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都何》洛倾妍

1、寒枝栖晴雪

　　夕阳衔山，孤霞凌云，晚烟萦笼着已枯黄了的草地。西方天际遥远的地平线上起伏着高矮不一的岱青色山峦。曾经的北凉行宫半掩在烽火狼烟之中，与衔山半隐的落日遥相映衬。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北凉行宫，那个我生长了十二年的地方。

　　手心里攥着的纸条已经沾染了血迹，微微有些发烫。凭着暗淡天空中仅存的一缕霞光，我依稀辨认着上面早已模糊不清的文字：商氏九妍，瀚州人氏，家有父母及长兄，皆没与战乱，只今一人，逃难南靖。这是卫国大将军之子秦川留给我的最后信物，我把它小心翼翼的放入衣袖之中，抬头看外面的景色。那熟悉的草原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旖旎于晚霞之中的葱郁树林。

　　离北凉都城越发远了，我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小瑾。你知不知道，我们这是要被带到哪里去啊？”忽然有人拍了拍我，低声对我说道。那人也是一个与我一般大小的年纪的女孩，不过，与我不同，她身上只着一件已经破旧不堪的衣物，面色苍白，似乎在国破之前便已经挨了几天的饥饿。

　　我转过头来，向她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答道：“我叫九妍。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既然沦为了俘虏，可能是去给那些南靖的王公贵族们做婢女吧？”她听了我的回答，脸上划过一丝失望，随即，又被一抹憧憬取代。“那我们会不会被哪个王公贵族看上，那样的话，就可以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混得好的话，说不定可以成为陛下的女人呢。”

　　我被她天真的想法逗得好笑，不禁问道：“你真的愿意成为南靖王公贵族的人吗？你们之间可隔着血海深仇。”她看着我，一双明亮的眼睛中充满了无奈。

　　“从前我娘就是因为饥荒而死的，从那以后，我便下定决心长大以后要嫁入豪门，这样以后就不用再担心挨饿了。现在有这样好的机会，我当然要好好把握了。你呢？看你的穿着，应该是一个闺阁小姐吧？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呢？”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转头看外面的夜色。暮色苍茫，笼罩大地，只有那微弱的月光和星星点点的亮光冲淡着昏暗的夜幕。莽原之上，明月之下，周围的一切都寂静得有些可怖，让人喘不过气来。

　　囚车停了下来，车上的人都渐渐睡去了，我却怎么也睡不着。或许自己从前一直被父皇母后保护得很好，从来都不知道流落的生活究竟是何种模样。白日小瑾的话此时不知为何又突然涌入了我的脑海。是啊，我到底该怎么办，才能为北凉复仇，难道也要成为那种我最无法接受的人吗？

　　我这么想着，却被一个女孩的“救命”声音打扰了思绪。我朝声音的方向看去，发现两个士兵正带着一个比我年岁稍大一点的女孩向荒无人烟的树林走去，女孩脸上写满了惊惧与不愿，奋力挣扎，奈何力气太小，终究还是无能为力。

　　我刚想起身下车去帮帮那可怜的女孩，身旁的小瑾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在我马上要跳下车的时候抓住了我的手臂，摇了摇头，示意我别动。她沉吟了一下，“九妍，你现在过去，除了沦为他们的牺牲品，什么也做不了，又何必去送死呢？”说罢，长叹一声。

　　听了她的话，我停下了动作，只是向树林的方向望去，心里一直暗暗地为她揪心。

　　“落满，总有一日你要为北凉的百姓复仇，不能再允许你的子民受到半点欺凌。”我在心里暗暗地下定决心，对自己说道。

　　未几，那两个士兵又从树林里走出，却不再见那女孩的踪影。我听到他们二人在偷偷议论着什么，我把身子往旁边挪了挪，离他们稍微近了一些。他们果然在谈论那个女孩的事情。

　　“你怕什么？她们只是一些没人管的俘虏而已，真正重要的人早就都已经被杀光了，这死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又算得了什么，放心，没人会发现的。”一个士兵对着另一个看起来很害怕的士兵说道。

　　听了他们的话，我的后背生了一阵阵凉意，泪水随即盈满了我的双眼。现在的我，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东西，很多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一缕夜风拂过我额前的碎发，我心想：父皇母后，你们看到了吗？你们的小满长大了。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三日，沿途风景也由一望无际的荒凉变为了繁华的亭台楼阁。这样的事情每日都会发生，我看着心疼，却也无能为力。

　　这日日薄西山的时候，囚车终于停在了一座宫城的门口。

　　红砖红瓦，重檐翘脊，一副高贵气派的模样。屋顶上的琉璃瓦铺展出一片金光流泻，如同海浪翻涌，平铺天边。黄昏时分夕阳的光芒，正从西边的天空中泼洒过来，洒在前门的箭楼上，晃得我有些睁不开眼睛。

　　“进宫的丫头们都在这儿了吗？这边来吧”。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老嬷嬷向着这边的方向走来，用一种复杂的眼光一一打量着我们。

　　我看到另一群身着南靖服饰的女孩从城中的方向而来，心里估量着她们大概也是从南靖贫民中选出来进宫谋取生路的吧。

　　我被带着进入了宫中，这是我第一次进入这南靖的宫殿，这个让我终生难忘的地方。

　　“新入宫的各位丫头，我奉尚宫局之令，接下来这几日由我训导你们这宫中的礼仪。我不管你们曾经是什么身份，来到宫里就一律平等，我会对你们一视同仁。几日后各个贵族亲王、各宫妃嫔都要从你们之中选人，要是运气好的，说不定以后就能飞黄腾达。所以各位这几日可要好好表现，表现好的更有机会被挑选。各位听明白了吗？”

　　“明白。”我心底有些慌乱，赶忙随着众人低声道。

　　“很好，那就先随我去各自的房间收拾东西吧。”我跟着她走进了一个拥挤狭小的偏房，小心翼翼地放下了自己的东西。

　　“真巧，你也住在这里吗？”一个熟悉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回头看去，竟然是小瑾。她快步走到我的身边，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冲她笑笑，见我笑了，她也笑得更欢快了。

　　“真好，在这里还能有个照应，我真是好运。”她喃喃自语着。这一刻，我莫名地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这种温暖让我很感动，让我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各位都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赶紧集合，开始训练。”闻声我赶忙拽着小瑾跑了出去，还好人还都未到齐，我们没有迟到。

　　“很好，以后就要这样的速度。以后不论主子有什么样的吩咐，我们都要第一时间去办，听明白了吗？”嬷嬷教诲道。

　　接下来的一天，便是各种各样繁琐的礼节训练，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不过还好，母后曾经是南靖公主，在我小的时候，母后就曾经告诉我许多南靖礼节，所以我学起来并不是很困难。然而，小瑾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从前从未训练过，因而被嬷嬷责备的次数也最多，我看着她，不由得心疼她。

