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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思隔西楼 ...

  •   过了几日,立春便到了。清爽干净的白昼突然变得漫长起来,晓风和细,云烟散淡。春日是一年最美好的时光,我一直这么认为。

      天还未大亮时,我便到了天一阁,按理说,今日是出府采办的日子,所以来得早些,服侍王爷早间梳洗后,便可以出府闲逛了,每次在府外采买时,我都会玩到天黑,然后回府后被斥责一顿,这样的生活我已经渐渐习惯,有时候甚至想一直待在绍熙王府中过着自在的生活。

      我小心翼翼的为他系上革带,心想总算可以溜之大吉了。他大概是看出了我的心思,清寂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冲我说道:“今日本王陪你一起出府。”

      我听了这话,瞬间僵在了原地,若是他陪我出府,我便少了许多游玩的机会,他不喜热闹,自然不会陪我去看杂耍之类的活动,我的脸上滑过一丝失望。

      他看着我的样子,有些不悦,沉吟道:“九妍,不愿?”

      我赶忙摆手摇头,“不是不是,奴婢哪敢,能陪王爷出游是奴婢之幸。”我生怕他生气不许我出去去玩,赶忙解释着。

      今日街市上依旧是人声鼎沸,只是由于时值春日,街市上也多了几分暖洋洋的人间烟火气,置身这样的闹市之中,看着阳光穿透那些雕镂朱漆的木窗棂,发出宝石般的光芒,觉得这也是人生一大幸事。

      我与他并肩走在街市上,他那高大的身躯在此刻显得格外清瘦,与他身上的华服倒有些不相配。我默默走在他的身旁,不敢多说什么,只是跟着他向前走去。

      他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来看着我。清晨初升的阳光打在他的侧脸上,让他那好看的眉目比往日清澈了几分,我以为自己遇到了一个仙人,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那一刻,我觉得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陪伴在这样一个如诗如画的仙人男子身旁再幸福不过了。

      他认真地看着我,说道:“九妍,你还没用过早膳吧,饿不饿?”

      我突然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暗想,他这是在关心我吗?

      我赶忙点头,拉着他朝路边的小摊走去,他一定觉得我看到吃的后没出息的样子很丢人吧,不过我可不在乎这些,此时在我眼前的只有那冒着热气的,香喷喷的馄饨。

      我扯着他到小摊前,不知为何,拽着他走路一点都不费劲,可能他实在太弱不禁风。不过,我一个小小的孩子轻而易举地拖着他那么高大的一个人,这场面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之感。

      他看着小摊边摆放整齐的桌椅,犹豫了很久,才勉勉强强地坐了下来,他似乎很嫌弃这些地方,不过此刻,我已经开始大口吃了起来,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

      过了好久,我已经快要吃了一半,却发现他在和那碗馄饨做着斗争,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

      “公子,您快尝尝,这里的馄饨可好吃了。”我极力向他推荐着。

      “我从来不吃来路不明的食物。”他回绝道。

      我只好将他的那碗移到我的面前,尝了一口,又递回到他的眼前。

      “我都已经吃过了,也算是以身试毒了,这下您总可以尝一尝了吧?”

      或许是被我执着的样子感动了,也或许是确认没毒,他竟然真的开始认真地吃了起来。

      后来,我听牧尘说,王爷从不在街市上吃东西,那是他第一次在闹市上饮食,却是为了我。

      我们面对而坐,静静地吃着手中的食物,彼此都没有再说什么。当然,以他的性子,是不会和我主动说话的。

      吃完了早饭,我应该去采买那些王府所需之物了,然而,今日与往日不同,身边多了一个绍熙王。

      他仿佛是看出了我的不自在,主动对我说:“我去茶楼上会个朋友,你先去采办吧,我在尚卿茶楼等你。”

      听了他的话,我如蒙大赦一般赶紧称是,看着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出现在了我眼前茶楼二楼的窗边,二楼的茶客并不多,视线也挺好,足以俯瞰城中风景,他淡漠出尘的气质在人群中实在醒目,以至于在众茶客之中我一眼便认出了他。

      我冲他甜甜地笑了一下,“王爷放心吧。”

      说罢,便转身走入了那人海之中,很快,我就被闹市上的一切新奇之物迷了眼,全然忘记了王爷的存在,直到兴尽华灯初上之时,我才想起王爷还在茶楼等我,我赶忙回到尚卿茶楼,可二楼哪还有绍熙王的身影,我一下子慌了,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正当我询问茶楼老板无果,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寻找时,一双手突然拍了拍我的肩,吓了我一跳。我转身去看时,却发现那人竟然是苏长怿,在他的身边还跟着那个冷面王爷,难不成王爷今日去茶楼会的朋友是苏公子吗?

      难道苏公子也喜欢茶楼那种清静雅致的地方吗?

      我的心里有无数的问题想问,却因为眼前那一双冰冷的眼睛而被生生噎了回去,我只好装乖巧,赶忙道歉:“王爷,奴婢不是有意要忘记您的,奴婢只是,只是……”

      苏长怿在一旁哈哈大笑,明亮的眼眸中充满了笑意,一副少年气息,让我有些许心安。

      绍熙王往他的方向淡淡地扫了一眼,他便不再做声,收起了笑意,走到我身边,低声对我说:“堂堂绍熙王爷可是找你找了半条街,不容易呐,绍熙王对你,可真不一样。”

      我听了他的话,有些受宠若惊,转头看向王爷,他将头别过去,不再看我,淡淡地说:“以后不可乱跑,回去吧。”

      他没有骂我,也没有罚我,只是让我回府,这倒让我有些意外。我乖乖地跟在他的身后,和苏长怿说着话,他一直走在前面,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看我。

      回府之时,天已大黑,今日是我守夜的日子,我收拾好了王爷房间,服侍他睡下。

      这一夜,西风皱紧,吹落了一树残存的玉梅,清香飘逸,将一旁浅红色的梅中上品檀香梅,映衬得更加妩媚动人,初春残存的白雪也平添了几分光泽。

      我回到外室,简单地收拾一下今日偷偷采买的玩物,便草草睡下。

      不知睡了多久,我看到自己竟然身在北凉行宫之中,入目还是我熟悉的那间行宫,那个我长大的地方。

      我赶紧环顾四周,发现父王和母后正坐在房间的桌案后,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赶紧下床,朝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去。

      跑到父王身边时,我一个踉跄,差点摔倒,父王伸出双手接住我,我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看见母后对我说:“小满,来,回家了。”

      听到她的声音,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积攒了三个月的委屈在此刻如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我不住地哭泣着,迷茫间,父王轻拍着我的后背,低声安慰我:“别哭,我在……”

      我缩进他的怀里,任由父王把我横抱起来,抱回了我的床上,我搂着他的脖子,不愿撒手,生怕自己一松手,眼前的一切便会化为乌有。

      他将我置于床榻之上,坐在了我的床边,任由我扯着他的手,他一直反反复复地安慰着我,听着她的声音,我感到莫大的惊喜与安心,在他碎碎念般的声音中渐渐昏沉。

      过了一会,我终于撑不住了,在他结实的怀抱中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透过薄细的窗纱,向外望去,天已大亮,入目是简单的棕红罗帐,是王爷房间里的那顶,我转过头去,墙上挂的字画也提醒我这分明是王爷的内室,难不成我昨晚是在绍熙王的房间睡的?

