赵无眠合上花名册：“还没落座的同学抓紧时间落座。”
　　李不言在她点名的功夫已经爬到了旁边一米高的窗户上，贴着玻璃，她在想自己可以Cosplay一下蜘蛛侠。坐在窗边、和她只有咫尺近的女生却茫然不觉有只女鬼趴在她脑袋上边。
　　听见赵无眠这句话时，李不言歪了脑袋：难道赵无眠是在暗示我进去坐吗？
　　这时候一个先前蹲在最后一排地上的男生倏地跳了起来，兴高采烈地说：“谢谢赵老师关心！我马上找地方坐！”
　　说完就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男生的大腿上，那个男生推也推不动，气得脸都红了。
　　李不言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欠：原来不是说我啊。
　　赵无眠视线落在李不言身上，又移开了。
　　这节课是赵无眠执教以来体验最差的一节课。先不提她差点迟到，破了她的习惯一事；光是李不言各种状似无意又偏偏引人注目——事实上，只有赵无眠一个人看得见——的各种行为就让她分心了好几次。
　　李不言趴在窗户上看了一会儿又默默地缩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她又倒立着爬上了窗户。她发现自己也不是只能碰赵无眠碰过的东西的，就比如这玻璃，赵无眠肯定没碰过，自己怎么又能贴在上面呢？
　　李不言心思一动，手指又穿过了玻璃。果然，自己是拥有控制能力的，只是昨天是头一天做鬼，业务不熟练而已。
　　窗户玩累了，李不言又爬了下来，默默走到门正中间盯着讲台上的赵无眠。她从侧面看得很清楚赵无眠白衬衫左侧袖口的扣子扣岔位了。李不言想也不想就走了过去，大声地说：
　　“赵无眠，你扣子扣错了！”
　　同学们看着话讲了一半突然停住，耳朵莫名其妙变红的老师，又是一头雾水。
　　李不言又补充了一句：“是袖口的扣子。”
　　赵无眠凭借着强大的情绪管理能力和记忆力，又续上了前半句话，处变不惊地一边盯着学生一边解扣子。
　　李不言进来了，干脆就绕着教室走了一圈，偶尔看一看玩手机的学生的聊天界面——“震撼我妈，赵老师刚才转手腕，表情冰冷，银边眼镜，纯白衬衫，禁欲系姐姐，我死了。”——无聊，她那是扣子扣错了好吗？
　　玩手机的学生小声地跟同桌抱怨：“我触屏怎么突然按不了了，不是又要找爸妈拿钱了吧？”
　　赵无眠望向按着别人手机屏幕不动的李不言，全班的目光也跟了过去。玩手机的女生闹了个大红脸，以为老师在看她玩手机和交头接耳，连忙把头埋进书本里。
　　赵无眠轻咳一声，有意无意地瞪了李不言一眼，又继续讲课了。
　　下了铃声一响，赵无眠长吁一口气，收拾好教案便要往外走。李不言连忙追上。
　　“赵无眠，你下课啦？”
　　“赵无眠，刚刚你的学生在讨论你今天很不一样诶。”
　　“赵无眠，你干嘛走那么快，赶着去投胎吗？”
　　“赵无眠……”
　　走到办公室门口时，赵无眠终于忍不住呵斥：“可不可以消停一下。”
　　“哦。”
　　“哟赵老师，这是在跟谁说话呢？”
　　陈莉从身后走过来，狐疑地打量了一下赵无眠周身。赵无眠不看她，自顾自提步往办公室里走去。
　　“自言自语。”
　　李不言在门口观察得很清楚陈莉脸上一瞬的轻蔑和轻微的嗤笑。陈莉跨进办公室的时候脸上已经带了笑。
　　“听说赵老师今天差点迟到啊？怎么，不是号称从不缺勤，从不迟到？”
　　李不言路过陈莉身边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八婆。”
　　陈莉打了个寒战，大夏天的怎么感到一股凉意？
　　“意外而已。谢谢陈老师关心。”
　　“这里又没第三个人，你就不用惺惺作态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
　　赵无眠并不抬头，只微微抬眸，透过镜框上方波澜不惊地看向陈莉。陈莉最恨她这副目中无人的模样，好像一切都胸有成竹，一切也无足轻重。可是偏偏她又什么都得到了——本科毕业学校破格录取她留校执教，还给她提供保研资格。
　　凭什么！其他的人哪一个不是至少博士毕业才有资格入校，如今突然杀出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竟然还与自己平起平坐？陈莉最开始想不通，后来看见她这张脸便想通了——无非是那些龌龊的勾当。
　　“你不懂？你的留任，你的期末测评分数，甚至两个月后的职称评比，怎么得来的，你应该比我懂得多吧？”
　　赵无眠也不气恼，只是淡淡地说：“清者自清。”
　　赵无眠风轻云淡，不见得李不言置之不理。只见陈莉面前的水杯突然倒了下来，水打湿了书和她的裙子。陈莉惊呼出声，连忙站起来抖落水珠。
　　“怎么回事啊！”
　　赵无眠似笑非笑地将一切都收进眼里，颇为“好心”地提醒了一句：
　　“陈老师，风大小心啊。”
　　陈莉被讨厌的人看见自己出了洋相，恶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又忿忿地扯纸擦桌子，偏偏又是一阵阴风吹来，把桌子上的资料吹到水渍上裹了一圈。
　　陈莉快气炸了。李不言却是玩得不亦乐乎，还是赵无眠轻咳两声她才收手。
　　今天只有一节课。赵无眠拉开抽屉，看了眼里面躺着的一封信封，眼中情绪莫名。她将资料放进去压在信封上，又带了书夹在腋下，面无表情地出了办公室，多的一眼也不看。
　　李不言跟上去，临了又想起昨晚赵无眠警告她今天就得搬出去，又驻足了。
　　赵无眠停住，转身。
　　“图书馆，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