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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最爱之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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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悲的是和最爱相爱,是再爱别人的练习。
——《最爱之后》
09年的夏天,南省Z市。
南省省会在G城,但临近的Z城,其房价却远远高过省会,位居全国前三。能够在Z城拥有一套月供房,严乔一直颇为骄傲。
他习惯开着那辆二手奥迪,在半夜车水马龙霓虹璀璨的大道上,等红灯时来一根软金沙。他喜欢摇下车窗享受这一刻,让习凉的夏风吹拂过脸,隔着车前窗瞧着人流的熙熙攘攘,这时候心底会生出一股莫名的惬意。
他靠着无玻璃的车窗,从刚才交给总编的那篇稿子想到前几天微博上的一个无名段子:
很多年前,有个男人爱上了一个姑娘,后来他们分手了,姑娘和别人结婚了。男人不再提起,可是每次听到别人说起见到那个姑娘,他都忍不住会问:她过的好吗?如果有人在他面前提起姑娘,说起他们当年多般配,他就会笑起来,眼睛里有光。
那微博是前同事发的,他当时一看就知男孩说的是梁铮。
隔海之遥那片海岛的演艺圈就这么大,有些东西不好写不能写,但不代表他们不清楚。
巧的是严乔也曾采访过梁铮,还是两回。第一回是在02年那场著名的“顶包案”后数月。当时盛传因为新代玉女掌门海伦的介入,虞梁二人分手。而梁铮因为追尾撞了花坛后,找人顶罪,涉嫌干涉司法公正,声誉大为受损。
当时是他的事业最低谷。
自打20世纪末最后一个春晚上,在全国人民的惊鸿一瞥中唱出了那首《今生共相伴》,生着一双极好桃花眼的梁铮,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火遍大江南北,生生成为了千禧年里诞生的第一位“顶级偶像”。
严乔是听说过他怒斥记者的放纵不羁的,也看到过他摔吉他的叛逆冷硬。印象中的美男子、不好搞定的刺头儿,但当真人出现在他面前,坐在他对面的采访椅上时,却令他大吃一惊:
那双桃花眼已不见过去的迷人。梁铮进来时眉眼低垂,整个人仿佛被包裹在一层看不见的罩子中。严乔猜,那罩子隔离了他曾有的年少肆意,也隔开了他眼底曾有的清澈明动。
而无论是哪方面的消息,都没有人告诉他梁铮还是如此的不善言辞。
他不由地惋惜,这次打击会令他彻底消沉下去吗?
采访进行地很不顺利,无论什么问题,梁铮都采取了字斟句酌的策略,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他想深入却苦无门径。
于是他尝试换另一扇门径。
他舒展自己在座椅上的坐姿,显得十分随意,声音也很温和。
“可以问一个感情方面的问题吗?”“虞葳和海伦两个人,你更喜欢谁?”
梁铮听到问题后,刚开始似乎很诧异,连表情都怔住了。几秒后,他回过神来,却没有丝毫犹豫
“当然是虞葳。”
这下轮到严乔惊讶了,他以为梁铮会迂回,至少是犹豫一会儿。而他收到的消息显示,和虞葳分手之后,梁铮正与海伦在交往。
他却选择了前女友。
但他还是问了下去,因为感觉到自己找到了打开梁铮这扇门的钥匙——
“虞葳身上什么特质比较吸引你呢?”
前半段一直略显木讷的男子仰起脸认真想了好一会儿,倏忽笑了,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但那份羞涩却令他眼里一瞬间有了显而易见的光彩。
“我说不上来。我也不知,就是喜欢望着她。她很……独特?”
“是哪种独特?”