      那夜半细声安慰,我抱我回去的人难道是……?我不敢再往下想下去,脸红得要命,刚刚跑出内室,就看见苏长怿正在给王爷诊脉,他看到我从房间里跑出来,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脸上闪过一丝惊愕,难以置信地看着绍熙王。

      “云弈,你这是,人家可是一个单纯的小姑娘,你就……”苏长怿用一副打量陌生人的眼光看着绍熙王,誓有不问到底不罢休的模样。

      我知道他误会了什么,赶忙解释:“不,不是这样的,苏公子,我,我只是……”

      显然连我自己都说不清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总不能说我梦到了北凉的陛下和皇后吧。我胡思乱想着,王爷终于开口:“下去更衣。”

      我赶紧一溜烟跑回房间,套上外衣,呷了一口桌上放了不知多久的茶水,这才慢慢地冷静下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我扭头看去,是苏长怿,他看了看我的样子,我刚想说些解释的话语,他就对我说:“九妍,不简单嘛,这么快就和王爷这么亲近了。”

      他看我的眼神中带着些许玩味,听了他的话,我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脸又开始红了起来,刚才想好的话一下子也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我从未见过绍熙王对谁这么好过,你是第一个,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对你这么好,总之,你一定要珍惜这份缘分。”他似乎没有注意到我的尴尬情绪,接着说道。

      “他身子一直不太好,这些年我虽然名义上是为他诊病,但我被陛下派到他的身边时,他的状况就已经不是很好了,那年他才十四岁,可是他的身子已经很差了,这些年经过我的调养,他好转了很多,但他的状况会越来越差。”

      “那,那苏公子也没有办法延缓他的病情吗?”我听得焦急,赶忙问他。

      “丫头,我的医术还没好到可以遏制他病发的境界。”他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说道。

      “那,那他的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继续追问道。

      “他的病似乎与寻常疾病不同,似乎是毒物所致。可我这么多年也没诊出他究竟中了什么毒。这些皇家秘闻,都不是你我能知道的。你是他信任的人,一定要好好照顾他。”

      我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抬头看着他,试探性地问他:“难道王爷以前就没有信得过的贴身婢女吗?”

      苏长怿以从未有过的认真语调说:“在你来之前,他身边的婢女从来没有能够接连侍奉他超过三个月的人,你是第一个,在你来这里之后,他的脾气就好了很多,其中的缘由我也不明白,总之,王爷对你,不一样,”

      他突然停下了话语,看向我的身后,我好奇地扭头看去,绍熙王正站在我的身后,朝他颔首示意。

      他今日换了一件黑色长袍,看起来更加瘦削了,不知为何,此刻,我竟有些心疼面前这个男人。

      苏长怿见他进来,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们主仆二人慢慢聊,慢慢聊,我回宫还有事,就先走了,不打扰你们了。”

      说罢,还不等我起身送他,他就已经溜出了房间,那模样就好像是身后有千军万马在追杀他一般。

      我知道,王爷可能不让他告诉我他的病情,一直以来,王爷对自己的身子似乎都是蛮不在乎,他不喜欢吃药,也从不担心自己的寿命,可能在他这样的人眼里,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吧。

      我随着他来到他的书房,到他的书案前停了下来,那书案上平铺着几张宣纸,他吩咐我,“研墨。”

      我赶紧上前,为他研墨,他似乎要作画,绍熙王拥有一手好画艺,这在宫里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同时,他不再作画,早已封笔的事情却也在宫中传得沸沸扬扬。

      看到他再次作画,我心里还是有些吃惊的。我盯着他,看他拿起了手中的笔,一笔笔生气十足地横涂在纸的上方,于是一片寥廓万里、云烟滚动的天空立时呈现,栩栩如生。

      我看得有些呆,直到他画完叫我收拾我也没有注意到,我从来没有见过可以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将山水画得如此生动,可能是我的见识过于浅薄吧。

      我眼巴巴地看着他,问道:“王爷,可以将此画送给奴婢吗?”

      我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过分,他怎么可能轻易在封笔之后将自己的画作转送与人,而且,还是送给我这样的小婢女。

      他竟然没有生气,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我开心得要命,赶紧卷起来收好。

      可那时的我们,彼此都不会知道,这幅画,在我以后的生活之中,将是多么宝贵,又多么惹是生非的东西。

      岁月不居,转眼半月已过,窗外,春意流泻,暖风和煦,花事渐浓。又是一年春闱的日子,从四面八方来到京城的举子不少,可能连陛下都有些难以应对,竟破天荒地恢复了王爷的参政资格,将应对举子的任务交给了绍熙王去办理。

      自从陛下将此任务交于他后,他便很少待在府里,一天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宫中和城中奔忙着,我也很少见到他。

      这天,他难得待在府上,不过仍然是在看那些令他焦头烂额的奏本,他吩咐牧尘进去,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

      我提醒他,“王爷,牧尘去城中办事了。”

      他头也不抬地对我说:“那你去把这份文书送到宫中礼部,亲手交给礼部尚书。”

      我点头称是,赶紧捧了文书出去,前往宫中。

      三月的天气已经开始转暖,走在宫中,也多了几分轻快,我凭着记忆前往礼部,那是主管科举的地方,这趟前往宫中,多半也是为了春闱之事。

      到达礼部时,已经是晌午时分,礼部内一片喧嚣,似乎有什么贵人正在里面,不过很快,我就从门外的圣驾知道了到底是谁在里面。

      我走进去,刚想开口问礼部侍郎在何处,就有人走上前来,问我的身份,我将来意告知后,那人便接过我手中的文书,向里走去。

      我赶忙说:“绍熙王让奴婢将此物亲手交给礼部侍郎,奴婢不敢违抗命令,请带奴婢去见礼部尚书。”

      那人不耐烦地说:“今天尚书大人不在,此物将由咱家转交给陛下,你快回去吧,冒犯圣颜的罪过可不是你能担得起的。”

      听到陛下在里面,我有点惶恐,倒不是真的怕他,只是没想到,重见他的日子,竟然这样快。当日他在北凉王室朝我射出的那一箭,虽未致命,却从我身旁穿过,若不是曾经的侍女替我挡了一箭,我早已死在他的手中了。

      这么胡思乱想着,刚走出文渊阁,一个尖细的声音喊住了我:“姑娘留步,你是绍熙王身边的贴身婢女吧?陛下召你去养心殿一叙。”

      陛下找我?我努力回想着刚才的场面,按理说,他应该没有见过我才对,那么他此时唤我过去,应该也是为了绍熙王的事情吧。

      想到这里,我轻松了一些,不过,又开始担心他会不会认出我曾经的身份,毕竟,我们在北凉王宫前,是有过一面之缘的。

      我揪着心,跟在那位内侍身后,慢慢地朝养心殿挪着,晌午的阳光很好,却也很是刺眼,我不敢抬头,只好低着头向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大概过了很久吧,我终于来到了养心殿之前。还没来得及等我看清这气势恢宏的宫殿,我就已经被带着来到了大殿之中。

