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乱入》皮下有狼

11、府君驾到

　　姨母也不见了踪影。

　　石寒年为应付严家忙的焦头烂额，石华瑛状态不大好。大约是目睹了石夫人自尽一时难以接受，把自己和外界绝断开来，只保留了幼时最好的记忆。

　　那时候——

　　大猛还没有这么猛，被石华瑛追着打，满园的鸡飞狗跳。石堡主也还健在，可惜是个只会呼气出气的活死人，石华瑛时不时问空气，问他的病什么时候能好，病好了就带她去放风筝。姨母也还没进石家堡。门前的柳树也没有那么高，石寒年也还只是一个冷着脸的小男孩。

　　石寒年问她姨母的事。然，一无所获，即便在旁人口中她是最后一个看到姨母的人。

　　石华瑛被仆役带出来玩，还认认真真地对着门口钉满钱币的八仙桌许愿。殊不知这八仙桌上的钱币，正是她自己钉上去的。

　　一愿：家人岁岁安康。

　　二愿：父亲早日康复。

　　三愿：姻缘平顺有良人。

　　她的三愿独独没有石寒年。即便是傻了，也还是怨他的。

　　怨他在石家堡陷入危亡关头，母亲孤木难支时远走。

　　石华瑛见到人了也只会傻笑，见到石寒年便是冷哼。石寒年也没有办法。

　　石寒年看着她很忧虑，也很愧疚。这是他唯一的妹妹，即便他错过了她成长的过程，但血浓于水。看着她现在的样子总归心痛。

　　可丧母之痛几乎已经让他的心痛得麻木掉了。石华瑛的痴傻，除了遍请名医来疗，他也不能再有多的时间悲伤。

　　没有了母亲，石家堡的大梁自然而然地落到了石寒年身上。

　　这一系列事情接踵而至，几乎将石寒年身上的棱角磨平了。

　　小天灵：她所求的大约只有姻缘良人还可以再努一下力。虽然现在傻了点，但总有一天会好的呀。

　　也就在这时，平昔颜下山了。

　　平昔颜，小天灵大量着眼前风尘仆仆的女子。青衣云靴，腰间悬剑，剑铭惊蛰。

　　不同于严茴淓仿佛送进宫里就能直接当皇后的宛如牡丹一般的国色，而是一种清丽绝伦的美，像凌霜傲风雪的梅花。

　　还有他们师出同门，剑铭也有意思得很。

　　惊蛰是万物开始躁动的时节，而霜降是万物休止的时节。

　　一静一动，一生一灭。

　　小天灵看着眼前的女子，竟也因为莫须有的猜想，生出忧虑来。

　　她的到来，或许是冥冥中的另一个安排。

　　石寒年见到她却是高兴的。

　　面对为他追出山门送别的女子，他心里无疑是高兴的。

　　这种高兴就像他乡遇故知。即便这里是江临，这本就是石寒年的故土。但无名山才是石寒年心中的故乡。

　　江临带给石寒年的都不是什么好的回忆。无论是年幼时的远走，还是信仰的崩塌，都来自江临。

　　啊，这个女子，算是石寒年的初恋。

　　即便被严茴淓后来居上，但此一时彼一时，或许放下成见，从石寒年的角度来看，她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少堡主夫人。

　　如此坚韧的女子。世间巾帼不让须眉的人杰。

　　小天灵如此想着。

　　石寒年将她引进了主屋，一番寒暄之后，腾出了一间屋子教她住下。

　　平昔颜是这样说的：“入世之后见到魔教所作所为令人发指，我辈江湖儿女武林人士，自然都有义务将之荡平。还武林一个清明盛世。”