他又认真思索了会,“就是一种感觉。但不是‘长头发大眼睛’之类的……”
就是不是因为某种元素,而是一个整体,严乔觉得自己似乎听懂了。
那次采访以他的助理、虞葳的迷妹小雅红着脸说出“梁铮,我也同你一样,非常喜欢虞葳”而收尾。
梁铮大吃了一惊,瞪着小雅问她,“你是那个举‘铮葳天生一对’牌子的歌迷?我认得你。”
然后全电视台都知道了他们部门实习生的“英勇事迹”。
小雅那天脸红渗进了脖子里,除了连连点头仿佛丧失了语言能力。
也不知道那个小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等了许久的红灯,严乔决定换张CD听听,他从CD匣里抽出一张专辑,是梁铮的《最后》。半月前那次采访,梁铮亲手递给他的,据称是他最后一张专辑,里面大部分都是他曾经的自创曲,但主打歌《最爱之后》却不是。
老实说,平日里严乔连虞葳、四大天王的歌也不怎么听,更罕听梁铮。但不得不承认,梁铮的自创曲中是有一些真家伙的。他的劲歌火爆干脆,例如《活着VIVA》,情歌轻灵缠绵,比如《玉蝴蝶》《迷魂记》。比起他的嗓音条件,其实也许他更适合做一名作曲人也不定。
绿灯亮了,《最爱之后》的歌词在四驱车厢中回绕:
……
总为了叹惜而忘了珍惜
总是太刺激忘了感激
……
爱到回肠荡气结局离不开分离
把余生留给平淡的甜蜜
爱得平心静气反而能永远一起
把最爱装饰着回忆
……
可悲的是和最爱相爱
是再爱别人
的练习
“这个词可真有意思。”严乔打着方向盘经过一个街口,随手捡起了专辑包装。
“原来作词的是冯枚。”他暗想:“大家都说这个人词背后总有故事,不知这故事是否与梁虞二人有关呢?”
严乔也听说过,冯枚极爱虞葳,为后者鼎盛时的专辑出力颇多,如《红豆》、《迷魂记》、《流年》等,皆出自他笔下。作为全程旁观梁虞之事的见证者,或许其中的故事有时也会成为他的灵感也不定。
他今年上月采访梁铮时,有一段令他印象很深。
和02年相比,六年后的梁铮外表看上去又成熟了许多。想必是去年那件震动华语圈的大事令他的世界有了彻底的改变。
严乔在圈内,当时也是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一次媒体界的地震的:因艳照而起的丑闻,另所有的媒体、娱记,嗅到了血腥而化身为兽,疯狂地、狂欢着,久久在猎场中不愿离去。
结局自然是一地残尸。
梁铮因妻子的缘故,被全网赠送了一个带颜色的“雅号”,总而言之,那次丑闻是全民狂欢的盛宴,沸反盈天,直到今年初才消停一些。
因此他原以为会见到的是一个戒备心更重的梁铮。
但事实并非如此。
来到采访室时的梁铮很礼貌地同他打过招呼,甚至主动朝他笑了笑。
严乔不知这笑是否出自真心,但用不着面对一个随时会揍他的采访对象,着实令他松了一口气。
虽然成熟了,但不说话的习惯并没有变多少,化妆的期间严乔试着打开话匣子,但梁铮都只是“嗯,嗯”几声。直到开始采访后他的话才渐渐多了起来。
那段话是接近尾声时,因严乔的一个问题而产生的。
“能不能想象一下,你六七十岁的生活?”
梁铮每次认真思索的时候,头都会转到一边,右手大拇指撑在下颔线上,停顿四五秒的空当。
“六七十岁啊……”
他极短地笑了笑。“我希望那个时候可以和孙子聊聊天,翻着过去的照片,告诉他那一年做了什么事,得了什么奖。那一年爷爷的女朋友是谁。很漂亮吧?当年很有名,后来嫁给了别人。”
..