      “叫什么名字?”座上那个男子开口,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我曾经听过。

      “奴婢九妍,见过陛下。”我恭恭敬敬地朝他行礼。其实,从我进殿起,我就已经做好了被认出然后处斩的准备,可能这就是北凉王室的命运,但我心底里还是一直不希望他认出我的。

      “九妍”,他低声重复着我的名字。我不知道此刻已经应该做什么,只好低着头,静静地站在一旁,听他发落。

      “抬起头来,让朕看看。”他终于对我说话了。

      “奴婢不敢。”我找借口推脱着,不想让他看清我的真容。

      “朕再重复一遍,抬起头来。”他的话语之中带着些许令人不容抗拒的威严,让我有些心慌。

      我只好慢慢把头抬起来,心中已经做好了必死的准备,我抬头注视着他,目光中却抑制不住流泻出的恨意,时隔四个月,我终于又见到了南靖君主傅云琼。

      傅云琼并不是傅家三子中最俊秀的那一个,但他眉目间的那一种飞扬冷峭却不同寻常。

      他一直盯着我看,不知是在看什么,可能觉得我面熟,在努力回想我是谁吧,我这样想着,他突然开口。

      “九妍,名字好听,人更是婉秀貌美,你便是绍熙王的贴身婢女吗?”

      看到他还没有认出我,我松了一口气,心中也多了几分底气。

      “奴婢正是,难道宫中没有人向陛下禀报此事吗?此事应该是陛下一手负责的吧?”

      他突然笑了,笑得很开心,“哈哈,有趣,你还是朕见过的第一个敢于质问朕的女子,朕看你年纪尚小,却有如此勇气,果然不简单。可堪大用。”

      我猜他说的“大用”指的是监督绍熙王这件事,可能他并不想将此事让在旁的人知晓,所以并没有对我明说,他可能觉得我能够理解他的话吧。

      我点点头,乖巧地回答他的话:“奴婢知晓,一定做到。”

      “有什么事就进宫来找朕,朕可以给你通行令牌。”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脸上重新浮现出一抹笑意。

      少顷,他又开口说道:“好了,你回去吧,别忘了朕方才与你说过的话。”

      我如蒙大赦一般,连礼都忘了行,便匆匆出了这养心殿。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养心殿,也是我第一次见到养心殿里的那个人。

      回府的时候,已经是日暮向晚的时分了,算了算,似乎我进宫一趟,花费了整整一下午的时光。我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准备,毕竟,绍熙王他也不希望我在宫中乱闯的吧。

      “下午去哪了?”果然,他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我的行踪,想来也对,他这样担心我入宫,今日让我进宫,已经算是恩赐了,他现在一定很想知道我有没有见到陛下吧。

      “奴婢今日进宫,在宫中迷路了,找了好久才找到礼部所在,然而并未亲手将文书交给礼部尚书大人,今日陛下在礼部视察,奴婢未能亲眼见到尚书大人。”我老老实实地回答他的话,不过并没有告诉他我见到陛下的事情。

      “见到陛下了?”他继续问道,他的目光还像往日一样平淡,似乎什么在他眼里都算不得大事,只是在平淡之后似乎多了几分不悦,微微蹙了眉。

      “奴婢并未见到陛下,只是托陛下身边的内侍将文书交给了陛下。”

      他淡淡地扫了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我也默默退到了他的身后。

      过了半晌,我才注意到他今日的脸色似乎格外苍白,似雪一般,更显得他毫无人间气息,额间还有细小汗珠渗出,连看书都有些有气无力。

      我有些害怕,赶忙抽身溜出房间,来到门口,牧尘正站在那里,看起来是在想着什么事情,以至于我叫了他足足三遍他才回过神来看我。

      “牧尘大人,王爷今日似乎不太好的样子,可能是病发了,你快进去看看。”我着急地催促他进去,他听了我的话,有些发蒙,自顾自地说道。

      “不对呀,今日下午王爷还好好的呢。”

      说完,他凑近了我一些,不知道在做什么,好像是在闻着什么气味。

      “九妍,你今日下午去哪里了?身上怎么会有天竺葵的气味?”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赶忙推门进屋,还不忘对我说:“快派人去请苏太医,只有他才能医治王爷的症状。”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愧疚,赶忙跑去找人,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长怿终于在宫门关闭的前一刻出宫赶来了绍熙王府。

      我在府门口焦急地等着他,一见到他来了,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拖着他往天一阁的方向走去。

      “这么大半夜地叫我过来,有什么要紧事吗?我可跟你说,我已经好几天没休息了,现在我可没功夫陪他玩儿了。”他的眼睛之中布满了红丝,打着哈欠对我说,一副疲惫至极的样子。

      “王爷病了,现在情况不太好的样子,所以才将苏公子连夜请入王府。”

      “怎么样?他没事吧,这几日我来给他诊脉时,他总是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你老实交代,他最近是不是又没好好吃药?”

      他一路上不断地向我打听着绍熙王的病情,不知为何,明明从府门口到天一阁只有很小一段距离,但在此刻,却显得分外幽长。

      “王爷的药一直是牧尘在负责,我不太清楚。”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该怎么回答他的问题。

      他无奈地摇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我很想问他天竺葵的事情,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身上天竺葵的气味是从何而来。

      过了半晌,他终于又重新开口,打破了长久的沉默。“丫头,苏公子我以后就交给你一个重要的任务,以后他的药,都由你来煎和送,他很听你的话,你煎的药,他一定会吃的。”

      “王爷怎么会听我的呢?”我觉得他有些误解,开口问道。

      “你记不记得上次……”他正打算接着说下去,却被迎过来的牧尘打断了。

      牧尘走到他的身边,径直拉起他向屋内走去,苏长怿也没说什么,只是回头看了我一眼,便跟着牧尘向屋内走去。

      我也跟着向里走去,却被牧尘拦在了门口。

      牧尘看着我,眉目间是难以掩饰的焦急之色,“九妍,苏公子要给王爷施针,你先去药房那边煎药吧。”

      我领了命令,向药房走去,笨手笨脚地向药房的主管学着煎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紧急关头,牧尘会把这样的活交给我这样毫无了解的人去办。

      不过好在有药房主管的帮助,我还算快地完成了任务,端着药汤向王爷房间走去。

      我回去的时候,牧尘早已不在房门口,可能府中又出什么事情需要他去解决了吧。

      我捧着药碗,在房门口犹豫着,刚才牧尘说苏长怿在给王爷施针,那此时我到底应不应该进去送药呢。

      最后我还是决定进去看看,毕竟要是我耽误了王爷,怕是几条命都不够赔的吧?

      屋中亮着昏暗的灯光,让我有种置身梦境的不真实的感觉。

      一进屋,就能听到苏长怿来来回回的踱步声,不知道在做什么,只知道脚步很急。我的心里很没底,战战兢兢地走上前去,问他:“王爷没事吧?”