　　一天训练结束的时候，回到房间，小瑾走到我的身边，对我说：“我真羡慕你，你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我听她们说，容颜美丽的人最有可能被挑选去服侍那些王公贵族、各宫妃嫔之类的人，你生得如此美丽，又如此聪明，到时候肯定会被选入贵门吧？而我这么笨，一定是没有机会了。”她用羡慕的眼光看着我，倒看得我有些不好意思。

　　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安慰她道：“怎么会呢？只要你勤加努力，就一定可以实现你的愿望。”她听了我的话，没有再说什么，转身回了她的位置，但我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叹息声，令我有些不知所措。

　　几日的时光转瞬即逝，这几日的礼节学习，让我有些力不从心，不过很快，这样的日子就结束了。

　　一日明月西斜，天河渐落的时分，一位我从没有见过的内侍模样的人来到了尚宫局。那管事的嬷嬷见了他，便分外殷勤，赶忙倒茶递水，嘴里还念念有词：“梁高班，您怎么这会儿有功夫来了，也不提前支会我们一声，也好叫丫头们准备准备。”

　　那来人似笑非笑，低声说道：“陛下特意嘱咐过，要挑选几名聪明伶俐、姿色上乘的丫头进入绍熙王府，这事是陛下特意交代过的，万不可马虎。”

　　嬷嬷一直陪着笑，看那人走到我们身前，用犀利的眼光一一扫过我们的脸，那人还不时回头和管事的嬷嬷说些什么，过了一会儿，竟眉开眼笑地走出了尚宫局，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听说此次是陛下派人入绍熙王府的，目的就是为了监视绍熙王。”晚上，一回到房间，小瑾就迫不及待地对我说道。

　　“真的吗？陛下和绍熙王不是亲兄弟吗？为什么要监视绍熙王爷呢？”我不解地问她。

　　她素来和宫中资历长一些的宫女交好，此刻，回答我的疑惑也并非难事。她压低声音跟我说：“那是因为绍熙王很厉害，陛下要时时提防绍熙王，防止他做出什么对陛下不利的事情。”

　　我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从前在北凉时，我只有一个兄长，自然不存在手足间相互猜忌的事情，所以我不懂得皇家兄弟之间复杂的关系，只当他们也是寻常人家的手足罢了。

　　这日，本是岁暮天寒、滴水成冰的严寒节气，我在屋里郁闷着今日仍然繁多的练习，小瑾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她告诉我：“九妍，告诉你一个坏消息，今日，尚宫局派人传了消息来，说是昨日一日的功夫，已经选出了各自宫女分派的去处，你被派去了绍熙王府，真是可怜。”

　　我有些不解，想不通为何她会如此同情我的际遇，明明前几日还一直希望能进入那些贵族府邸服侍，态度怎会转化得如此之快。

　　于是我赶紧追问道：“绍熙王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你说起他就这么惶恐？”

　　“你没听说过吗？他是一个冷面寒铁，木人石心的人，一点都不近人情，而且听说他虐待下人，这几年，死在他手中的人可不少，你真可怜，被分派到他那里，以后有的罪受了。”她看我的眼神是怜惜的，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些话。

　　我的脸上划过一丝失望，我本想留在宫中，有朝一日接近陛下，然后为父皇母后复仇，虽然很遥远，但只要留在皇宫，那么一切就都有可能，可是，现在却要到一个随时会丧命的地方，复仇的希望便渺茫无期了，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由得泛起了一丝苦涩。

　　再出门时，天光已经有些黯淡了。已经融得一片斑驳的残雪，在渐渐暗淡的天色里显得白亮亮的。凉风阵阵拂过，使树枝、屋瓦和大地都染上了一份纯净的青色。

　　我回头看着这里，心里有些不舍，幻想着有一日能够再次回到这个地方。那时的我，对这宫中还是无比的留恋，全然不知，此后很长的时间里，会是怎样的贪恋宫外的时光。

　　不多时，另外几个同样前往绍熙王府的女孩便在尚宫局门前集合起来，连同我，总共有十一人。我心下不禁起了思衬，难道绍熙王真的如传言一般虐待下人，所以才要多派几个一同去服侍他吗？我心里一直幻想着见到他以后的情景，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绍熙王府。

　　不知为何，这样的胡思乱想在我到达绍熙王府的府门前便顿时烟消云散了。这里与宫中倒是不大相同，守卫要比宫中松散些，不过，看得出来，那几个守卫的人确是训练有素的好手。我有些疑惑，正想开口问旁边的人绍熙王究竟是何身份的时候，一声催促打断了我的想法。

　　“快些，后面的都跟上，天黑之前必须入府。”带头的那人不耐烦地催促着，我不情愿地迈入了王府的大门。微风拂过，园中的菡萏和着风声浅吟，起伏的高低楼阁随着蜿蜒其中的河流错落有致。清风明月本无价，近水远山皆有情。这里的清幽让我有些留恋，竟有点舍不得离开这里了。

　　跟着前面的队伍，绕过了重重楼阁，终于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小院落。我心想这里大概就是绍熙王的住所了，这里明显比周围静谧一些，安静地让人有些心慌。

　　不多时，一个侍卫模样的少年从屋中走了出来，那少年身影瘦颀，细眼高歡，眉睫似漆，令人如沐清风，不知为何，看到他，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从前如亲兄长一般日日陪着我，哄我开心，却又不经意间置我于万劫不复境地的人。

　　“我们王爷不喜欢无礼之人，一会各位进去了，该有的礼节可不能少，否则”，他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要是王爷生气了，后果可是不容小觑的。”

　　“是。”我心里慌乱，跟着众人低声道。

　　第一位进入的那名女孩刚刚进去不久，我就听到房间里一些摔东西的声音，听得我心里直发怵。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后，便被赶了出来，面上挂着尚未完全干涸的泪水，匆匆向队列后方跑去。

　　这样的事情又在之后的几名宫女身上接连上演，我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便跑到领头的那人身边，对他说道：“大人，奴婢想要去茅厕，望大人通融。”那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对我说：“快去快回。”我如蒙大赦一般，匆匆离开了这个小院落。

　　我在府中随意地走动着，心下盘算着要怎样才能躲过应选而回到宫中，这样想着，我便躲到了府中的一处假山之后。

　　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那个管事的人突然出现在了我的面前，看到我，他的眼神中闪出了一抹亮光，随即便走上前，揪住了我的衣领，冲我吼道：“小兔崽子，竟然偷偷逃走，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罪过，多亏我来的及时，带你回去，不然你今日便不可能活着走出这个地方，跟我回去。”

　　我很想挣脱他，可奈何力气实在太小，最终还是被他拖回了那个小院落。

　　院中一派肃静，冬日夕阳的风洁净得有些空灵，我大着胆子走上前去，鼓足勇气迈入了那间小屋中。屋中装点素雅，正中茶案上方悬一轴字，字体漂亮潇洒，落落大方，一看便知不是出自凡人之手。在屋子西侧，立一丹青屏风，屋子东侧，便是一书案，小屋于毫发不苟之中，透出了典雅娟秀之气，这确是我在北凉时不曾见过的。

