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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剑光 ...

  •   京都近郊的山谷里春意已经显现出来了,荡在山谷间的风还是冷的,可低矮的灌木冒了芽,生机勃勃里一片新绿。

      穿云和苏叶的那匹小母马头抵着头挨在一起蹭着路边的嫩芽,穿云嚼着草叶,时不时抬头往回看一眼。
      顺着它的方向便能看见不远处一棵槐树下站着的两个人。

      苏叶一路狂奔而不得其法,在马背上颠得发髻凌乱,实在狼狈。
      两个人沉默着对立了半晌,云淮晏阴沉着脸将苏叶拉得离自己稍稍近一些,仔细查看了一圈,确认她不过是看来狼狈,并未受伤,眉头才稍稍舒展几分,沉声问她:“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北境找大哥。”

      如今端侯府覆灭,京中文武避之犹恐不及,苏淳与苏槙被捕狱中,苏叶与云淮晏也心生嫌隙,唯一能倚赖的便只有千里之外的兄长。
      她终究是自小被父兄捧在手心里被保护得太好,烂漫纯良,并未深想,苏木虽然与端侯府不亲厚,但到底是血缘至亲,云恒在处置端侯府时不得不忌惮苏木手中十万长平军,此时苏木又岂会还安然待在北境长平军中?

      二月初九下旨查抄端侯府前,云恒便同云淮晏商量过,此番事端涉及苏家,苏木是一定要召回的,长平群龙无首,长平军令怕是要落到他手上了。
      庙堂之高,君主最忌军权独大,表面上看来云恒是借着端侯府的事收回苏木的军权,实际上究竟是不是他本就生了召回苏木的心,才任由端侯府一事发展,谁又清楚呢?

      这些事苏叶没能想明白,云淮晏却早已洞悉。
      他甚至顺着往下想了想,几乎将自己惊出一身冷汗来——

      以苏木在长平军中的影响,若非云恒深信之人接手长平,长平军怕是不久便要被裁撤个干净。
      一个兼得云恒信任与长平倚仗的人并不是易得的,这一步棋,恐怕在云恒六年前同意云淮晏进入长平军时,便已布下了。

      苏木一身战功,却因家族过错而受牵连。依大梁旧例,苏木在长平军主将位上获罪,长平军众人是不至被牵连降罪的。
      明面上虽然如此,但同袍之情有时更甚手足,他们的主将无过而获罪,他们要再受皇室器重已是渺茫,特别是各营副将以上的将领,其中的大部分人,兴许会在一两年后便被以各种各样的原因被调离前线,继而或被降罪,或被逼辞官,之前金戈铁马下的生死荣辱按下不计,最终能保全性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

      战场之上人命贱如草芥,朝堂之中性命亦无可惜。

      苏叶的一双眼睛红肿着,自那日从端侯府出来便未消退下去过,云淮晏看着她,只觉得喉咙里发干,那句话堵在口中半晌,才艰难吐出:“师兄如今并不在北境。”
      “你别想骗我,大哥向来恪尽职守,他不在北境还能在哪里?”

      “父皇早已经下了道旨八百里加急送往北境,要将师兄押回京中。”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盯了苏叶看了片刻,才又接着说下去,“只是前几日差使传信回来,他并未在北境见到师兄,没有人知道师兄如今的下落。”

      苏木下落不明!

      苏叶闻言只觉得耳边一阵嗡鸣,仿佛溺水之人最后的一块木板也要失去。
      她愣了片刻,平复了一时的慌乱,心存侥幸:“大哥只是听见风声躲起来了呢?你怎么就能笃定他此时不在北境?”

      苏叶的想法与云恒如出一辙。

      接到差使回信的当日,云恒也是这样说的,未见到人,人就不在北境了吗?让他再给朕找,掘地三尺地找!
      云恒说这话时双目泛红,云淮晏垂手静立一旁,只在心中祈望苏木已经确实不在北境。

      苏叶仿佛找到其中破绽,紧紧逼问:“你怎么知道大哥不在北境?”

      “七殿下当然是知道的。”
      回答苏叶的不是云淮晏,却是几步之外卫顾,他今日一身玄色衣裳,面色清冷,语气冰凉,显得尤为冷峻:“苏将军已经找到了,北境军营四十里地之外的野狼谷,发现一具尸首,被野兽啃食得面目难辨,但衣裳配饰与赵尔、钱多他们说的将军二月初一离营时的装束一致。”

      想必卫顾也是刚刚得知这个消息,一刻也坐不住便来找云淮晏。

      长平军金木水火土五营中任一个谁听见这样的消息,都无法风平浪静,何况是一贯与主帅形影不离的庇行营主将卫顾?