梁铮很久没听《安静》了,从初听时的无感,到再听时的情难自抑,再到现在,最近几个月里他的情绪已经不会因为一首歌而波动了。
06年的这年秋,他到国外网站上订购了一枚钻戒,预备藏在相机盒里,到巴厘岛时再向海伦求婚。
他们十七岁时就认识了,那时他和她几乎都是小孩模样,幼稚,却也无所畏惧。她有个酒鬼父亲,他也有个债主爸爸。他进演艺圈是为了替父亲偿还一千万,而她则是贴补家用、想让母亲和弟弟过上好日子。他们的背负是多么地相似。
但与自己心事重、总是在权衡中小心谨慎不同,海伦却是个风风火火快人快语的姑娘。她看上去永远大大咧咧、无忧无虑。多年来,梁铮都很好奇,这样一个艰难长大的小姑娘,怎会仍然能存留着那份天真善良,就像是从未经历过泥泞一般。
他纳罕于这份稀有,自然对这个同岁的姑娘多出了几分怜爱。直到有一天,在01年的一个活动现场,她悄悄从座位的后首倾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阿铮,我很中意你。我想当你的女朋友。
梁铮被震在原地,隔了许久都未回过神来。
打从那天开始,全明城仿佛都知道了她对自己的喜欢,媒体像金牌冰人一样,乐得分析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在采访中她也毫不避忌,大剌剌地剖白自己的心迹。
他的手机里一天有五十多条她发来的信息,朋友聚会时她出现的频率更高了。事后才知,那些好事的朋友是故意叫上她的,想为他俩保媒。她生得漂亮,异性缘总是极好。
梁铮烦恼,他尝试过,但如何能在不伤害她的前提下,断了这份心意,他对此毫无经验。
他回她的短信,都是委婉的拒绝,告诉她永远都会是他疼爱的妹妹。但那丝毫不起作用。
纵然无法接受这份心意,但他也无法用决绝地、毫不在乎对方死活的语气。海伦就像是他的另一个妹妹,成长在破碎的家庭,千辛万苦才成为了今天这个坚强乐观的模样。伤害她的事,梁铮不想干。
她发过来的短信成百上千,他耐心回复。
然而在一次颁奖活动前,虞葳看到了他的手机短信箱.
那是99年他们在一起以来发生过的最为激烈的争吵。
虞葳质问他为何不斩钉截铁地拒绝。
“不想伤害她。”她冷冷重复,好看的杏眼中有尖锐且不信任的光芒,她没再说话,只不发一言地转头离开。
他解释无果,心里充满了愤懑的委屈。那天晚上做了一件极蠢的事。
在集聚了全明城歌手的颁奖典礼上,当着她的面,领奖时他故意坐到了海伦的身旁,装出因得奖而意气风发的样子,频频与前后左右的友人互动,却唯独忽略前排她这个正牌女友传来的目光。
二十一岁的他很快为这报复付出了代价。
..
菲律宾是个没有秋天的国度,九月梁铮与海伦来到这里,感受到了比明城还要灼热的阳光。
他们在夕阳下,沿着海滩一起漫步,俩人的手紧紧牵着,海浪推过来舒适的晚风,在她美丽的脸庞上流连忘返。
然后,梁铮在昨晚踩过点的棕榈树下,缓缓曲了右脚。
他掏出了那枚戒指,柔声道:“嫁给我,好吗?”
那一瞬间,他看得到海伦眼里,正好似一场2006年的烟花初绽。
..
如果问海伦这辈子最想要什么,这几年,她总会毫不犹豫地说出“梁铮”两字。
她记得第一次见他,止是一个背影,问旁边人那是谁,别人告诉她是“梁铮”。哦,梁铮,她记住了。虽然只是一个背影。
那年她十七。往后的日子里,明明她比他大三个月,却总是被像个小大人似的他照顾着。
她感觉自己爱上了梁铮。
容貌是女人的最佳武器,她出生便拥有最好的武器,一直无往不利。她自信自己将得偿所愿。
但她没有。
无论如何倾诉心声,梁铮始终都是不咸不淡的回应;无论如何制造机会,梁铮始终都保持着回避的姿态。
这令她的自信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她不想做他的“妹妹”,狗屁妹妹,她还比他大三个月呢,另一个比他大的人不是也做了他的女朋友,他怎么不认虞葳做妹妹呢?
她真心喜欢梁铮,所以恼火自己的心意不被接受,但同时,也因为从未经历过的挫败而暗自恼恨:论容貌、论身材,她虞葳哪里比得上自己?何况年纪还比自己和梁铮都大上一轮,输给她,叫她如何能甘心。
即使除了梁铮以外,她在男人堆里无往不利,甚至与梁铮不分伯仲的几位新晋小生都已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足以证明她的魅力无人可及。这怒火却也难以抑制。
她很聪明,知道在面对梁铮时,如何保持一份被拒绝的“失恋者”的伤心与宽容;纵然被拒绝,也从未主动疏远他。她相信时间会给与自己良机。
他开车出意外、撞到了公共花坛后,交代助理处理后续事宜。和朋友驱车赶到她家赴会。警察来敲门,原来在这段时间他的经济公司安排了司机给他顶罪,他在一无所知的情形下被带走。时隔不久,他从她家出来的消息见报,虞葳打电话和他分手。
事业的低谷期,只有她陪在梁铮的身边。
但02年仍然是海伦不愿太回想的一年,她虽得偿所愿地成为了他的女友,却开心不起来。
梁铮不是个话多的人,但有时沉默也能代表一切。
更何况,他常常在虞葳送他的Band房里一呆就是一整夜。
两个月后,海伦觉得自己终于无法忍受了,她已经给够了他时间,但那个Band房却依旧处处是虞葳的影子。
她到了那儿与梁铮大吵了一架,争执中摔断了他的一架吉他。她指着他鼻子尖声问道:“你根本忘不了她是吧?”