      要是王爷真的是因为我才会再次毒发,那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了吧,我暗想着,走到他的跟前。

      他被我吓了一跳,说:“你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怎么没听见。”

      我把药碗递给他,说道:“这是王爷的药,我煎好了。”

      他把药碗放在旁边的木桌上,继续开始施针,我偷偷向王爷的方向看去,他正躺在榻上,面色苍白如雪,似乎苏公子的一番救治也未能为他惨白的脸上增添几分血色,他的额间沁着大滴大滴的汗珠,眉头皱得很紧,看着让人心疼。

      突然,我看到他雪白的肩上有一道长长的暗红色疤痕,吓了一跳,然而,随即那个巨大的伤疤又让我非常难过,当初那巨大的伤口一定很痛,一定流了不少血吧。

      我正在他身边不知所措的时候,他竟微微地睁开了眼睛,轻轻唤着我的名字:“九妍……”

      一旁的苏长怿松了口气,又开始开起了王爷的玩笑,“没良心的家伙,刚刚也不看是谁将你从鬼门关,阎王爷那儿抢回来的,醒了竟然不先关心关心我。”

      我硬着头皮替王爷解释着,“王爷刚刚又没醒,怎么会知道是你在救他呢。”

      苏长怿看了看王爷,又看了看我,说道:“你们主仆二人就合起伙来欺负我吧,唉”

      他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又嘀咕着:“他醒了就没什么事了,这几日一定要好好养身体,切不可太过操劳,还有,不可以再接触天竺葵了,要不然即使是扁鹊再世,也难救其命了。”

      说罢,他收起药箱,正打算离开,可能又看到了桌上的药碗,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到王爷身边,冲他翻了个白眼,用一种威胁的声音说道:“你小子是不是又好几天没吃药了?我跟你说的你都忘了?我可跟你说,以后我把煎药送药的活都交给九妍了,你要是再不吃药,我就找她的麻烦了。”

      王爷抬眸看了苏长怿一眼,我能从他平静的目光中读出三个字:你找死。

      苏长怿立马闭嘴了,他可能也意识到刚才自己的话有些找死,赶紧又补充道:“那个,云弈,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就先走了,明日再来看你。”

      王爷还没说什么,他就已经出了房间,快得让我来不及看清他的身影。

      他眼巴巴地望着桌上的那碗药,似乎正在做着思想斗争,不过似乎是失败了。

      我把药碗端到他的面前,看着他,开口劝道:“王爷快些把药吃了吧,再不吃就凉了,就更难吃了。”

      他皱皱眉头,装出一副疲倦的样子,略略向旁侧转身子,背对着我。

      我只好拿出了前几日在街上买的蜜饯,开始哄他:“王爷,现在奴婢拿了蜜饯,这药便不会再苦了。”

      他终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笑笑,他满脸写着不情愿,还是不肯接过我手中的药碗。

      我没办法,只好说:“王爷要是不喝,那奴婢就只好亲手喂王爷喝下了,只要王爷不觉得难为情就好。”

      他扫了我一眼,我从他的目光中读不出什么表情,但他终于夺过了我手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我赶紧把蜜饯递上去,他看了看,竟然像孩子一般问我,“以后是不是每天你都会给本王煎药,给本王蜜饯吃?”

      我被他的话语噎住,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顺着他的话说着:“王爷只要每天按时服药,奴婢每天都给王爷带蜜饯吃。”

      听了我的话,他竟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在我的身边沉沉睡去。

      为什么王爷一提到吃药就满心的不情愿,他这样的人,竟然也会有害怕的东西,那我呢,我害怕的会是什么呢?

      云出云归,时光亦随之荏苒而逝,不觉间,三月韶华已逝。

      时光越来越接近春闱的日子,京城之中也莫名多了些紧张气氛。

      “你听没听过有一句诗,叫做‘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自从开始春闱以来,牧尘都变得文雅了许多,每天对着我念一些我听不懂的诗句,明明南靖的文字我尚未实全,他却似乎觉得我应该了解这些诗句。

      我不耐烦地打断他:“牧尘大人,您每日念的都是这两句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王爷派我出府有事要办,我就先走了,你去找王爷念诗吧。”

      说完,我蹦蹦跳跳地离开了天一阁,牧尘在后面说道:“九妍,你竟然不陪我玩,我哪敢去找王爷呀……”

      我顺着缙云街往前走,其实我没有什么事要办,王爷也不可能放心的将事情交给我这样,在他眼中,不靠谱的人去办,我只是想看看这南靖的春闱究竟会是怎样的热闹,或者是庄严与肃穆。

      “让开,让开——”一声惊呼打断了我的遐想,我侧目向旁边看去,一位看起来器宇不凡的贵公子模样的人正驾着一匹飞驰骏马,从我身旁疾驰而过,他似乎无法控制那匹骏马,任由马匹横冲直撞,拖倒了路旁的许多摊贩。

      我看的着急,很想上前帮他,很多年前,在北凉时,秦川曾经教过我如何制服飞驰骏马,所以我心中有十分的把握。

      我看准了他从我身旁经过的时机,对他喊道:“快抓紧缰绳。”

      此时,那马匹却猛然弯背跃起,那人也很快会意,从恍然失措中回过神,抓住了缰绳,那马匹前蹄向上直立着,大有一副要将马背之人甩下来的模样。

      我赶紧从旁边被破坏得乱七八糟的小摊上捡起一根看起来很坚固的绳索,又将它圈成套索,在马匹从我面前经过后,投掷了出去,所幸,在绳索套住马匹之后,那马终于扬起前蹄,不再有任何动作,只是挣扎着,却不再向前跑去了。

      我走到那受惊的马匹之前,发现那马匹腰腹之间似乎受了伤,还在流血。于是对那刚刚从马匹上跳下来,还惊魂未定的公子说道:“公子稍等,这匹马已经受伤,不可以再向前走了。请稍等,我有办法帮它疗伤。”

      我将手中的套索递到那男子手中,还没等他说什么,便匆忙向旁边的药铺走去,等我再次回来的时候,那匹马已经平静了许多,但仍然在挣扎着。

      我走到那马的身旁,将手中的药草小心翼翼地敷在伤口处,低声安慰它“别怕”。

      不知过了多久,似乎药性发作,马匹身上的痛苦没有那么严重了,它终于停止了挣扎。

      大街上的人便齐声叫好,我有些不好意思,想拨开人群回府,经过白日里的一番闹腾,天色已经不太早了,若是再不回府,怕是又会惹来什么是非吧。

      “姑娘别走,我还没来及跟姑娘说一声谢谢呢。”一个身影拦住了我的去路,正是刚才那男子,他看起来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眉目间的惊慌难以掩饰。

      “我还有事,不能在此久留了。”我只想快些回府,今日王爷难得入宫,我才有机会偷偷溜出来,我可不想在王爷回府后发现我不在,那就很难说过去了,自从上次宫中的事情以后,他似乎重新加紧了对我的提防,连采买的活都不再吩咐我去做了。

