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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月场上几分心
《水浒》将将过半,张贞儿(林冲娘子)一根白绫吊了死,宋江杀死阎婆惜,武松一刀剖了嫂,横竖都是女人的不是。常愈此时讲得活现,表情却灰茫。潇池总没大听见,一杯杯鹭沉酿灌下去,手里捏了那叠字纸,眼睛望了月亮。
回去路上,小梨一蹦一跳走在前头,潇池扶了常愈跟在后头,眼睛对了脚下。灰青的石板路浸得湿凉,桂树阵阵送过幽香来。
连常愈都觉出潇池愣怔。
“小恩人有心事。”他停住脚步。
潇池抬头一怔,又默默低了头。
身边不闻言语。常愈叹息:“想是老朽脾性乖谬,到底伤了小恩人的心。”
潇池连忙否认,一连串地摇头,“不是不是……”话才起头又咽住,他将常愈又搀好些,肘弯一阵阵地递过暖热来,常愈心定一定。
“又或许是小恩人淹留得太久……想家了。”说这话时他自觉心后一凛,激得浑身一阵冰冷,强掩下去。
身侧的小少爷却又摇一摇头,仍不说话。常愈也不再猜了。
两人重新跨出脚步。上元司的街市,灯花火树、人群熙攘。小梨背了弦琴跑在前头,两人相携跟在后头。嚣攘人群中,他们挤在当中,仿佛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对祖孙,小小的孙儿前头笑闹,此时回家,也不过桂月最普通的一次闲步。
何来甚么国仇家恨、聚散飘零。常愈心一阵阵的揪牵痛冷。
“我只是怕我自己!”潇池猛回头道,常愈蓦然回神,收敛神色。
“我是怕我自己……行事荒唐、不晓得分寸,怕会伤了先生的心、可是我……”
小少爷话音里尽是犹疑,又是愧怕、又是恳切,自己的手臂被捏得更紧了,常愈心一阵阵的暖热,却信口的促狭,冷色道:
“若是自觉不妥,便不必做。”
那孩子立刻被噎住了,喁喁一阵,仿佛泄了一口气去,手臂上都松了。
常愈立刻后了悔,腹中千回百转,欲要出言找补,话还难出口,河房却已在眼前了。三人停下脚步。小梨上前开门,潇池小心扶过常愈,常愈停在枇杷树下。
“方才不过戏言。小恩人若有烦难只请明言。常愈虽不才,解不得公子烦忧,听公子说说闲话尚属分内。”常愈小心措辞,言罢自思片刻,忽起一笑,引得几声咳嗽,他忍下道:
“怕是小恩人为了谁家玉人烦扰,结了心结?”
潇池一听大窘,连忙否认:“不是如此,潇池不曾有那等——”转眼却又犹豫,“……也……不能说不是。”他低了头,眼睛偷望了常愈。
常愈似不解得,面上显些困惑,转瞬却又淡去,一脸沉静。
——他实不曾向自己身上想。
潇池小心扶常愈坐好了,给他奉上茶。常愈不说话由他摆弄,潇池同小梨收拾好了,一边一个挨他坐了,才从怀里默默抽出锦笺、一张张排在常愈面前。
“……蓬户忽闻鸣凤声,秋朝一举蟾宫明……”
他一张张细读给常愈,不时拿眼睛瞄了他面孔,“这是后来的。是七绝,‘浮舸横斜芒草侵,月漾寒波……’”
“……她还说,秋风冷、秋草凉,夜露沉……我复信问她寒温,她说……”
潇池每说一个字,常愈脸上血色便去一分,潇池一面担怕,几次欲停下,常愈却一言不发只是细听,潇池心跳幢幢,却忍了怕,一句句将寇湄锦笺读给常愈。
待到读罢,潇池惴惴盯紧了常愈,常愈面色苍白已尽,十指死死扣在膝上,指节苍白,青筋毕现。
潇池几乎不敢再看,忍耐气息、阖上双眼。
半生那样长久,屋中一声喘息不见。潇池自觉闯下大祸,只怕常愈身体不能支持,已在思忖寻医救治了。
小梨却不懂这些,贴在常愈身上随手摆弄一张花笺。
“……月……漾……这句我认得!‘碧海青天夜夜心’!就只这句好!”
冷峻中一声嗤笑,常愈仍旧纸样的惨白。
好半晌,他表情仿佛好些,神色只是淡淡,似是揶揄,又似认真,忽然向潇池道:“小恩人……这是向老朽夸耀艳事?小恩人对这……女子……”
他面孔又白了白,忍声道:
“……有心?”
潇池一诧,不知如何接话,屋内半晌死般的沉寂,常愈不闻动静,狠命压一回心神、稳下声音,似是随意,温声笑道: “……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