这其实不是疑问句,她不傻,有女人的直觉。
抚着胸口的手依旧在随着心跳起伏,但她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心酸得厉害。她摔门而出。
那次恋爱以这次争吵终结,她被打击地体无完肤。为了自尊,从此在公众场合再不提梁铮两个字。
有次媒体问她,你交往过的男友里有梁铮吗?
她只是高傲地抬了抬下颔,冷冷道,“梁铮,我不会承认他的。”
..
梁铮04年接了大陆导演的《无极》,时隔一年多再次见到海伦。因这段时间海伦再没有通过朋友向他示爱,他原以为他们都已经可以放下,重新做回朋友。
但原来她没有。某个夜晚,她喝多了经过酒店他的房间,一边敲门一边哭,她在门那边说了很久的话,也流了很久的泪。但梁铮只是隔着一扇门听她说,始终不发一言,也没有开门。
这该是结束了。她离开的时候,梁铮心想。他永远失去了一个妹妹,但他却不后悔。
只是他永远也猜不到她的勇敢。
06年他在横店正拍《咏春》,中途海伦追了过来,引得全剧组都侧目、猜测俩人的关系。但其实他们已经没有联系。
他在惊讶中,恳请她离开,她不走;他赶她走,她仍旧不走。她就像个影迷一样,全天候地跟着他,他拍戏的时候,她就在一旁看;导演喊CUT的时候,她就冲上来递水。
接水的时候,梁铮故意闭着眼不去看她。
但他却无法不愧疚。
歇息的时候,他悄无声息坐到了她身边,轻轻问道:“你何必呢?”
何必呢,待我这样好。值吗?
那张如宝石一般璀璨生辉的脸蛋上,眼睛的光芒却比一切都明亮,令人不敢直视。迎上她的目光时,梁铮第一次发现,那是一双如此执拗真挚的眼睛。
“值得。”她没有丝毫犹豫。
听到她的回答,梁铮心头一阵巨颤,仿佛有千百种情绪回绕在胸口,一时之间竟让他说不出话来。
..
在求婚后、等待对面女人答复的那漫长十秒里,梁铮又一次想到了上个月,他在等戏的空当练习道具刀剑。她没有拍过打戏,像个好奇的孩子央求着让自己教她。梁铮怕伤到她,便不肯松口答应。她却直接化被动为主动,学着他起式的样子和他玩闹。
他看她的样子真的十分可爱,一边笑一边忙着躲避。她却不依不饶,非得学他的招式才罢手。他被缠的没法了,脱口道:“你若能过得了我三招,我便娶你。”
话音刚落,他俩同时一愣。
下一秒,海伦的身子便扑了上来,她扑得那般急切与用力,像是得到了一块稀世珍宝再不肯放手一般。
他也没有认真打,一场“过招”草草了事。
当天,他便决定订好钻戒和机票,然后找了一同去旅行的借口。
..
远处有海鸥在低徊,海浪在呼啸,但除此之外沙滩更无其他声响,这片区域已经被梁铮提前包了下来。她安静一袭浅粉裙伫立,眼泪倏忽跌落,晶莹而又温柔地覆住了地上的海沙。
他听到了她的回应。
是“YES”。
傍晚,安排好的烟花恰如其分地一声巨响,盛放在星空之下。颜色绚丽,如同无数珍贵的宝石,从漆黑的高空洒落。
星空下,一对璧人在拥吻。
梁铮紧紧拥着未来的妻子。
天地广阔,烟火璀璨,这会是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