      那男子伸手拉住我,说道:“在下任逸,真的感谢姑娘的恩情,可否请姑娘赏脸,接受在下一拜。”

      说罢,他竟然真的想要向我下拜,我赶紧拉起他,说道:“不必这样,你的感激我心领了,我是真的有事,不能奉陪公子了。”

      “姑娘可愿同我将这马送回城郊马厩,万一路上再出事,我便无法交差了。”他似乎决意要把我留下,继续说道。

      听了他的话,我有些心软,便点头答应了他,王爷那边虽然还没想好要怎么搪塞过去,但此时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们两个并肩走在缙云街的长道之上,暮色时分,夕阳斜照在城门外的箭楼上,很好看,像极了当时的我初来京城时分那样漂亮,我有些恍惚。

      他似乎有意打破这沉默的气氛,开口对我说道:“还没问过姑娘芳名,今日我奉皇命前来护送战马,没想到竟然在路上碰到了这样的事情。”

      我冲他笑笑,“我叫九妍,你方才说是奉了皇命而来,敢问公子何许人也。”

      “我是青梧郡主的郡马,此次恰逢春闱,携郡主回朝,在朝中做一些闲职。”

      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他接着问我,“姑娘深谙驯马之术,不知姑娘在京中做什么。”

      我并没有告诉他我的身份,要是哪天他来府上找我,那今日的事情就瞒不过去了。

      我没有说话,待到了马场门口,便将缰绳交到了他的手中,对他说:“今日之事,希望公子保密。”

      他会意地点了点头,对我说:“今日多谢姑娘,任某欠姑娘一个人情,日后必定归还。”

      庆幸的是,回到府中时,虽然天已全黑,但王爷似乎并没有回来,天一阁并没有像往常一般灯火通明,连守在门口的牧尘也不知所踪。

      我不知道王爷到底去了哪里,可能是宫中,也可能是城中的举子会馆吧。我坐在了门口的台阶之上,静静地等着他们回来。

      说实话,这几个月以来,我已经渐渐地喜欢上了这个地方,正值暮春时节,浓重的花影倒映在紧闭的小阁窗棂,月光清清淡淡地铺洒在稀疏的帘上,似幻景一般,看一眼,都惹人沉醉。

      很久以后,我终于支撑不住,竟然在台阶上睡着了。我不知道王爷到底是何时回来的,只是一睁眼,自己竟然已经躺在那个男人的怀里,他抱着我进了外室,月光打在他的侧脸上,将绝美的五官映衬得更加楚楚动人,白衣月下,让我恍惚以为他是下凡视察人间的仙人。

      我不敢动,不想让他知道我醒了,我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着他。

      他显然是发现了我的动静,问我:“九妍,醒了?”

      我知道自己没办法装下去了,只好睁开了眼睛,我发现他也正在看着我,眸中是难得的温柔之色,我不知道自己是得了什么福气,能被这个仙人一般的男子抱在怀中,而且柔目以待。

      他将我轻置于榻上,坐在我的床边,又扯过旁边的一床被子为我盖上,对我说:“九妍,若是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入宫为妃还是愿意留在绍熙王府,留在本王身边?”

      “入,入宫为妃?”我小心翼翼地开口问他,却仍然不相信他说的是真的,他一定是在骗我吧,瀚州属于北凉,陛下那么多疑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把我留在他的身边呢。

      那时的我只是傻傻地以为王爷嫌我麻烦,不想要我,找的一个借口而已,他只是在骗我吧,很久之后,当我经历了痛苦的离别之后我才明白他今日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奴婢只想留在绍熙王府侍奉王爷,并没有入宫为妃的打算。”其实,在短短几个月的相处之间,我已经把绍熙王府当成了自己的家,即使可以真的入宫为妃,我心底也是有些许不愿的。

      我感到身体之中有些情感在慢慢流失,但我说不清那是什么,只是每日复仇的心不再强烈,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在背叛北凉,难道我也要沦为北凉的叛贼了吗?

      可是,一个人一旦找到了一丝温暖,便再也不舍得离开,这是连一个孩子都懂的道理。

      他认真地看着我,轻声问道:“想好了?”

      我点点头,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我抬头看他,冷不防被他圈进了怀里,我闭着眼,享受着他的怀抱,听着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声和心跳声,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在没来到王府以前,所有的人都说绍熙王是一个不近人情的冷面阎王,可是,他这样的人,却会对我如此温柔,会主动抱我。

      正傻笑着胡思乱想,目光却对上一双淡若秋水的明眸。

      他正低头看我,凑得很近,鼻尖的气息轻轻呼在我的脸上,继而,又凑近了我的耳边,轻声对我说:“九妍,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我脸颊微红,不知道该怎么接上他的话语,只能默默缩在他的怀里,任由他揽着。

      然而,这样的时光,终是短暂的,或许正是因为短暂,这一切,才会如此地叫人流连。

      他轻轻拍怕我的头,将我放开,对我说:“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我弱弱地“哦”了一声,缩回到被子里,看着他逐渐消失在房间门口,心里却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转天黄昏,我去给他送药,他房间里静悄悄地,没有什么动静,牧尘不在门口,估计是又去宫中了吧?这几日他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天我难得有机会见到他。

      我捧着药碗进去,他正坐在书案后,一如往日淡若青云。我小心翼翼地从他旁边过去,企图在不惊扰他的前提下完成我要做的事。

      自从前几日夜里他将我送回房中之后,我一见到他就会不由自主地脸红,连我也说不清这是为什么。

      在走到他身边仅差两三步的距离时,我看着他,移不开眼睛,没注意到眼前的台阶,一个踉跄向前倒去,手中的药碗也应声落地。

      他看到我这样没出息的样子,怕是再也不想理我了吧。

      突然,有一双清冷结实的手臂揽住了我的腰,吓了我一跳,我呆站在原地,连他放开我都没有察觉。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出声提醒我:“以后小心些。”

      我赶紧点头,站到了一旁,准备收拾,脸上有些灼烧,想来现在的我一定是面红耳赤,一副很奇怪的模样吧。我不敢再去想刚刚发生的事,书房气氛有些尴尬。

      冷不防苏长怿突然进来,看到在一旁收拾的我,他不怀好意地笑了出来,似乎全然忘记了坐于书案前那个冰冷的男人。

      他开口戏谑道,“丫头,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红得像晚霞一样,不会是发烧了吧,要不让本太医来为你整治吧。”

      他朝我走近,我支支吾吾地狡辩:“我,我没有。”

      他又向我走近了一步,他的表情让我更加无地自容了。我恨不得钻入墙角之中,再不见他。

      “长怿,你今日来,东西带了吗?”他终于开口说话,缓解了我的不安心情。

      我偷偷抬眼看向王爷,他仍是沉静似水的模样,不过,苏长怿显然是放弃了继续和我说笑的想法,离开我,转身向王爷走去。

      “九妍,苏公子来了,怎么不奉茶,无礼。”我知道他是想放我一条生路,让我在苏长怿面前不至于如此难堪。

      我也故作懊恼之色,连忙道:“奴婢知错,这就去。”

