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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国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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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国晏,如约在登仙阁举行。
君山涯顶上几乎人满为患,将诺大的登仙阁围了个水泄不通,个个翘首以盼,只待一堵天女散花的盛世璀璨!
满朝文武,皇亲国戚皆已列席而坐,只等着当今天子开国晏。
然而萧巢却迟迟不露面,引得下面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太子死于非命,圣心悲绝,怕是撑不了多久了,庞应老兄,你我都要早做打算啊!”
说话的是坐在最前排左手边的崔项澜,他与庞应,汤卿三人各为河沭三镇势力的掌权者。
庞应闻言与他低声耳语道,“静观其变吧,还不知道他萧巢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切莫自乱阵脚,打草惊蛇。”
崔项澜不悦道,“他卖的什么药你还不知道,千方百计想要收归我们的兵权,甚至不择手段!你看看那薛氏一族都被打压成啥样了?”
他说话间眼角余光向身后不远的位置瞟了一眼,没看见瑞阳王,只有薛家大管事,不禁疑窦顿生,继续道,“你瞅瞅,薛家正主都不敢来赴宴,随便指派了一个老奴来撑场面,真是搞笑!”
庞应冷哼一声,“还不是萧家逼人太甚,好歹是开国功臣之后,一而再再而三给人添堵使坏,也不怕物极必反?”
崔项澜撇撇嘴道,“他怕啥啊,兵权早给人家削的差不多了,瑞阳王就算有那心也没那实力啊,如今他还想故技重施来套路我们……”
一旁的汤卿听不下去了,闷声呵斥:“成渠王,魏原王,记好你们为人臣子的本分,妄议君主其罪当诛!”
崔项澜嘴巴一抽,与庞应对视一眼,两人无语凝噎,汤卿此人向来迂腐持正,冥顽不灵,平日里与其他藩王格格不入,自守一城,安稳度日,似乎从未有过逾越之心。
关键他自己安分守己也就罢了,还喜欢劝别人跟他一样安分守己坐以待毙,因此十分令人生厌,大家都避而远之。
白鹤鸣啼,午时已到。
天女散花是重头戏,
百姓欢呼,群臣喝彩,红绸一掀,铜锣乍响。
众人凝神循声望去,不见百花齐艳,却见君山崖壁凸出来的一块石碑之上,赫然悬挂着一颗血淋淋的头颅,容貌依稀可辨……
喝彩之声戛然而止,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周遭空气瞬间冷凝了下来,忽然有人哀嚎一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是……瑞阳王的首级!”
“天啊……”
一片喧哗中,忽闻君山崖顶,天钟三响,钟声洪亮,响彻云霄。
形容枯槁的老皇帝在一众太监近侍的搀扶下,姗姗来迟。
其实萧巢并不算太老,他不过四十来岁而已,然而面前的皇帝双眼无神,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甚至连身形都变得佝偻,看起来仿佛古稀之年的垂垂老者。
各路藩王震惊不已。
事实上,萧巢从一个体魄健壮的帝王变成如今这副风烛残年的鬼样,只用了仅仅一年的时间而已。
没人知道这一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清楚萧巢噩梦缠身夜夜难眠,群臣无策,药石无医,然而此症又不会立时毙命,可谓日日煎熬生不如死!
不等萧巢开口,他身旁的司礼监总管已经端举圣旨,大声宣读:“瑞阳王薛秀烈私自增设府兵,蔑视皇权,大逆不道!今斩其头颅挂与风涯顶,任其风吹雨淋,野鸟啄食,谨以为戒!”
该罚的罚,该赏的赏,镇北大将军萧凭听封——
众人目光齐刷刷朝萧凭看去,他坐在最前排右手边并不起眼的位置,身前依次是他的几位好哥哥,此刻一听萧凭要得封赏,个个表情丰富,心思各异!
“今镇北大将军萧凭抗敌有功,贤德忠义,特封为雍亲王,赐雍王府一座。”
一众哗然,这萧凭居功至伟,民心所向,不该被立为太子么?怎么突然封为了亲王,那就意味着他基本与皇位无缘了!