　　书案之后的是一位面色浅淡的孤傲男子。白衣黑发，不扎不束，衬着那张微微有些苍白的脸，夕阳初斜，映着一侧如诗如画的眉目，冷傲孤清却又盛气逼人。此时，我终于理解了容颜如画的含义，原来世间男子竟也可以有如此容貌。他的身旁还站着一个一位我不认识的陌生男子，那男子身着素雁云纹衫，外罩软毛织锦披风，他的眉目郎秀，五官端正，看起来便是一副大气模样，与绍熙王不同，他的眉目间有一股脱不掉的少年之气，想来应该也是一位落拓不羁的贵公子吧。

　　“无礼。”一个清冷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朵，把我拖回了现实。我这才发现，自己已进入多时，却只顾看着那两个人，迟迟没有行礼。

　　我赶紧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稽首之礼，“奴婢见过绍熙王爷，见过……”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那位公子，只好迟迟不说话。绍熙王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只说了一个字：“笨。”我被他的话说得有些不知所措，不知他到底是在指什么。

　　一旁的那位男子倒有些看不下去了，笑道：“云弈，她一个十二三岁的丫头，能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就算是可怜她，别怪她了。”绍熙王仍旧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两个字，“奉茶。”

　　我赶忙上前，从茶案上端起茶杯，朝他走去，可是刚刚倒茶时，我似乎没有注意茶水的温度，此时的我，确是无法拿稳这滚烫的茶杯，在接近书案时，手中的茶碗险些跌落，不过，却打湿了他置于书案上的一叠宣纸，看得出来，他被我这一举动彻底惹怒了，面目之上是一副不悦的神色，那男子赶紧用眼神示意我：“快道歉。”

　　我慌乱着就想俯身跪拜，刚有动作，就瞥见绍熙王正用他那清冷的眸子看着我，那目光像冰一样，有种穿透人心的感觉，让我心头一凛，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做什么。

　　“牧尘，把人带出去吧，今日不必选了，都是些无用之人。”那男子重新开口，唤来了刚才门口的那个侍卫。

　　牧尘面色有些有些为难，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王爷，陛下下了手谕，说是这些人之中必须挑选一些留在您的身边，如今，只有这最后一位了，若您一个都不留，岂不是夺了陛下的面子，到时陛下若是怪罪起来，也不会……”

　　牧尘的话还未说完，那书案旁的男子也插话道：“对啊，云弈，我看这丫头就不错，今日，你若是不留她，回宫之后，她不定会被分配到什么地方，她还这么小，留在宫里，免不了会受罪呢。”

　　绍熙王淡淡地扫了一眼二人，有些无奈，不过最终还是“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我留下了。其实，直到现在我也不明白，当时的苏长怿和牧尘为何要帮我说话，但那时的我，一心只想着帮爹娘复仇之事，竟觉得他们二人的话像是囚笼，把我囚在了这小小的绍熙王府中，不免心理对他们二人没有什么好感。

　　那书案后的男子见我可以留下来，就开始自我介绍起来：“我叫苏长怿，以后要是云弈对你不好或者欺负你了，可以来找我，我就在宫中的御医院当值，”他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绍熙王的一个眼神止住了话语，只是看着我，冲我笑。

　　我不知道他为何对我如此殷勤，这是我在进入南靖之后第一次被这样关照，我有些不好意思，低声对他说道：“谢过苏公子。”

　　“牧尘，带她下去，换身衣服再过来。”牧尘得了命令，竟如蒙大赦一般，带着我匆匆走出了这间小院落，走出好久，才对我说道：“你可真是运气不浅，遇到我和苏太医为你说话，今后可要好好地感谢我呢，还有，王爷可是几年都没招过婢女了，现在你在他身边服侍，确实不易，你呢，这么好看，不知再大一些，能不能入得了绍熙王的眼，到时候，你要是做了侧妃或王妃什么的，别忘了我。”

　　我被他一连串的话语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九妍福薄命浅，哪有那么好的福气，我只求在王爷身边平平安安的，不会葬身于此罢了。”

　　“虽然曾经在王爷身边服侍的婢女都没什么好下场，但你不同，我一看到你，就觉得你很特别，只要好好服侍，其实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摸了摸我的头，冲我笑了笑。

　　不知为何，看到他，我总是有种见到家人的亲切感，于是，我也冲他笑了笑，使劲点了点头。

　　跟着牧尘来到我的住处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了。天光微亮，一轮满月挂在空中，冷冷地洒着清辉。

　　“喏，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所了，以后你和花易住在一块，快进去收拾东西吧。”牧尘完成了任务，看起来一脸轻松的模样。“那个，我还有事，就先不和你说了，待会儿记得去膳房给王爷端送膳食。别忘了。”走出了几步，他又回头补充道。

　　“奴婢知道了，谢过牧尘大人。”我转身拎着自己仅有的一个菊纹绣线的小包袱走进了那间点了暗黄色烛火的小屋中，小屋十分端庄整洁，收拾得也是十分干净，虽然并不是很大，却让我有一种失而复得的温馨感。

　　我抬眼环顾屋中，一女子正坐在窗边绣着一方手帕，见我进来，她便站起身来，向着我的方向走来，边走边说：“你就是那个新来的贴身婢女吧？你叫什么名字？年方几何了？为什么还这么小就来这儿，你的爹娘呢？”

　　我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发蒙，一时间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木讷地站在原地，看着她向我越走越近，也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想起来刚才牧尘说过她的名字好像是叫“花易”，于是我赶忙开口：“花易姐姐好。我叫九妍，今年十又二岁了。”

　　她听了我的话，冲我笑了笑，面颊如出水芙蓉般清新美丽。“九妍，九妍”，她低声重复着我的名字，同时伸手接过了我肩上的小包袱，将它置于屋中的桌几之上，对我说：“九妍，天色不早了，你先去服侍王爷用晚膳吧，这些东西，先留在此处吧。晚了王爷该怪罪于你了。”

　　我这才想起牧尘的千叮咛万嘱咐，赶忙出门去送膳食，忽然又想起还不知膳房在何处，于是我又折回了房中，花易见我回来，忙问道：“怎么了，是落了什么东西吗？”

　　我冲她摇了摇头，说道：“花易姐姐，我不是来拿东西的，我想知道，膳房在哪里？”

　　她浅笑了一下，对我说道：“南行有一小楼，唤作皎月阁，过了此处，再西行的第一间房屋便是膳食房了。”

　　我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知道不早了，来不及对她说谢谢，便匆匆跑出了小屋，绍熙王府比尚宫局的一小处宫殿大了许多，几进的院落鳞次栉比，虽然是南行，但多了许多岔路，总是让我迷失其中，也不知绕了多久，才来到了膳房，此时早已过了用晚膳的时辰，膳房已经熄灯，不知为何，看上去倒有些可怖。

