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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7章 ...

  •   第二日清晨,谢怜和花城刚出城,就看到一辆马车停在城门口,帘幕掀开,熟悉的脸庞朝两人挥了挥手。

      两人刚掀起帘子,看到马车里面已经堆放了小摞的米粮和过冬的衣物,还有一个一炷香左右高度的小坛子,谢怜猜测,应该就是昨天那个犯人的骨灰了。

      江阶神色自若地笑着用手往把东西往里面挪了挪,邀请两人坐下。

      谢怜道:“看样子江兄已经把所有东西准备妥当了。”

      听闻谢怜的回复,江阶把一块藏青色布料往上面提了提,刚好盖住那个小坛子。

      藏青色,在旧安百姓眼中是一种蕴意复杂的颜色。婴儿初啼,家中长辈一般会用提前准备好的藏青色小毯子垫在婴儿身下,然后往上翻折,系住全身,祈福婴儿往后无病无灾,平安顺遂;婚姻嫁娶,男女新人也会在拜堂的时候牵着一条藏青色的编织绳带,中间打着一个结,需要在洞房喝交杯酒前方能解开,寓意着两人之后同心同力,和谐美满;同样,在老人去世下葬的时候,同样会由子侄后辈为前者盖上藏青色挽布,扶棺安葬,希冀长辈在天之灵得享安宁……

      只不过,谢怜现如今的思绪有些困惑,倘若江阶只是因为对李七心怀怜悯,对其阿娘多加照拂还在理解的范围内,但现在,有些过了。

      江阶轻叩内壁几声,马车便吱吱扭扭往前走了。

      速度不快,过后只在路上留下两条淡淡的车辙痕迹。

      “郡守府那边对灾民安置有相应的章程,你送些衣物和米粮我还能理解。”谢怜点了点堆在马车内侧的那一摞小山堆,又打量了一眼骨灰坛子,“但收拢尸身,接引骨灰,这一般是亲眷才需做的事吧,江兄不怕招惹忌讳?”

      江阶摇了摇头,回道:“李七家中现在只有胞兄一人,还要照顾阿娘,走不脱的。更何况,我和他做了一桩交易,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

      “交易?”花城此时和谢怜并排坐在江阶的对面,一副饶有兴趣的模样。

      江阶颔首:“还记得这只竹芯么?”

      谢怜接过江阶递还过来的物件,那是昨天谢怜在阁楼中捡到的那只竹芯,江阶又从旁边的狭长盒子里面取出来一幅画,画上有一支完整的立香,香身分为三截,顶端土褐色,中间为淡黄色,下部则是用了金箔包裹,自上而下,篆有术法符箓,如果谢怜没有看错的话,应该是安神咒。

      令谢怜诧异的,画中立香所用的竹芯,和自己手上拿着的是一模一样。

      “请典诰神香?”谢怜接过画卷,把手上的竹芯置于画卷上面,仔细比对。

      谢怜问道:“这幅画也是江兄临摹的?想必对这香的出处也了若指掌了。”

      江阶解释道:“这是旧安礼制中最高规格的官方用香,造香材料稀少,且整个旧安只有一人才会在这细小香身上手工篆刻安魂符箓,所以供应极为有限,一般只在君王封禅,册立神官的时候才会用到。”

      “但最近一甲子旧安朝堂没有进行过大规模的封禅活动,所以余香在礼部那边的库存还有一些。因此,每年年末,旧安主君都会派遣专使,挑选其中品相不错的,送到五岳山君庙中去。”

      谢怜皱眉:“如此说来,那邪祟妖物确实出自东岳山君庙?”

      江阶摇头道:“尚不能确定,但目前看来,确实是东岳庙嫌疑最大。”

      谢怜有些头痛,自己和花城来淳山,本来是准备跟这位东岳正神求取东西的,现在碰见这档子事,倘若这淳山君是一个伤天害理的神官,到时候自己该如何处理?

      不过此时瞧见花城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谢怜用手指头想都知道,他肯定还是想直接套麻袋去。

      只要能打过,就是简单事情;只有打不过的时候,才是麻烦事。

      不过很可惜,现在这世上,应该没几个这位赫赫鬼王打不过的人了。

      谢怜叹道:“这淳山君在荆州的风评尚可,没想到私底下竟如此行事。”

      江阶听闻,神色尴尬:“这位东岳正神确有失察的过失,但这件事情,实打实地跟淳山君本人关系不大。”

      谢怜问:“江兄怎么这般确定?”

      江阶悻悻回道:“不瞒两位,在下就是你们口中那位坏事做尽的淳山君。”

      “………………”

      情况瞬间变得有些尴尬,谢怜觉得现如今自己还是得赶紧找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只得把求助的眼神丢给坐在一旁,老神在在的花城。

      花城笑道:“那么,现在该如何称呼江兄呢?是淳山君?还是……”

      江阶摆手:“花城主客气了,还是喊我江阶就成。”

      这下子轮到花城脸色有些挂不住了,收敛了笑意,面向谢怜,轻问道:“哥哥……”

      谢怜忙道:“三郎打住……”现如今是真的唯恐两人打起来了。

      不过与此同时,谢怜也感到疑惑,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泄露过两人的跟脚,这江兄是如何得知两人身份的?