有人唏嘘,有人松了口气,更有人幸灾乐祸。
萧凭怔愣了一瞬,抱拳的双手不自觉紧握,仍是恭敬地上前接旨。
正在众人以为接下来会宣布太子人选之时,萧巢起身端起酒盏,“今日国晏,寡人与众爱卿共祭这万里河山!”言罢酒撒一地,仪态傲然,这是他萧家的万里江山,谁也不能觊觎,不能窥探,他在宣示主权!
一众人等心知肚明,甘与不甘皆是齐齐举杯敬江山。
圣心大悦,似乎精神一下好了很多,他居高临下俯瞰巍巍皇城,宛若一座金汤池,乃万千英魂所筑,牢不可破!
接下来萧巢一个手势,一群宫婢鱼贯而出,给所有人奉上一碗浮元子,寓意红红火火岁岁年年。
为了助兴,还特意在其中有一碗浮元子里裹了红豆,谁最先吃到便是福泽无双的天选之人!
下面的人望着碗中的浮元子个个早已经有了计算,帝王之心,深不可测,萧巢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众人基本全部一口闷了下去。
没人愿意吃到红豆浮元子,因为那是与帝王争威作死的愚蠢行为。
但,明明每碗都是红豆浮元子,庞应只咬了一口与崔项澜对视一眼,两人心下了然,麻溜儿地一口吞了下去。
萧凭垂眸看了看碗中溢出来的红豆汁,不动声色连汤带馅儿一并吃了个干净。
崔项澜与庞应咬耳朵,“我之前说什么来着,狗屁春日宴,分明就是场恩威并施逼良为娼的鸿门宴!”
庞应白他一眼,很无语,逼良为娼不是这么用的吧老兄?
这回就连汤卿也没说什么了,因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圣心意欲何为。
果然,最后萧巢舀出吃了一半的红豆浮元子当众展示,欣慰不已。
众人膜拜,“圣上洪福齐天!”
绕来绕去不过就是试探人心的把戏,帝王之术,亦乃驭人之术!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萧巢甚为开怀,趁热打铁提出了藩镇兵权收归的政策,明里暗里都隐隐透出一股子威胁。
眼见各位藩王脸色沉郁,无人先表态,萧巢随即补充道,“当然,寡人赏罚分明,自然不会亏待各位爱卿,为了表达诚意,寡人已经下旨撤除藩镇驻防兵,以后你们是独立的,自由的,不会再受到朝廷的监制,可以高枕无忧的做个闲散自在的逍遥王。”
此言一出,台下藩王面面相觑,气氛一度很尴尬。
此刻各位藩王心下纠结不已,举目四望眼下全是黎民百姓,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萧巢这一招公开处刑,实在是让人进退两难,总不能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抗旨,如此一来自己必然理亏,失了人心,彼时朝堂定罪处罚也是理所当然。
再者,登仙阁四周人山人海,各路藩王随行护卫都被迫留在了山脚下,这会儿就是想硬气也得先考虑一下自身安危了。
所以萧巢这一招着实妙得很,先是杀鸡儆猴,然后恩威并施,就连地点环境都考虑在内,逼得人骑虎难下,最后只能束手就擒!
此刻就连汤卿都觉得,萧巢这只老狐狸挖了个大坑。
一众藩王沉默不语,文武百官拭目以待。
突然有人摔杯而起,那人正是薛福山,他神情悲痛欲绝,几乎涕泪横流。
言语之间更是字字泣血,“今日我家王爷的下场,就是各位明日的归宿!我家王爷不惜以身饵,就是要大家看清楚当今圣上的真面目!”
此言一出,惊动四座。
萧巢面皮抽动,怒斥一声,“放肆!”
一群禁卫军瞬间已经将薛福山团团围住。
“此等刁奴就该就地正法!”三皇子话音刚落,只听重重台阶下有人踏步而来。
“谁敢动我瑞阳王府的人?”
声音不大,却伶伶俐俐霸气凌然!
来人眉目清雅,姿态端然,可不正是已经被砍了脑袋的薛秀烈?
现场一度度哗然!