　　我心下暗骂自己的没出息，来到王府的第一天就犯了这么多的错误，一定是丢尽了牧尘和苏长怿的脸面，我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好不容易才摸索着重新回到了绍熙王居住的天一阁，此时，牧尘正在门口来回踱步，见了我，赶忙走上前来，拍了拍我，对我说道：“九妍，你这是跑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你偷偷逃出去了呢，害得我白担心一场，快进去吧，王爷在里面等你很久了。”

　　“王，王爷等我？我这么晚才过来，王爷应该已经生气了吧？”我胆战心惊地开口说道。

　　“好了好了，别问这么多了，快进去吧。”牧尘看到我的样子，竟有些忍俊不禁，令我年幼的心更加慌乱了。

　　牧尘将我带至房门口，对我说：“我就在这里，不用害怕。”

　　经历了白日的事情，我已经知晓了绍熙王的脾性，进去时，他正在书案后翻着一卷古籍，听到我进来，头也不抬地说道：“去哪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冷淡得透彻，听不出任何感情，却让我心里发空，老老实实地开口：“奴婢初入王府，不熟悉王府的路，方才去找膳房时迷路了，所以来得晚了些。”

　　我以为这样的回答定会惹他生气，毕竟他白日可是才说过我笨，可是，出乎意料地，他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告诉我“下不为例”。

　　这就没事了？他竟然没罚我？我心里窃喜，想着他似乎也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想到这里，我心里不禁对他多了一分好感。

　　冷不防书案后再次飘来了他的声音，“去把房间收拾了，找牧尘去要一份府中的时辰安排。”

　　我连连答应着，这可能便是他真的答应我做他的贴身婢女了吧，我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身去收拾桌上的碗筷。

　　他的膳食与我想象的并不相同，出现在他桌案上的大部分是一些药膳，只有一小部分是尚未动过的荤腥之食，难道绍熙王的身体很不好吗？怪不得白日苏公子在他的房中为他诊病，可是这样的人，为何陛下仍然要时刻提防呢？

　　我实在是想不明白这些问题，只好捧着碗筷，出了房门。

　　我想起绍熙王刚刚让我去找牧尘要的东西，于是送完碗筷后又立马回到了这里，牧尘还像刚才那样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但目光紧盯着空中的一轮圆月，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突然萌生了吓他一跳的念头，于是悄悄走到他的身侧，向前探身，故意大声地说道：“牧尘大人，王爷让我找您要府中的时辰安排，大人可否给奴婢。”

　　他被我吓得一激灵，习惯性地去摸挂在腰中的剑，可能看到来人是我的缘故，他又悻悻地缩回了手，象征性地拍了一下我的头，然后又用手一遍遍地捋着自己的胸脯，怨喧道：“九妍，吓死我了你，你这丫头怎么走路也没声呢？”

　　我觉得他这样子很好笑，于是笑着问他：“牧尘大人，你刚才在想什么呢？”

　　他也不遮掩，可能觉得对我也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便压低声音对我说：“我跟你说，你可不许告诉王爷。”

　　我连忙点头，装出一副守口如瓶的样子，他这才对我开口：“我其实是在想……”

　　他的话还没说完，屋中传来了一个清冷的声音。“天色不早了，九妍，回去休息。”

　　不用说，我也知道，我们刚才的对话一定是被绍熙王听见了，此刻，估计他又生气了吧。

　　牧尘显然和我想的一样，于是，匆匆从怀中摸出一张不大的纸片，对我说：“九妍，明日开始，便要按照这里的时间作息，明白了吗？”他故意说得很大声，估计是想要屋中的那位知道，于是，我也很配合地大声说：“知道了。”

　　从天一阁出来，我便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那张被写的密密麻麻的时辰安排，我看着那张表，心情一直不能平静。

　　这府中的作息安排也太苛刻了吧？这样下去，没过几天，我就会累死吧。我这样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我的住所。

　　花易已经将我的床铺整理地井井有条，见我回来了，便赶忙招呼我过去，给我盛上了满满一碗山药百合粥，说道：“九妍，忙了一晚上，你还没吃饭呢吧？快尝尝，这是我为你做的，可还合你的胃口？”

　　这粥的味道不似从前在北凉时吃过的那般，却多了几分雅致精巧。见我吃得开心，她嘴角绽出一缕浅笑，说道：“喜欢就好，刚刚江总管送来了一套衣衫，你快试试，是这府上王爷贴身服侍之人特有的一份呢。”

　　她从旁边的柜阁中取出一件素绒绣花袄和一件素白色的细丝织锦的小斗篷，递给我，又帮我换上，我吃过了饭，褪了身上的寒气，又看到有这么漂亮的衣服，我满心欢喜，可能小孩子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几日来的疲惫、焦虑与烦闷在这一瞬间都烟消云散了，我跑到镜前，竟觉得这样的自己好看了几分。

　　花易也走过来，拉起我的手，对我说道：“九妍，你这样很好看，与京城中那些官宦小姐也不差什么。”

　　听了她的话，我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冲她笑了笑，便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过去，可能是这一天太累了，也可能是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这一觉，我睡得分外安稳，直到第二日一早牧尘来拍我的房门，我才被吵醒。

　　我迷迷糊糊地下床去给牧尘开门，我一打开门，他就拽起我，向外面跑去。“快去天一阁了，不然就迟到了。你知不知道迟到的后果是什么，会被罚跪的。”

　　我这才想起来现在似乎已经快要到上工的时辰了，原来又差点耽误了时间，多亏有牧尘，不然今早肯定又要惹王爷生气了。想到这里，我偷偷地看了一眼牧尘，不知该怎么感谢他，只好任由他拉着我往天一阁的方向走去。

　　还没走到天一阁，我就听到那不大的院落中传来熙熙攘攘的说话声，似乎来了许多人，我正打算问个究竟时，牧尘对我做出了一个息声的动作，示意我别说话。

　　这么多人，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发生吧。我从旁边小心翼翼地绕了过去，趁机偷偷向旁边张望着。站在王爷房门口的是一位妆容妖艳的闺阁小姐，珠翠琳琅，白日衣绣，连鞋子都是金线织锦的戏水鸳鸯，看得我眼花缭乱。

　　也不知哪家的小姐，竟然出现在了绍熙王府的门口，难道王爷还有这样的朋友，可是带着这么多的人来，似乎也不像是来访友的，倒有些像是来故意生事的样子，正这么胡思乱想着，一个尖锐的女声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你是何人？为何出现在云弈哥哥的房门口？”

　　“奴婢是王爷的贴身侍婢，小姐有何事可以同奴婢说。”我听到她竟然叫王爷“云弈哥哥”，不禁觉得好笑，只好强忍着笑对她说道。

　　“告诉云弈哥哥，就说我有事找他，让我进去。”她知道我的身份后显然有些不悦，不过她为了见王爷，还是不得不对我说话。

　　“进来。”我知道绍熙王可能听到了我在门外，没办法，只好慢慢地挪入了房中。王爷正坐在书案后读书，见我进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仍是埋头案间。