      卫顾目光幽黑,几乎是要在云淮晏身上盯出一个窟窿来。
      苏叶嘴唇颤抖,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卫大哥,你,你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卫顾面无表情,依旧盯着云淮晏看,“赵尔他们说,将军二月初一看了七殿下给他的锦囊后只交代一句他要离开数日,就匆忙离营。营地四十里外的野狼谷,便是我们几营主副将凑在一起也轻易不敢硬闯,如今将军只身命丧野狼谷,殿下能否告知,那只锦囊里究竟写了什么?”

      云淮晏镇定回应:“不过是些家常闲话。”
      “是什么家常话,非要过了正月才能看?”卫顾步步紧逼。

      卫顾犹记得那日城外送别苏木,队伍已堪堪将行,是云淮晏猛然握住苏木的手,朝他掌中塞进了一只青色锦囊,特意叮嘱过了正月,方可打开。

      云淮晏不见气恼,反而牵出来一点笑,这一线浅薄笑意看来实在是潦草凄凉。
      他微微偏过头看卫顾,眯了眯眼:“你在怀疑我?”

      卫顾一向坦荡,此时倒也不遮不掩:“我只是不希望我家将军枉死荒野。”

      长平军虽向来和乐不分彼此,但人心总有偏向,比如庇行营向来都是最护着主帅的,即使如今卫顾被分到他麾下,其实一颗心还是向着苏木的。

      他的心也只是有些微的偏颇,并无杀伐凶戾的念头。
      因而,剑光猝不及防落入眼中时,卫顾一时怔忡,反应不及。

      猝然有一泓剑光掠过云淮晏与卫顾眼底,卫顾只觉得手中一轻,随身配着的长剑已被苏叶抽出。

      苏叶的手纤细幼白,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莫说是磨出茧子,连一处油皮都未曾层掉过。
      而这只好看的手如今握在一柄长剑的剑柄上,剑是好剑,陪着卫顾出生入死近十载,剑身仍是雪白,剑刃犹有银白色寒光。

      苏叶举着剑,剑尖直指云淮晏:“说,大哥的死是不是与你有关!”
      “我永远不会伤害师兄。”
      “那只锦囊里究竟写了什么?”

      那是不可说的。

      苏木不傻,他在前线一向鞠躬尽瘁,要引他离开长平军并不容易。
      云淮晏留给苏木的话亦真亦假,也不过是仗着他关心则乱才能半虚半实地将他骗出军营。

      同样的,苏叶和卫顾也不傻,留给苏木的话原封不动地告诉他们,一些事,便再也瞒不住了。

      云淮晏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苏叶向前进了一步,剑刃上的银光没入云淮晏青色衣袍,浅浅划开皮肉,氤出淡淡血色。

      林间只有他们三人,阳光落在剑身,反射出来的光刺得人眼睛生疼。

      卫顾并不去阻拦苏叶,习武之人重义,心中愤愤时不免便有几分江湖上快意恩仇的意气。在卫顾看来,苏叶是苏木的妹妹,假使苏木当真为云淮晏所害,她为兄长报仇,也无可厚非。
      他只问了一句:“陛下是否早就想要收回将军手中的兵权?七殿下的锦囊是授意于陛下,还是自己想要助陛下一臂之力?”

      云淮晏苦笑:“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并没有替父皇算计师兄。”
      “我只问殿下一句,将军离营,可是因为您那只锦囊里的东西?”

      云淮晏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密密覆盖上去。
      有片刻的沉默,林中的风也是悄无声息的,空气中是春日里的草木芬芳,可四下却寂静如死。

      “是……”

      云淮晏的话音还未落尽,苏叶手中的剑已经向前挺去,雪白的剑刃破开一线血光,殷红在云淮晏青色衣裳上层层晕染开来。

      苏叶的剑尖本抵在他的心口,却在刺入他身体的瞬间向右偏移了几寸。
      她到底还是不忍伤他性命。

      血光漫散,云淮晏脸色霎时雪白,看着苏叶的目光中露出惊诧,身子晃了晃却强撑着没有倒下去,反而抬手用尽了最后力气在她颈后劈下一记手刀,揽住她软倒的身子退了几步靠在树干上,才顺着树干缓缓滑到下去。

      卫顾抱胸站在几步之外冷眼看着。
      云淮晏一手握住剑刃,稍稍一折将长剑折断,只留下伤口处的一小段剑身,被他的长袍与披风稍稍遮挡并不显眼。
      他偏过头去咳出几口血,朝卫顾招招手。
      卫顾冷着一张脸向他走近几步。

      “师兄向来疼爱这个妹妹,你也是知道的。如今除了平王府,无处能能容得下她。请你务必将她送回平王府。” 云淮晏几乎要说不出话来,费力喘息着,脸色惨淡已极,显露出晦暗的死气来,他将被折断的剑递给卫顾,歉然一笑,“抱歉……让……刘伯……赔给你……”

      他折断的剑却要刘伯来赔。
      想是他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几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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