薛秀烈目光逡巡一周,先是对着高座之上的皇帝拱手一礼,接着像在坐文武百官也行了一礼,既而缓步上前。
萧巢整个人几乎钉在了椅子上,一双鹰隼般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起死回生的薛秀烈,恨不能将其生吞活剥!
“诈尸嘛!你不是死了么?”首座的三皇子反应过来指着薛秀烈咋咋呼呼,一旁的二皇子赶忙不动声色地拽了下他的袖摆,三皇子这才冷静下来闭了嘴。
“我家王爷未雨绸缪,之前种种不过是将计就计,金蝉脱壳而已。”薛福山冷哼一声,全然无所畏惧。
众皆哗然!
“薛秀烈,你……你大胆!”眼看薛秀烈越走越近,小黄门尖声呵斥。
薛秀烈仍是一步步向前,他脊背挺直不卑不亢,“臣下早于七日前亲赴各藩镇谈判结盟之事,眼下已与南淮一众藩王立下盟约之誓,本来还有三家持驻足观望状态,如今陛下“好事”做绝,三位王爷已经欣然弃暗投明了!”他说完微微一笑,立定脚步躬身一礼,只气的萧巢差点背过气去。
“来人,拿下这乱臣贼子!”萧巢血管都要气裂了。
“薛秀烈从不打无准备的仗,君山脚下,宣京城外臣下皆有部署。”薛秀烈微微一笑,从容不迫,“我若过了午时三刻还未出城,届时流血五步,天下缟素!”
百官闻言皆震惊哗然,有人怒斥,“薛秀烈,你要造反么?”
萧巢两只枯柴般的手臂撑在桌案上,微微颤抖,双目几欲喷出火来!
却见薛秀烈环顾四下,温声而笑,“各位大人放心,我薛家世代忠烈,谋反这么大的罪名秀烈承担不起,秀烈只想讨一份公道。”
他言罢踏上天阶一步。
“我薛家军替萧氏开疆扩土血染黄沙,数万英灵未归家,然,不悔。此为忠义!”
他话音未落,又向前踏一步,慷慨续道,“为保帝君心安定,不惜自废武功表忠心,然,不怨。此为忠信!”
“纵然皇家虐薛氏千百遍,仍然忠君护主无二心,此为忠烈!”
萧巢怒目沉默,群臣哑口汗颜。
“君若不君,臣则不臣……此天下所以倾也。”
薛秀烈言辞并不激烈,然而一针见血字字珠玑,众人听来只觉清晰刻骨,无法反驳。
他话说完,人已经踏上高台距离萧巢只有三级台阶的地方站定,拱手一礼,字字铿锵,“故,秀烈还望陛下三思明鉴!”
“所以,你到底想怎么样?”
“只要陛下还薛氏家族清白,收回削藩圣旨,”
身旁大太监低声哀求,“陛下,陛下三思啊!”如今可不是冲动的时候。薛秀烈明显有备而来,好汉不吃眼前亏啊!
萧巢勉强压抑着暴躁,气喘了许久,方才轻缓了些许怒气,几乎咬牙切齿地宣布:“回宫!”
众人如临大赦,尽皆松了一口气。
“快,快带陛下回宫!”刘喜忙不迭招呼人,片刻之后,登仙阁人去楼空,百姓尽皆散去,唏嘘不已!
本想着观一场盛世国晏的豪阔大气,结果却目睹了一场荒诞至极的闹剧!
剧名就叫我自己挖坑埋了我自己。
登仙阁上,喧嚣褪尽,只余满目山河的伟岸清旷。
“王爷……”薛福山欲言又止,“可要马上启程回冀州么?”
薛秀烈目及远方,面有惆怅,似有烦忧,他抿了抿唇掏出一块虎符递给薛福山,淡淡道,“着本王命令,城外大军全部撤回冀州边境,本王……还有私事,明日再返程。”
薛福山心下了然,不再多问,恭恭敬敬退了下去,薛秀烈身边时刻都有江湖一等一的高手护卫着,他并不担心薛秀烈的人身安全问题,只是……罢了,终究是少年情怀,薛福山也年轻过,又如何不懂?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