　　我试探性地问了一句：“王爷，门外的是？要不要奴婢将她带进来。”

　　王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快，头也不抬地对我说：“就说本王正在晨诵。”

　　于是我又出了房外，对那位小姐说：“王爷在晨诵。”

　　那位小姐旁边的婢女看到她家小姐被这么拒绝，大概觉得很没面子，愤愤不平地插嘴道：“晨诵算什么？我们家凤小姐求见，你问王爷见不见？”

　　牧尘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别进去，又俯身到我耳边说道：“王爷的意思就是不想见她，你让她走就是了。”

　　“我？”我对牧尘说道，“我要是把她赶走，她肯定会找我麻烦的呀。”

　　“你们二人说什么悄悄话呢？还不进去通报。”我们的话还没说完，那位凤小姐便急不可耐地插嘴道。

　　这算什么，大不了被罚一次，也算不了什么，如果今日不拦，恐怕又是一场血雨腥风在等着我。想到这儿，我咬咬牙，回道：“王爷正在晨读，凤小姐愿等就等，不愿等请自便。”

　　听了我的话，那位凤小姐气的脸色发白，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对我说道：“你等着，我要去告诉我爹，让我爹好好处你一个以下犯上的僭越之罪。”

　　不知为何，此刻我很想气气她，便对她笑了笑，说道：“那奴婢恭候。”

　　她转身气呼呼地出了天一阁，随后的人也鱼贯而出。

　　送走了凤小姐，我的心里不知为何却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曾经，我也是北凉最尊贵的公主，如今，栖身在别人的屋檐下，被当作一个下人，被人瞧不起。

　　牧尘拍了拍我的头，对我说：“可以啊，九妍，做得不错嘛。”

　　我回过神，看了看他，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进了王爷的房中。

　　“王爷，奴婢是不是冒犯了凤小姐？”我心中有些忐忑，生怕他会怪我，没想到，他竟然抬头冲我难得一见地浅笑了一下，那笑容真好看，让我以为看花了眼，揉了揉眼睛，发现他真的是在冲我笑，只不过，这种笑意转瞬即逝。

　　“做得不错。”果然，到什么时候，他都是一个惜字如金的人，无论夸我还是生我的气时。

　　我突然想起来，糟了，是不是误了王爷的早膳，我心道不妙，赶紧问王爷，：“王爷早膳吃些什么？奴婢这就去取。”

　　“本王从不用早膳。”王爷漫不经心地扫了我一眼，说道，“没事就可以先下去了，待会儿和牧尘去街市一趟，采买。”

　　我听到可以出府，心中莫名的欢喜，真想冲到王爷面前，抱抱他，不过，我这种冲动在看到他如冰似雪的冷漠眼神后，便又烟消云散了。

　　我退出房间，朝着膳房的方向走去。此前听说南靖的点心一直很精巧，从前母后在时，偶尔给我做，都是难得的美味。

　　我踱步到膳房门口，刚刚取了些精致的小点心作为早饭，便听到门外两个人正悄声说些什么，我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便悄悄地离她们近了一些，打算听一听她们在说什么。

　　“可是陛下不是刚刚平定了北凉吗？怎能让那些叛贼入宫呢？这不是养虎为患吗？”一名婢女说道。

　　另一人答道：“这你就不懂了，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他们身在宫中，守卫如此森严的地方，哪里有什么策反的机会，况且他们也只能为奴为婢，哪有机会接近陛下呢？”

　　是啊，即使我留在宫中，也不过是被人处处提防、嘲讽的北凉余孽罢了，哪有机会接近陛下呢？若是现在好好留在王爷身边服侍，不被赶走，说不定还有见到陛下的机会呢。

　　“小丫头，想什么呢？还不快走，待会儿天就黑了。”牧尘突然出现在我的身后，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我这才想起来还要出府去采买，便匆匆跟着牧尘走出了绍熙王府。

　　府外的街市倒是一片繁华，绣户珠帘，熙来攘往，好不热闹，雕镂朱漆的木窗棂沿街矗立着，入眼皆是琳琅满目的小摊，香气四溢，吆声大作。快到年节的时分，街上来往的行人也比往日多出了许多，书中说的“八荒争秦，万国咸通”的景象也不过如此吧。

　　我牵着牧尘的衣襟，生怕在这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与他走丢，他倒也不介意我的举动，任由我牵着他，缓缓走在长长的熙水街上。

　　南靖的街市也多买卖些精巧的小玩意，路过一个挂饰摊前时，牧尘停了下来，指着摊上摆放有序的荷包和香囊，对我说道：“九妍，这个没见过吧。这是荷包，很好看的，通常用作放置私人财物的载体，不过呢，也可以当作有情人之间的定情信物，多为闺阁女子所绣制，轻巧玲珑，也是我们南靖的一大特产呢。想不想要？”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手中的荷包，拼命地冲他点头。那摊贩大概是看到牧尘和我想要买荷包，立马殷勤地介绍起来。

　　“我这里有时下最流行的黎落阁双面绣花香囊，还有搂金挑线荷包、流彩暗花的线纱荷包，都堪比那些宫中的达官贵人们所用的呢，这位公子快看看吧。”

　　那些荷包看得我眼花缭乱，觉得眼睛都有点不够用了，突然发现自己似乎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觉得这南靖的一切物品都是这样新奇有趣。

　　牧尘扯了扯我的衣袖，问道：“九妍，你喜欢哪一个？”

　　我抽手指着一个鹅黄色的荷包，对他说道：“牧尘大人，我喜欢这一个。”

　　那老板听到我的话，连忙附和着：“这位姑娘好眼光，姑娘挑选的这一款是最流行的一个呢，公子就给这位姑娘买吧。”

　　牧尘买下了那个荷包，带着我向前走去，“今日我可是自费给你买的荷包，以后，你可要学着自己做。”

　　我点头应付着他的话，眼睛却一刻也不曾离开手中的荷包，这是我在南靖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却不曾想过，竟是牧尘送的。

　　很久很久以后，我又在街市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荷包，但那时我的心境却已与现在全然不同了。

　　只可惜当时刚刚进入南靖的我，还一直沉浸在失去故国的悲伤和难以复仇的失落中，完全没有意识到现在的生活是多么的可贵。

　　那一天过得浑浑噩噩，我跟着牧尘走进一家家店铺，买了数不清的东西，吃到了无数的美食，到最后，牧尘都没有办法腾出手来牵着我，只好任由我在他后面走着。

　　日暮将晚的时候，街市上已经是华灯初上，换了一番景致，牧尘似乎有些力不从心，对我说：“九妍，你站在这里别动，我去雇辆马车，将这些东西先送回府上，然后回来找你。若是等不到我，便从旁边的巷子先行回府，顺着巷子一直走到头就是了。”

