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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孤家寡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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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是大唐太子,却因母亲王皇后被武媚娘害死,皇后之位被夺,是以从一个皇太子,被一贬再贬,最后被废为庶民。可这也没能阻止武媚娘的杀心,还是派了杀手去黔州杀他。
裴炎救下了他,还把他藏匿在乐游原上的观音寺内。
所以本该死在黔州的孤魂野鬼,此时又再次现身宫中。
“你个老狗贼,存心恶心我!”
太后发了火,抓起桌上的笔、纸、墨锭、奏折,统统砸到裴炎脸上。
裴炎不躲不避,任由那些东西在他脸上砸出伤口。鲜血顺着脸流下来,滴在地上。
“除了这个老狗贼,所有人出去!”太后一挥手,厉声喊道。
等到所有人出去之后,那个权倾天下的太后武媚娘从桌案前跑到裴炎身边,提起袖子替他擦掉脸上的血。
“裴公,为什么你也要背叛我?”她语调凄苦,心下也后悔不已。
二十年前,圣人陛下李治从感业寺带回了一个女人。
女人名叫武媚娘,父亲是应国公武士彟。后来武士彟身死。其子武元庆、武元爽把武媚娘母女赶出武家。只有母女二人相依为命。
武媚娘十四岁时,太宗文武皇帝李世民听说她容止皆美,召入宫中封为才人。
她本以为不用再挨饿受冻,不用再受人冷落。
可一直到太宗皇帝驾崩,她也再没被宠幸过。最后因为没有子嗣,从宫中被带到感业寺为尼。
她又以为自己这辈子都将青灯古佛,长伴明经了,可佛又让她遇见了李治。
再入宫中,她喜极而泣,在母亲家中邀请当年将她们母女赶出武家的几个哥哥一起吃饭。同行的还有帮助过她,时任六品起居舍人的裴炎。
她本以为这场饭局会是她修复与两个哥哥关系的最好机会。
毕竟曾经是兄妹!
此时她在宫内,两个哥哥在宫外。
武媚娘的想法很简单,只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在这个盛世大唐,有一个家,有一个港湾就行。这要求不高,现在看来,也并不难实现。
她今年二十五岁,还不太会在宴席上跟人应酬。以前她只在武家见过父亲武士彟在宴席上长袖善舞,与客人们把酒言欢。
“哥哥们会帮我感谢他吧?”武媚娘偷偷看了看裴炎,又看了看武元庆、武维运、武元爽。
可事情总在她意料之外。
眼看酒局过半,桌上的人都铁青着脸,没有丝毫宴饮往来的气氛。
武媚娘不知道该怎么办,但她想趁着这个机会跟几个哥哥说些什么。所以她悄悄扯了扯母亲的袖子。
同样不知道说什么的母亲硬着头皮站了起来。
武媚娘心里闪过一丝欣喜,母亲说了什么她没听清,只听到有一句“今后可同享富贵了……”
话还没说完,武维运站了起来。
“我们都是为大唐有功,所以得享富贵。你这陪床侍榻得来的富贵,我们可不敢同享!”
宴会最终不欢而散。
武媚娘羞愤交加,孤身一人跑到外面靠着长安的坊墙,蹲下去就开始哭。
清冷的夜,又刮起了一
不多时,裴炎找了过来。
他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然后告诉了她一些朝堂局势。
“当今朝堂之上,国舅爷长孙无忌势大,与王皇后、萧淑妃家中之人互为犄角,形成庞大的外戚集团。圣人陛下政令不通,早就想扶持一些自己的势力。”
她不明白裴炎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她只是觉得裴炎的外衣披在身上很暖和,简直暖和到了心里。
“人生在世,不过你来我往之势局纠葛。联弱胜强,远交近攻,就是当今圣人陛下的破局之路。也是你我破局之路!”