      说完,立刻转身跑了出去。

      夕阳沉落,他白衣胜雪,在凄艳浓重的霞光映照下,更显得清逸出尘,似凡间尤物,美得我恍惚。

      接下来日子又回归了之前的平淡,他对我的好似乎只是一瞬,短得让人无可流连,而又转瞬即逝,我每日看着府中的花开花谢,日升日落,还有府上那个绝美的男人,不觉间,一年已过,我比来时又长大了许多,牧尘经常说,我都长成一个大姑娘了。

      可是我却有些不想长大,长大,就意味着有些事我不得不去做了。

      这一年凤家小姐来天一阁的次数多了些,无非就是继续缠着王爷送一些糕点荷包。我不知道王爷为什么每次都能狠下心来拒绝她,无论是多么精致难得的东西,甚至有一次,她竟然偷了凤老爷被陛下赏赐之物。

      她好像慢慢地对我失去了耐心,有时候,一见我,就会生气,还会偷偷恶作剧欺负我,不过,我并没有告诉王爷,只是在心里偷偷藏着。他那样的人,应该早就已经知道了吧。

      我偷偷问过牧尘她这是怎么了,牧尘就经据典地说了一大推我听不懂的话,不过,总结起来,她似乎是很羡慕我可以日日照顾王爷,我有时也会想,有一天她会不会成为绍熙王妃,这府上的半个女主人。

      可惜,这样的时候我终是没有看到,她留给我的印像只是一个求爱不得的苦情女子。

      听牧尘说,今年她就要及笄了,在南靖,及笄就意味着可以嫁为人妇了,所以,她更要拼命缠着王爷,据说这样,她就有机会当绍熙王妃了。

      我的日子过得简单而且平静,似乎如果我不是北凉公主的话,那么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继续下去。

      我的胡思乱想在接到陛下手谕的那日,一下子全部都抛在了脑后,今日之后,我才明白,原来那一夜王爷说过的话,竟然都是真的。

      时值冬日,树枝上有雪花簌簌飘落,沙沙作响,我踩着雪走在进宫的路上,路过尚宫局时,我想起来,一年前,就是在这个地方,我被派去绍熙王府,当了一年的婢女,我已经贪恋着绍熙王府的生活,再次看到这里时,竟有些感激这个地方。

      养心殿之中,陛下正坐在御书案后,随意地翻着一本厚厚的书,不知是在打发时间,还是在等我。

      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这是我来到南靖后第二次见他,这一年来,我并未向他传递过任何王爷的消息,所以,今日来他大概是想问问我王爷的近况吧。

      我只能用这样的想法来安慰自己,希望自己能侥幸不被陛下看中,可是我终究还是失算了。

      “九妍,过来。”他在坐上冲我招手,示意我过去,我不知道他想让我到他身边,还是只需要离他再近一些。

      我象征性地往前走了几步,停下,看着他。

      他今日心情似乎很好,连眼角都是带着笑的。他继续对我说:“朕是要你到朕身边来。”

      我赶忙摇头,对他说:“奴婢不敢,陛下身边的位置,是留给陛下的妃嫔的,不是留给奴婢的,陛下有什么事还是直接说吧。”

      没想到他竟然屏退了旁人,亲自朝我走了过来,我往后退了一步,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他,似乎我今日进宫就是一个错的决定。

      我偷偷地希冀王爷能在此刻出现,毕竟他今日一大早就出门去了,不让我跟着,不是进宫,又能去哪儿呢?

      我正胡思乱想着,陛下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他伸手想要拉过我的手,,我躲了一下,他的手便扑了空。

      我找着理由搪塞他,想躲开这意外的亲近:“陛下今日召奴婢进宫,不会就是想玩弄奴婢吧?要是让那些宫妃知道了,奴婢哪里还有活路?”

      他倒想没听到我的话一样,重新拽过了我藏在背后的手,牵着我走向书案后的座位上。

      我害怕极了,拼命躲着他,可他并不似王爷那般瘦弱,他的气力,是我所不能及的。

      我被他安置在了他的身边,感觉很不自在。他凑近我,轻声问我:“为什么不愿做朕的人?”

      “啊?陛下,我……”我突然想起了很久之前的那个夜晚,王爷问我的那些莫名其妙的问题,难道,它们都是真的。

      “嗯?”他看着我,用一种极其魅惑的声音问我。

      我只想快些摆脱他的束缚,敷衍道:“奴婢只想留在绍熙王府,求陛下放奴婢回去,天色不早了,奴婢还要回府为王爷煎药。”

      他失望地看了我一眼,垂眸道:“好吧,不过,你今日的话,朕记住了。”

      我不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匆匆行了一礼,便飞快地逃出了养心殿。

      府中灯火通明,看来王爷早已回府,估计有一会儿了吧。

      我煎好了药,朝王爷房中走去。他正埋首于书案读书。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涎香味,药碗中散发出的阵阵药香,终究还是未能遮盖过我周身弥漫的那种味道。我把茶碗放于案上,恭敬地朝他行了一礼:“王爷,该喝药了。”

      他抬头,用一种凉似寒冰的目光冷冷地看着我,那目光深邃致极,只可惜当时幼小的我我无法读懂里面包含的究竟是什么。直到经历过多年风雨,我才真正理解他目光之中的那抹深意。

      “面圣了?”我知道他素来不喜欢我与陛下见面,可能实在是怕我伤害陛下吧,于是我果断的摇了摇头,看着他。

      他微微蹙了眉,看起来是要生气了,我不得已,只好又重新点了点头,解释道,奴婢是看牧尘今日有事,才自作主张,随苏公子进宫取药。奴婢只是出宫时在缇梧苑甬道上碰到陛下的,只是行了一礼,便匆匆告辞了。”

      我极力使我的解释听起来真实可信,可聪慧如他,我估计他应该不会相信我编的这些谎话。

      他接着说:“无谓缘由如何,既然你不想入宫为妃,那么就不要经常与陛下见面,否则出了任何事情,本王不会再负责。”

      我赶忙点头如捣蒜,连连说道:“是,是,奴婢记住了。”

      我看着他喝下了那碗药后,便小心翼翼的接过葯碗,跑出了他的房中。

      我端着药碗躲在房间的门后,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不防牧尘突然拍了一下我的肩头,吓了我一跳。

      他正低着头,那双眼睛像打量陌生人似的盯着我,看得我奇怪。

      我问他:“牧尘大人,你在看什么?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说:“九妍,你见到陛下了?”

      我点点头,算是回应他的话。

      他接着说:“九妍,陛下有没有说什么召你为妃的话?”