　　他看起来对我很放心的样子，看到我点头同意后，便头也不回地转身钻入了人群之中。

　　我实在等得无聊，便在附近闲逛了起来，这地方果然紧邻一条小巷子，看起来很深邃，一眼望不到头。我想起来牧尘的话，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着胆子走进了巷子。

　　路没走了一半，我就听到了后面不断的脚步声。是谁在后面？是牧尘来找我了吗?可是为什么他不追上我呢？

　　我心中想着这些问题，冷不防后面有人一把抱住了我，我心下一惊，暗道不妙，不会是遇上什么歹人了吧？难道我今天就要丧命于此了吗？

　　我听到那几人说：“这姑娘长得好看，若是，那一定不错。”

　　我听着他们说话，趁着他们不注意，偷偷地咬了抱我的那人的手臂，那人惨叫一声，放开了我，我拼了命地向前跑去，，一刻都不敢松懈，不知什么时候，那几个人已经追了上来，来到了我的面前，可能是力气小的缘故，我轻而易举便被那雄健的男人拎了起来，扔到了墙角，头磕到了墙边的岩石，让我有些发懵，眼前的一切也变得模模糊糊起来。

　　恍惚间只听到那几个人冲我说道：“竟敢咬人，一定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之后便没了动静，我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只剩下了一道模糊的缝隙，突然间却见一个白衣身影翩然落到了我的身边，向我伸出了手，轻声说：“九妍，回府，没事了。”

　　我很想站起来扑进他的怀里，跟他说我没事，可是无奈头实在疼得厉害，连站都站不起来，再后来，便是那白衣身影俯身到我的跟前，抱起了我，向前走去。这样的情景像是出现在梦中一般，让我觉得很不真实。

　　其实，从听到那个声音开始，我就知道了这白衣男子是谁，他那清冷无情的声音我怕是一辈子都忘不掉，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也会出府，而且也会来到这里，而且恰恰救了我。

　　我再想下去，头变得越来越昏昏沉沉，看来刚才撞在墙上那一下，着实够我受的。最终，我还是撑不住，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当我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是简单的纱帐，很像我的房间，却又不全是，苏长怿正坐在旁边，一脸焦急。

　　我听到他在说话，“九妍不就是撞了一下吗，怎么还是不醒，云弈，你别着急，一会，一会绝对会醒。”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苏公子在给我诊病，而且，王爷似乎在关心我？我还是不相信眼前的一切，便伸手掐了自己一把，苏长怿大概看到我动了，松了一口气。

　　“总算醒了，九妍，知不知道，你睡了多久？”苏长怿着急的声音从耳边传来，莫名让我有些安心。我转头看向房间，绍熙王正站在床边，仍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我心里很想知道自已究竟睡了多久，于是只好转过身，眼巴巴地看着苏长怿，他冲我坏笑一下，说道：“九妍，你可知前夜是绍熙王将你送回来的，还不快……”

　　苏长怿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声音打断了，不用猜，我也知道是谁。“长怿，今日话多了。”

　　苏长怿大概是觉察出了来自身后之人的不满，赶紧凑近我，装模作样地看了看我头上早被包扎好的伤口，说了句：“那个，云弈啊，九妍的伤没什么大事了，休养几天就好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记得按时服药啊。”

　　苏长怿说完了这番话，还没有等绍熙王有什么反应，便一刻也不留地离开了这里，好像是在躲着什么可怕的人，是绍熙王爷吗？

　　似乎只有在刚刚入府的那一日他对我生气，后来的几天时间里，他却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难道苏公子要躲的人真的是绍熙王吗？

　　“既然醒了，就快把药喝了，这几日安心养着，不必过来了。”王爷的声音一如往日平淡，可是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就像暗淡的天光中突然有人点起了一盏明灯，让我的心有了一丝前所未有的暖意。

　　不多时，牧尘便捧着一碗药走了进来，房间里只有我和他二人，我看着他，他似乎这几日都没怎么好好休息，本应明亮的眼眸之中布满了鲜红的血丝，脸上也是显而易见的疲惫神情，看到我的样子，他脸上出现了难以掩饰的内疚神色。

　　“九妍，那天的事，是我疏忽了，我没想到……”，看到他可怜的样子，我心中也有些难过，于是赶忙出声安慰道：“牧尘大人，九妍从未怪你，你看，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

　　我急于向他证明我的无恙，便想从床上起来，可无奈头实在太疼，刚刚起来便又重重地跌了回去，只好无奈地冲他笑笑。

　　他把药放到床边的柜子上，看了看我的狼狈模样，说道：“你呀，就乖乖躺着吧，记得把药喝了，我过些时候再来看你。”

　　果然，看我没事后，他又恢复了往日一贯的脾性，我看着他离开后，挣扎着爬起来喝了药，便又陷入了沉睡之中。

　　这样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就被府中的热闹扰地无法安心养病，其实我的伤本来也并不严重，于是每日便想着法子从房间溜走，到府中的各个角落看那张灯结彩的热闹。

　　年节快要到了，平日安谧的王府在这个时候也添了些许不一样的气息，每个人的脸上都是难以掩饰的喜悦神情。

　　腊月初八这天，我起了个大早，想着今日是吃腊八粥的日子，便有些跃跃欲试。从前，在母后身边时，我学到的唯一一样厨艺便是腊八粥，母妃本是南靖的琼阳公主，来到北凉也是为了用和亲的方式换取两国的和平。南靖与北凉，本是实力相当的两国，百年前，两国君主便立下盟约，两国之间，用相互和亲的方式换取永世和平。这样的要求听起来有些许荒谬，但数年以来，皆是如此，若北凉不亡，那么这一朝便是由我前往南靖和亲。可惜南靖终究未能信守承诺，提前发动战争结束了这一局面，一统天下。

　　我晨起时，天还蒙蒙亮着，但王府庭院里的梅花却开得极好，暗香盈动，沁人心脾。

　　我来到膳房，趁着还未有人，便开始熬粥。

　　我想起很久以前，小小的我踩着小木椅，摇摇晃晃地站在灶台前，听着母后的吩咐，一一地把那些食材倒入锅中，那时，母后对我说：“以后等小满长大了，做粥给母后吃，好不好？”那时的我还是不谙世事，傻傻地冲她笑着。

　　“九妍姑娘，您这么早就来这儿了？”膳房的柳大人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冲他点了点头，说道：“奴婢来给王爷做粥食，所以来得早了些。”

　　“九妍姑娘真是有心了。”他笑着赞许道。

　　我提着食盒来到绍熙王房中的时候，已经是辰时四刻了，绍熙王已经起身，照例坐在案后读书。

　　也许，他根本不在乎什么腊八不腊八，每一天于他来说都是一样的，他似乎浑然不觉年节已经快要到了。

　　我走到他面前，恭恭敬敬地冲他请安，“王爷早安，今日是腊八，王爷不妨喝一碗腊八粥。”