      看到谢怜投过来问询的神色,江阶摊手道:“一袭红衣胜枫,一袭白衣如雪,两位的名声在俗世凡间或许不显,但在仙界和神官的眼中,可谓是异常扎眼了。”

      这下,三人面面相觑,可真算得上坦诚相见。

      花城别过头去,躺在车壁上假寐。

      谢怜无奈,递还画卷:“所以江兄现在也不清楚施展纵魂邪术之人的身份?”

      江阶道:“现在并不能确定,况且我先前也是对请典诰神香有所疑虑,但并未往自身庙宇中深究,毕竟……”

      谢怜明白江阶的意思,凡是出了事情,自查自纠肯定是要的,但一般人首先想到的,既然请典诰神香五岳都有,那是不是其余不对付的神官在背后下绊子?

      神官飞升,脱胎于人,有时候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一些天性。

      谢怜道:“倘若真的出自东岳庙呢?”

      “那无论如何都是在下的过失了。”江阶道,“太子殿下还记得跟在我身边的少年么?”

      想到那个虎头虎脑的少年江湖,谢怜也不禁莞尔一笑。

      江阶继续道:“他便是我的属官。我已经遣他今早回转淳山,彻底探查一下存放在山君庙的余香数量是否有变动。”

      谢怜对此不置可否,现在全部的心思反而移到了面前这位大名鼎鼎的淳山君身上。

      要知道,按照之前花城的解释,旧安国的神官和其余地域的飞升仙人并不相同,要受到朝堂府衙节制。更何况,现如今君江水患刚过,此时身为东岳正神的江阶不好好待在庙宇,配合荆州府衙和新都水部司官员行事,反而隐姓埋名,潜伏在荆州大狱中。

      此事一旦被有心人揭破,对这位淳山君的声名指摘,可谓不可想象。

      “我和三郎前日初次拜访东岳庙,便听庙中小童说江兄远游他处……”说到这里,谢怜微笑着打量了还坐在一旁闭眼假寐的花城,又想到了套麻袋的事情,好不容易把这件事情忘掉,继续说道,“之前也听闻周兄所言,江兄离开山君庙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所以,是有什么谋划么?”

      掀开马车一侧的窗帘,此时外面雾气渐散,侧眼望去,依稀可看见不远处连绵的山脉和宽阔的江面。

      江阶轻声言语:“原因为何,太子殿下想必经过这些,已然能猜出七七八八了。”

      谢怜看着面前这位青衣男子流出苦涩笑意的神色,猜测道:“和君江水主有关?”

      江阶嗯了一声,便把众人的思绪拉到了甲子之前。

      情况大致和在市井中传言的差不太多,淳山君江阶和君江水主确实互为知己好友。

      但其中也有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百余年前,旧安国曾有一场自北方而起的叛乱,江阶作为一支参与平叛的大军将主,在乘船飞渡君江时被偷袭,险些葬身江底。

      还是因为当时君江水主于心不忍,施术竭力救助,才没有让江阶及所率领的这支队伍全军覆灭。

      那个时候,江阶便把这个满身血污,却依旧奔波在营地救治士卒的俊美神官,放在了内心深处。

      经此一别,江阶带领军队休养生息的同时,越战越勇,最终帮助旧安朝堂平定了叛乱,却也因为数年征战,身体每况愈下,终究没有逃得过英年早逝的命运。

      不过恰逢当时旧安山河重整,要设置群山五岳。因为江阶劳苦功高,经旧安礼部商议,主君点头,便把他登记在册,分封到了如今的淳山作为东岳正神享受四方香火。

      而也正因为如此,便有了之后两人作为神官的重逢。

      是幸运,可以山水两相依。

      是无奈,只得山水两相望。

      他是君江水主,辖地自西而东,横跨数千里,经年奔波不休,护佑水中生灵奔赴入海;江阶是东岳正神,囿于一地,悠游山林,看山中云卷云舒,也算自在。

      就这样年复一年,江阶每年都会在淳山顶上等他,有时候他也会过来打声招呼,两人只有很短的时间,可以谈天说地。

      江阶听他讲沿途的人生百态的趣闻,江阶向他讲述信徒不一而足的心声。

      只是时间越往后走,他便越少得出现在淳山附近。

      直到有一次江阶终于看到他,还是那种神情憔悴,满身泥泞。

      江阶问他怎么了,他只是摇头不语。

      坐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江阶无可奈何。

      自己是神官,但同样是山君,是享受周边香火的偶像,是庇护淳山生灵的正神,走不脱的。

      有时候江阶觉得这神官的皮囊,对于他而言,不是什么华贵的衣衫,而是一具精致的枷锁。

      又经过很长的时间,江阶陆陆续续在庙中听到过一些信徒心声,说是君江水主已经不知所踪,水主庙也香火凋敝得厉害。

      江阶怔住了。

      终究还是不顾禁忌,踏出了淳山,沿着君江水畔一路西去,走到了能走到的最远处,以至于身形几近消散,却还是没有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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