      他怎么也会知道这件事情,难道上次陛下对王爷问话的时候,牧尘也在身边吗?我想来想去,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陛下要召我入宫,可能当时的我,连这个最简单的问题也想不通吧。

      牧尘看我不说话,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几眼,长舒一口气,说道:“看来陛下也并非无理之人,他没有召你,也是你的一大福气啊。”

      我不解的看着他,想从他的目光中读出些什么,可他却不给我这样的机会,转身走入了无边的夜幕之中。

      接下来的几日倒没再发生什么,我很快就忘了那日陛下的话,只当他是真的不会强迫我了。

      这日一早,我来到王爷房中时,牧尘正在和他商量一些事情,我实在好奇,于是靠在窗角,偷偷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们说的大部分话我是听不懂的,我只是模模糊糊地听到了聆羽阁三个字,正当我一头雾水的时候,一句话飘进了我的耳朵里。

      “皇上已经决定过了年关之后,便将凤凌霄嫁与本王。”

      凤凌霄,要做绍熙王妃了?难道王爷真的愿意娶她吗?那我以后在王府是不是就没有什么安生日子了呢?难道王爷真的不在乎我的感受了吗?

      我不敢再想下去,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

      我想着刚刚来到此地的那个暮色昏沉的傍晚,他对我说过的话,当时我只当他是玩笑,现在的我,虽然想当真,却再也不可能了,可能王爷曾经对我的好,也只是看我可怜吧。

      也对,像我这样没钱没势的野孩子,那有什么资格成为绍熙王妃呢?

      我怕自己这泪流满面的狼狈样子被牧尘发现,他又该取笑我没出息了。

      我来到偏阁,胡乱地擦着一些器物,可是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我在心中告诉自己,我的使命是接近陛下,杀了他,为北凉复仇,不该贪恋这王府的生活,更不该奢想成为绍熙王妃,那不是我应该成为的人。

      可是我的眼泪就想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止不住地往下掉,以前我很少哭,可是现在,我快要把泪都流干了。

      我察觉到门口似乎有人,转头看去,王爷正站在我的面前,目光之中带着些许我不易察觉的感情。

      “王爷早安。”我福身给他行礼,他点点头,低眸看着我,问道:“你偷听我们的话了?”

      我没有说话,重新低下头擦着书架上的灰尘。

      他突然来到了我的面前,蹲下身,视线和我停在同样的高度,看着我,轻轻的说:“本王不会娶她,即使真的娶了她,本王也不会纵容她欺负你,本王不想看你伤心。”

      他抬手擦了擦我眼角未干的泪痕,冲我浅笑了一下,他的笑容真好看,让我一下忘记了刚才所有不开心的事情。

      我问他:“王爷为何对奴婢这么好?”

      他对我说:“你长得很像本王的一位故人,本王年少时母妃早逝,没人陪本王,她便日日陪本王游戏,教本王读书识字,可惜还本王未来得及报答她,她就已经肩负家国使命,前往北凉和亲了。北凉覆灭后,本王派人去找过,可是得知,北凉皇室已经全部覆灭。本王不知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是否认识,但现在本王希望好好待你,也算是报答她了。”

      我心下猜测,他说的那个故人,很可能就是我的母妃,曾经南靖的公主,母妃从前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南靖一位没有人疼爱的可怜男孩,那时的我,总是想着以后有机会到南靖,一定要陪那个孤独的孩子玩,现在,当这位男孩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却有些不知所措。

      他看我没说话,摸了摸我的头,说:“别哭了。”

      我不想让他再看到我现在这副样子,只好咬住嘴唇,让眼泪不至于掉落下来。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房间。那一天,我一整日都在魂不守舍,没有办法相信我母妃和眼前这个人的那些往事,有好几次甚至差点打翻桌上的笔墨,弄脏他的书还有画作,他有些不悦,便早早地打发我回去休息了。

      我回到房间,花易还没有回来,我将带回来的晚膳放在桌上,在那里坐着发呆。

      日落西山的时候,花易终于回来了。她将桌上的蜡烛点上,才发现房间里呆坐着的我。

      她吓了一跳,嗔怪道:“九妍,你回来怎么也不点灯,在这里想什么呢?”

      我回过神来,看着她,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接着说:“你是不是也在想为王爷的生辰准备什么礼物呢?”

      “王爷的生辰快要到了吗?”我和她相对而坐,吃着那些早已冰凉的饭菜,边吃边问道。

      她有些惊讶地看着我,说:“你不知道吗?三日后就是王爷的生辰了,府中上下可是都在发愁这个事情呢。王爷生辰,可是个讨好王爷的好时机,说不定还可以升官。不过,从前王爷的生辰,从来没有收过我们这些人的礼物。你就不同了,王爷对你那么好,你着实应该想想送王爷什么礼物好?”

      我陷入了沉思之中,一个向来没心没肺的人选礼物还真是挺难的,我最喜欢的礼物就是好吃的,不过估摸着绍熙王爷不会和我一样没出息。这一夜,我辗转反侧,终于,在天快亮时,想好了我要送的东西,只不过,我的技艺似乎不足以完成我的礼物,这又让我陷入了为难之中。

      天一亮,我就早早地出府来到了街上的估衣坊,此时的天色蒙蒙亮,街上行人也并不多,我走到估衣坊门前时,那里还没有什么人,完全无法将此时的冷清与白日的喧嚣联系在一起。

      我走进去,问那看店的掌柜:“堂主,男子斗篷的衣料用什么最好?”

      那掌柜将我上下打量了一下,问我:“姑娘是要给何人做?”

      我当然不会跟他说实话,“是给宫中一位贵人做的。”

      那掌柜带我到了后房,指着一堆花花绿绿的布料,给我介绍着,我听得头疼,这些事情我本来就不懂,现在看到这么多的布料,更是分不清楚。

      等到我挑好布料回府的时候,街市上的人已经多了起来,我匆忙穿越人群,往绍熙王府的方向赶去。

      我将布料送回房中时,牧尘恰好从我的眼前走过,看到我手里的东西时,停了下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语调对我说:“九妍,你难道也要开始学做女红之类的活计了?”

      我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想给王爷准备一份礼物而已。”

      他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问我:“你想给王爷准备什么礼物?让我提前知道一下嘛。”

      我绕过他拦着我的手,对他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我收拾好了一切,回到天一阁时,王爷正在院中看书。

      上午的日头微暖着,尚未回春的天气难得舒朗明媚,入冬以来,他愈发瘦了些,瘦的毫无人间气息,闲散悠然,在石凳上安静地坐着时,真得很像一位下凡来的仙人。

      在他身边待了整整一年半,我却从来看不够他飘逸出尘的样子,要是能永远留在他身边,那该多好。

      他没有注意到我的动静,依然安静地坐着,最近他似乎都很懒散,出门成了不常有的事情,他今日难得出到小院中,着实有些意外。

      听苏长怿说,他最近的身子又不太好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因为今年的冬天格外长的缘故吧。

      我拿了一件白色的披风,悄悄披在他清瘦的背上,他侧头看着我,不知为何,目光中竟有一丝怜悯,我怀疑自己看错了,再抬头看他时,他又恢复了云淡风轻的样子。

      我问他这三天我可不可以请假,他的眼睛轻轻眯了一下,将手上的书翻过了一页,沉吟道:“好。”

      我心里欢喜,在他身边蹦蹦跳跳,想着总算有时间可以给他准备斗篷了,他抬了一只手,拉住我,放下书,对我说:“近日别乱跑。”

      我点点头,转身跑回了我住的地方。

      我从旁边的柜子中翻找出一把花易常用的剪子和一些针线之类的工具,又拿出了我刚刚从牧尘手中骗得的王爷身量。

      到时候我把这个披风送给王爷,他一定会很开心吧,虽然他不会向我表现出来。我的心里泛起了一丝甜蜜,不由得笑出了声。

      花易回来,看到我这个样子,赶忙走到我的身边,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似乎是在看我是否发烧。

      我躲开了她的手,她问我在干吗,我老老实实地跟她说了我的想法,她想了想,对我说:“以你现在的技艺,要绣一件披风还是有些难度的,你要不要考虑换一个别的礼物?”