　　“本王不用早膳。”绍熙王丝毫没有要喝粥的意思，冷冷地拒绝道。

　　“王爷尝尝吧。今日是腊八节，按照习俗，是应该用腊八粥的，可以保王爷一年到头，事事顺利，福寿康宁。”我很想让他尝尝我做的粥食，绞尽脑汁地想着话语劝他。

　　“嗯。”他终于松口，答应尝尝，我开心地像个孩子，赶忙捧过粥碗到他面前。

　　他接过粥，浅浅的尝了一口。我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说不好吃。不过，我看到，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变化，神情也不再那么冰冷。

　　是觉得我做的粥食很好吃吗？我心里暗暗想着，等着他夸我。

　　他难得将一整碗粥全部吃光，抬头看

　　我：“味道不错，很像本王曾经一个故人的手艺。跟谁学的？”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才能让他看不出我的破绽，便小心翼翼地回答道：“奴婢是跟着娘学的。”

　　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嗯”了一声便放我出去，我收拾了碗筷，走出门时牧尘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怎么了，奇怪地看着他。

　　“王，王爷都吃了？”他似乎很难相信王爷会用早膳的事情，吞了吞口水，说道：“下次也给我做一份吧？”

　　我点点头，笑道：“不过要劳烦牧尘大人再等一年了。”

　　隔几日便到了除夕，绍熙王不喜喧闹，听牧尘说，一起每年除夕，各个藩王大臣聚在宫中参加宫宴热热闹闹的，他只是去宫中问安便回到王府，在王府吃年夜饭，陛下留了他几次，没留住，也就随他而去了。

　　不过，我听牧尘说，这府上的年节倒也是热热闹闹的，愿意回家的可以回家，余下的人便留在府中过节，甚是热闹。

　　我听得心痒，盼了几日好不容易才盼来了年节，心中自然欢喜地不得了。

　　以前过年，我都是王宫中最开心的孩子，在各个宫中欢快地跑着，看着形形色色前来朝贡的地方使臣，那时的我不知那样的日子是多么美好。

　　这天早晨，我起得比往常都早，一起身，就将那日在街市上买的荷包戴在身上，早早地来到了天一阁，王爷正从房间里出来，可能是年节将至，他今日竟穿了流彩暗花云锦长袍，整个人都比从前更有精神了些。

　　我笑着问他：“王爷今日不一样嘛。”

　　绍熙王扫了我一眼，“除夕进宫赴宴，不与往日一样。”

　　正说着，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是苏公子。我冲他行礼，他摆摆手，示意我免礼，继而用一种充满喜气的语气对我说道：“九妍，我来看你了。”

　　难道他不是应该来给王爷拜年吗？怎么会是来看我呢？

　　我心下诧异，便问他：“苏公子，您不是给王爷拜年吗？怎么会是来看我的呢？”

　　他看了一眼绍熙王，说道：“他啊，不用我来拜年，每日都要见，倒是你，许久没见了，好生让我担心。”

　　我偷偷抬眼看王爷，想知道他听到这话有什么反应，但显然是我低估他了，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倒是苏长怿给我送来了许多礼物，让我有些受宠若惊。

　　我疑惑地看着他，“苏公子，王爷没有礼物吗？”

　　他摇了摇头，说道：“我可是怕被扣上一个贿赂亲王的罪名，我可不敢。”

　　想想也是，给这样一个无欲无求的人送礼物，无法讨好他，也会被扣上罪名，便是得不偿失了。

　　送走了苏公子，刚刚安静了一会，我又被一个尖锐的女声吸引了全部注意。

　　大概又是那个叫做风凌霄的小姐吧，今日是年节，像她那样爱慕绍熙王，无论如何也会来拜年的，可能凤老爷也有这个心思，便派她来向王府问年安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云霏百蝶穿花云锦袄，头戴翡翠镂金镶珠钗，柳眉凤目，面颊绯红，又比我上次见她时华贵了些。

　　今日王爷倒没有让我拦着她，她便顺利地长驱直入进了王爷的房间。

　　她似乎也有事找王爷，王爷便打发我去找花易，自然，待会儿他入宫拜贺是不会带上我的，我只需要在府中安心地玩就是了。

　　我回到房间，美美地吃了个午膳，今日好菜倒是不少，有我爱吃的辣子鸡丁、灯影牛肉、子姜鸭，我吃得不亦乐乎，似乎从离开北凉宫廷后，我便再也没有吃过如此美味了。

　　正当我玩得开心时，牧尘走了过来，对我说：“九妍，别开心得太早，我跟你说，过了年节，你便正式成为王爷的贴身婢女了，是要担任一项新的任务，给王爷守夜，从明天开始。”

　　我有些意外，守夜，难道婢女也要承担守夜的职责吗？“我？我去守夜？”

　　“嗯嗯，你只需要隔日帮王爷守夜，照顾王爷的夜间起居。”牧尘答道。

　　我弱弱地哦了一声，转而看向他腰间悬配的剑，问道：“牧尘大人，可否教我一些防身的功夫，若是日后你不在，我便可以更好地保护王爷了。”

　　其实，我学功夫，不过是为了日后有机会接近陛下时，可以有机会杀他，但很显然，牧尘当然不会知道我这个意思，所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我心中暗喜，被他拉着来到前厅的时候，内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前厅早已张灯结彩，一派热闹的光景，看到花易在那边布置，我便向她跑去。

　　“花易姐姐，今日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呀？”我好奇地问她。

　　她看了看我，浅浅地冲我笑了一下，“待会儿有烟花可以看，还有王爷也会过来。”

　　暮色四合，平日里宁静清逸的绍熙王府也红红火火地热闹了起来，天一阁院中的灯笼早早地被贴上了吉祥的图案，灯的映照下院中的雪也发出了黯然的光亮，院中的照水梅也显得更加娇艳。

　　我实在很闷，便又跑到前厅，此时，已经有人放起了烟花。巨大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花瓣如雨，纷纷坠落，似乎触手可及，把原本乌黑的天空衬托得更加绚丽多彩，如诗如画。

　　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夜空也可以这么好看。从前在北凉时，满天繁星是我最喜欢的风景，现在我才发现，世界上竟然还有比星空更绚烂的东西。旖旎于夜空之中，璀璨夺目，这一瞬，暗夜如昼，平日如练的素月，也悄然失色，消淡了许多光华。这样的景致看得我眼花缭乱，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不够用了。

　　我拉着花易的手，傻傻地问她“花易姐姐，我这是在做梦吗？”

　　她笑着摸摸我的手，“傻丫头，这不是梦，以后在绍熙王府，你便可以年年看到这样的景致了。”