那时候的裴炎,身姿挺拔,玉树临风,言谈间似乎天下风云尽在其手中。
武媚娘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把外衣给自己披在身上的裴炎,曾在弘文馆精读左传十年,笔耕不辍。每次有同学约他外出游玩,都被他拒绝。期间有官府征辟,聘他为潞州参军,授七品职。可他觉得自己所学未精,所以坚决不肯去。
这样的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要做大事。
那一晚,裴炎和她说了很多话。
也是那一晚,武媚娘似乎明白了这世界上的生存之道。
五年后,裴炎成为了三品黄门侍郎,武媚娘当上了皇后。
册封典礼上,武媚娘与裴炎相视一眼,然后各自转开了目光。在没人注意到的时候,两人同时微微一笑。
那时候的两人虽没站在一起,心在一起。
可此时的两人,站在了一起,心却不在一起。
太后武媚娘突然叫了裴炎一声。
“裴炎哥哥!”
从裴炎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披在因为太冷,而只能蜷缩在墙角的她身上开始,她从心底深处就已经把眼前的人当成了自己的哥哥。
可她还是不明白,裴炎为何也要背叛她。
“我们曾经的敌人那么强大!”
太后似乎已经从刚刚的失态中恢复了理智,她转身亲自搬了一个椅子放到裴炎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坐下。然后自己再坐到对面的椅子上面,才继续接着刚刚的话讲下去。
“长孙无忌!无论是太宗皇帝,还是长孙皇后,都对他信任有加,凌烟阁第一功臣,大唐的柱石!”
“王皇后、萧淑妃,久居天子身侧,盘踞后宫十数年恩宠不减!”
“褚遂良,昔年有大唐文骨之称,也是反对我最激烈的一个!”
“还有那些数都数不过来的旧勋故贵!那些敌人们!”太后说到激动处,不由得拍了拍椅子。
“我们打败了所有敌人,然后我们就成了敌人!是吗?”
裴炎有些动容。二十年相识,二十年相扶,二十年功过俱将在今朝一席话后烟消云散。
他决定说点真心话。
“你不该砍断王、萧二人手脚,又把她们泡在酒坛中,折磨致死。”
太后哂笑。“你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了?”
“从我亲手把临朝听政的权利交到你手上的时候。”裴炎顿了顿,抬头盯着武媚娘,缓缓说:“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突然明白我把大唐交到了一个什么样的人手里。”
“是你说的,人生在世不过你来我往的势局纠葛而已。我赢了,她们输了。输了的人就该接受惩罚。当年若是我输在她们手上,惩罚就算再残酷一千倍一万倍我也绝不会说个悔字!”太后语气凛然,言语间满是煌煌气派。
“好手段!好气魄!”裴炎鼓掌,然后问她:“要是没有这种气魄,也做不出来亲手捂死自己的亲生儿子,然后嫁祸给别人的事吧!”
“裴炎!”
太后终于还是怒了。
“你找死!”
“我早就该死了。但死之前,有两句话告诉你。”裴炎从椅子上站起来。
“我死之后,当做决断的事,就该早做决断。我之前曾数次劝你归还政权给皇帝,你早就该把我贬官流放。可你一直顾念旧情,搞得现在朝中大部分臣子都想让你还政于皇帝,这就是你太软弱所导致的。”
太后点了点头。问他:“第二件事呢?”
“当年我可怜你身世,结果害得王皇后死得那么凄惨。一直以来都于心不忍,所以想求你放那孩子一马。”裴炎看着武媚娘,出言恳求。
“那可不行。”太后摇摇头:“你刚刚才教过我,当做决断就做决断,不能太软弱。我若放了他,岂不是有负于裴炎哥哥的教诲?”
“飞骑何在?”太后朗声道。“立马将那个余孽杀了!”
武媚娘看着眼前的裴炎,她有种胜利的感觉。不成全他最后一个心愿,也可算作是对他刚刚在自己面前,提那件只有他们两个人才知道的事的一种惩罚。
多大的信任,她才会把自己亲手捂死自己儿子这种事告诉他?他居然竟敢拿来当做攻击自己的手段。
可等到飞骑提着李忠的人头回来时,裴炎却突然笑了。
中计的武媚娘才反应过来,裴炎故意提那件事,又故意请求自己饶了那个余孽,其实是怕他死后,没人再能保护他。那个时候他要受的罪可不止是死那么简单。
太后也跟着笑了。
“知我者,裴炎裴子隆也!”武媚娘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