      我看着她,脑中突然想到一个好主意,我盯着她,说道:“那个,花易姐姐,你能不能帮帮我?”

      我扯着她的衣袖求她,她被我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只好说“好好好,我可以帮你。”

      我开心地像个孩子,在她身边帮她递着各种东西,俨然成了她的小助手。

      夕阳沉落,日暮向晚。我从王爷房间送药出来时,碰上了来此守夜的牧尘,于是王爷便让牧尘送我回去。

      王爷最近对我似乎越来越好了,从前我一个人能做的事情,他现在也不太放心,便总是找人来帮我。

      我与牧尘提灯并行在花园小径上,暗夜寒风萧瑟,四周寂寥无声。

      蓦然,他凑到我的脸前,盯着我看了半晌。

      “九妍,今天你怎么了?怎么像个小哑巴一样?”

      我着实被他吓了一跳,打了一个寒战,转过身,抬手打他。

      “你才不会说话呢?我只是在想该为王爷的生辰备些什么礼物好?”

      他象征性的在我头上拍了一下,说:“九妍,你胆子大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了。不过呢,”

      他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问道:“你到底打算给王爷备些什么?”

      我被他问得烦,只好回答道:“我呢,是准备给王爷绣一件披衣,这样王爷冬天时,便不会再冷了,不过我担心自己的技艺……”

      我话还未说完,牧尘插嘴道:“你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嘛,绣披衣可是要很高的技巧的。你做的披衣,连我都不穿,更何况王爷了。”

      我白了他一眼,将灯塞到他的手中,不想再理会他,向他比出一个挥拳的手势,匆匆跑入了房中。

      接下来的两日,我索性待在房间里,每天帮着花易裁剪缝合,感觉自己都快要成了一个绣衣坊的绣工,连做梦都想着要帮王爷制披风。

      终于在绍熙王生辰的前一夜,我终于能够拥有一件完整且好看的披风,要是能将它送给王爷,那么王爷在以后的冬日里应该不会再感到寒冷了吧。

      我小心翼翼地把披风放入衣柜之中,又不住地端详着它,虽然不是我亲手做的,可是当我看到它那好看的样子时,却总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成就感。

      翌日一早,我起了个大早,天色清明,似乎预示着今日将是一个不错的日子,我猜想王爷还未起身,便赶到膳房,打算给他准备一份惊喜。

      这一年多来,我的厨艺也有了不小的长进,虽然,有时候做的饭菜实在难以下咽,不过大部分时候,绍熙王还是很喜欢我给他做的食物的。

      我煮了一碗长寿面,来到了他的房门前,奇怪的是,今日早上牧尘并没有守在王爷的房前,他可能是去帮王爷办事情了吧。

      我没多想,推开房门进入了天一阁,房中空无一人,但却十分整洁,似乎这个房间昨夜并未有人住过。

      昨夜明明绍熙王还在这里,也是牧尘送我回去的,怎么今日一早,他们二人就消失不见了呢。

      我还是把手中的面放到了他的案几之上,又从房间取了披风回来,他还没有回来,于是我只好在房门口等着他。

      也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等得快要睡着的时候,一阵脚步声将我拖回了现实,我以为王爷回来了,赶紧迎上前去,可是来的人并不是王爷和牧尘,而是一些从宫里来的内侍们。

      为首的那个人我还记得,上次陛下传召我入宫的时候,我曾经在养心殿见过他,他的名字似乎叫做“凉寒”。

      我以为他们是来找王爷的,赶紧向他们解释:“王爷出去了,不在府上。”

      “正好,我们找的是姑娘您。”

      “找我?”我瞪大了眼睛看他,思虑着他找我能有什么事情。

      他看着我,点点头,继而从袖中拿出一卷圣旨,开始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民女商氏,贞静持躬,贤德无双,柔嘉表范,度娴礼法,举进退之仪,拥芳容之雅,朕心甚慰,凤鸣之恩,进封汐宸妃,以恭天德,以承后嗣,钦此!

      我被陛下召入宫中为妃,这是所有人都可以预见的事情,除了我。

      听到他念的内容,我直接懵在了原地,他的意思是我是汐宸妃?可是上次我明明已经对陛下说过我并不想入宫为妃的呀,怎么会这样呢?

      我怀疑自己听错了,又赶忙问他:“凉大人是不是念错了,奴婢怎么可能……”

      “奴才哪敢误传旨意,就是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还请小主赶快收拾东西,随奴入宫去吧。”

      我最后一丝冷静在听到他这句话后彻底烟消云散,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为什么偏偏此时王爷不在府中,为什么不征求我意见,就一纸圣旨强召我入宫为妃呢?

      我想不明白这么多的问题,迷迷糊糊地走回了房中,花易看到我这副样子,又看到门口站着的那些内侍,吓了一跳,压低声音问我:“九妍,你怎么了?门口这些人是?”

      “陛下让我入宫为妃。”我几乎是一字一字地说出这句话,从今天早上到现在,我整个人都是懵懵懂懂,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到底是不是我在做梦。

      “九妍,你入宫后一定要保重,后宫人心险恶,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她的眼里也渗出了泪水,她一边帮我收拾着,一边叮嘱着我。

      “别太委屈了自己,你心思单纯,切记一切小心。”

      收拾东西的时候,我看到了那柄刚来王府时携的匕首,我又想起那个人曾经某一天对我说过:“无论如何,不能伤害陛下。”

      我最终还是将它放入了我的行囊之中,随着他们一起登上了前往宫中的马车。

      车里还有一个小宫女陪着我,她看起来年纪也不大,用瘦弱这个词形容她也并不为过。我靠在她瘦小的肩膀上,马车一摇一晃的,让我仿佛回到了一年半前的那个月夜。

      迷迷糊糊的出了府,外面的马车仪仗听起来还挺热闹的,我听着官兵们的斥退人群的声音,觉得很不舒服,便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暄竹。”

      我心中还抱着绍熙王救我出去的想法,便问她:“你今早可有在宫中见过绍熙王爷?”

      “奴婢从未见过绍熙王,不知他长什么样子,今早奴婢直接来王府,并未经过前朝。”

      我转头看着窗外,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暄竹显然不知道我怎么了,可能在她眼中,这是一件很风光的事情吧。

      她凑过来,拿着手帕给我擦泪,我没有拦她,也并没有转头,只是看着绍熙王府一点点地后退,直到消失在我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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