　　我也冲她甜甜的笑了一下，那一夜真的很美好，可惜，在中原的日子里，我再也没有看到过如那一晚般美丽的烟花了。

　　我回到天一阁时，屋中已经亮起了灯，王爷正在里面用晚膳，我走过去，看着他，问道：“王爷为何不去参加宫宴，只是因为不喜欢热闹吗？”

　　他今日神色难得缓和了些，说道：“因为在宫中没有什么亲人了。”

　　我心生疑惑，难道陛下不是绍熙王的亲王兄吗？为什么看起来他们的关系并不好。可能从前在北凉时，只有一位皇兄，也不知晓皇室兄弟之间的手足相残，那时的我，只是好奇为何亲兄弟却如此相待。

　　“陛下不算吗？”我开口问他。

　　“陛下与本王的关系并不算亲近，本王的母妃是静妃，陛下的母亲是太后。后宫中的事，太过复杂，你不会明白的。”他竟然耐心地给我讲这些事情，倒让我有些意外。

　　“坐下来吃一些吧。”他示意我坐下，与他一起吃。

　　我有些受宠若惊，坐在了他的对面，桌上的饭菜还算精致，连饺子都包得小巧，他拨开上面的几个，夹一个到我的碗里，“下面还没冷，吃吧。”

　　看着他，我的心突然有些难过，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房中的一切都变得影影绰绰，在我的眼中模糊起来。

　　突然间，一只冰冷的手抚上了我的脸颊，为我拭去了眼角的泪水。那手的主人大概刚刚从前厅回来，身上沾染了一身寒气，那手也像冰块一样冰冷，不过此时在我看来，却格外温暖。

　　“今夜留下来守夜吧。”他看着我泪眼模糊的样子，对我说道。

　　我使劲点点头，偷偷地抬眼看着他。他，竟然这样温柔，我怀疑自己是在做梦，他冲我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

　　那一晚，在天一阁的外室，在他的身边，我睡得格外安稳，第二日醒来时，已经是上午时分了。

　　我望着那小径香疏的小院出神，想起昨夜的事，还是那么地不真实。

　　很久很久之后，当我想起那个除夕夜，他那难得的温柔，都还是难以相信，可能他这样的温柔，注定就是不属于我的吧。

　　小院中的他仍然一袭白衣，像往常一样在院中抚琴，每日清晨，他都会在院落中奏曲，他的琴声很好听，每次看到他抚琴，都是我在这生活中最开心的时刻。

　　接下来的日子恢复了年前的平静，每日奉茶、洒扫、弹琴、晨诵，大约过了半个月左右，有一日，牧尘突然来找我，一本正经地对我说：“九妍，你不是要向我学习武功吗？我可是都等你半个多月了，你今日有没有空，我今日可以教你。”

　　听了他的话，我立即点头，全然忘了今日本应做的工作。

　　他带着我来到了府上的□□，那里有一片很大的空地。牧尘问我：“你以前学过功夫吗？”

　　在北凉时，我曾经跟卫国将军之子秦川打赌，要是我赢了他便教我防身术，所以我并不是什么都不会。

　　想到这里，我自信地对牧尘说：“牧尘大人，我曾经学过简单的防身剑术。”

　　牧尘半信半疑地看着我，“真的？”说罢，他递给我一柄短剑，看起来是想要考验我，我接过短剑，紧紧攥住，毫不示弱地说：“当然。”

　　牧尘用手中的剑朝我刺过来，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招式，他便已经到了我的眼前，我闪身向旁边躲去，好不容易勉强避开了他的攻击，却又因为重心不稳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摔得我生疼。

　　牧尘走过来，一把将我拉起来，笑着说道：“看来这功夫还差点，果然是孩子，以后要跟本大人好好学。”

　　听了他的话，我好像被灌了一脖子的雪，心里有点郁闷，“牧尘大人，我虽然小，但是只要我好好学，有朝一日我的武功也会变得像你一样好的。”

　　他不说话，只是笑着，我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是我很好笑吗？还是我的梦想很好笑？

　　不过，他似乎从来不觉得教我武功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并且很乐意教我，这正是我想要的。

　　但是这样的好日子在牧尘开始教我的第十日便被迫中止了，不知为何，他在教我十日后，便无论如何也不肯继续教我，可能王爷对他说了什么吧。我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去偷偷求他，每日早上都带些膳房的点心给他，耐不住我这样求他，他终于勉强答应我继续教我。

　　不过，他将地点选择在了离天一阁最远的地方，大概是怕被王爷发现，看来我的猜想果然不错。只是我不知绍熙王为何不许我学武，明明我的身份并没有人看到。

　　从入府开始，绍熙王便是这府上最让我捉摸不透的一个人，有时候，他会对我很好，很温柔；有时又会对我很冷漠，像一个陌生人，我永远不知他在想什么。像他这样的人，虽然弱不禁风，却也是深不可测，若是有一日与他为敌，怕是真正可怕的吧。

　　其实，我早应该料到，向他那样通透的人，我做什么都不会逃过他的眼睛，只不过有时候他懒得管我罢了。

　　那日早上我起了个大早。转眼间，又是新春气息，空气里也都裹着花粉的甜腻。春日初暖，翠柳含烟，落梧院内，牧尘又在向我展示他那惊人的剑术。在他教我的这段时间里，我几乎从来没有看清过的他的招式，果然，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王爷的侍卫吧。

　　“手再抬起来一点，不是这样的，看我再给你演示一遍。”牧尘皱眉道。

　　我正看着他给我演示功法，冷不防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眼前。

　　“牧尘，你在干什么？”来人冷冷道。

　　牧尘赶紧收手，俯身行礼，“属下见过王爷，属下正在，正在给九妍演示以后怎么保护王爷呢。”

　　牧尘这个理由实在太假，我都有些不信，更不用说那个通透的男人了。

　　他当然选择不信牧尘的话，扫了眼尴尬的牧尘和我，说道：“你们两个，出去罚跪两个时辰。”

　　我跟在牧尘后面，心里很过意不去，若是我没有求他教我，那他就不会被王爷罚跪了。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心思，故作轻松地拍了拍我的头，嘴角绽出一缕浅笑，“九妍，今日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今日去罚跪，可以少做很多工作呢，也不错。你千万别自责，我还应该感谢你呢。”

　　我知道他在努力逗我开心，从我认识他的第一天起，他就总是一副很开心的模样，似乎没有什么事都让他愁苦，除了我出事的那次。

　　我们两个并排跪在天一阁那方不大的小院中，牧尘低声问我：“九妍，你到底怎么惹着王爷了，怎么他不让我教你学武啊？”

　　我一时语塞，不知到底该怎么回答他的话，王爷不让我学武，一定是为了防止我伤害陛下，可是他真的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吗？如果这样的话，为什么他不直接向陛下揭发我？

　　后来的事实证明，是我想多了。绍熙王是一个足够谨慎的慎到连一个普通的北凉孩子都要提防，可能这也正这他能够在这诡谲云涌的朝堂纷争中平安地活了这些年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