　　荡平魔教。

　　好意气！即便是石寒年武林大会夺得魁首时的石寒年都没有这样的意气！

　　小天灵：石寒年你听到没？

　　石寒年：听到了。

　　小天灵：你居然没有表示。

　　石寒年：这便是上仙不知了吧，这世上最难消受的便是这美人恩。

　　小天灵：？

　　风卷落一片叶子，晃晃悠悠地掉到地上。

　　石寒年：她所见的世间尚且还是冰山一角，她的志向目标还尚都是受我影响。而且，她爱的是青衣客，而不是石寒年。

　　小天灵：……

　　石寒年的意思——

　　青衣客是青衣客。石寒年是石寒年。两者不可混淆。

　　青衣客一人一剑荡平孤雁峰，万千的锋芒都系在一柄雪色长剑之中。脚踏清风，梦里折花。是落花满身明媚鲜亮的少年。

　　然，石寒年是挥剑写就“两地为异客，何处吾归乡”的少年。他身上的光芒逐渐淡去，小天灵逐渐看到他赤白的灵魂。

　　运气不再眷顾他了。

　　原来从一个人变为另一个人，需要的或许不是孟婆汤不是轮回，而是世事变化，将他拥有的东西一件一件剥离而已。

　　在气运的影响下他会走上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成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就像再艳丽的花也会枯萎，再茂盛的树也会有一个尽头一样。石寒年也在这历程里，无法挣脱。

　　平昔颜的到来，让已现颓势的石家堡重新镀上一层光辉。

　　世人称他们为一时双璧，端的是羡煞旁人。

　　严家虽受了闷亏，可当时石家堡本就混乱，丢了小姐也不能完全归罪到石寒年头上。加上石寒年负荆请罪，全了严家的面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两家世交，却也是到了头。

　　小天灵催促着石寒年捯饬捯饬，免得平昔颜嫌弃。平昔颜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却将石寒年的状态看在眼里。没有落差是假的。

　　小天灵：你再这个鬼样子，就更没戏了。完美的外表为择偶的成功率提供了保障。

　　石寒年：上仙就这样为我操心？

　　小天灵：……

　　它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和石寒年最近的相处总透露着古怪。完全不能像以前一样互呛，总觉得说话都要斟酌一二，不完全屏蔽的时间也变多了。

　　一个人只要还活着总归会思考，但石寒年传递过来的信息越来越少。这说明不少信息都被石寒年过滤之后再传给它。

　　小天灵天真的以为，石寒年这是进入人类的成长尴尬期了，而只要他娶了妻。正式成为一个成年人族，就不会如此了。

　　相比之人族的短暂，它的幼年是如此漫长。
　　小天灵：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石夫人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能有一个人照顾你。

　　石夫人是石寒年的逆鳞。

　　风打了个转儿吹进来，桌案上的一豆灯花晃了一下，蜡液像眼泪一样流下。

　　石寒年的手指捏地发白，烛光里的侧颜明暗莫测，他的声音冷得像冰：“那怕是要让母亲失望了。”尾调还带了些许不明的意味。

　　小天灵自知自己惹了石寒年不快，补救道：“其实，石夫人对你一直都很满意。即便没有媳妇，也不会有影响。最多只会对自家养的猪不会拱白菜产生遗憾。可你放过了别人家好白菜，那不是积德行善了？”

　　不知道为什么石寒年的笑更冷了。

　　小天灵：就算你一无所有，你也还是你呀。

　　石寒年：上仙呢？

　　小天灵：嗯？

　　石寒年：上仙可会在意我一无所有？

　　小天灵：不会。

　　本就不会。人间的石寒年不管拥有什么，都是它不能领会的。

　　他在无名山从师，世人看来他有绝好的师门，了不起的剑术。可在小天灵看来他只是青衣云靴的青年，有一把叫做霜降的剑。

　　他出身石家堡。世人都道他出身名门，前途无量。可小天灵看来，他只是有了一个温柔的母亲，娇俏的妹妹，抡大锤的姨母。还有不着调的大猛。

　　他与严家结亲。世人道他们金玉良缘，是两个武林顶级世家的结合，是武林难逢的盛世。可在小天灵看来他不过是娶了一个看的顺眼的姑娘。

　　而今——

　　石寒年还是石寒年。

　　剥离了运气之后，它反而将他灵魂的本相看得更清楚了。那样清明的灵魂，泛着熟悉的味道。

　　判官说，这世界上没有两个一模一样的灵魂。

　　他们确实也不一样，只不过差别只在微末。差之毫厘，谬以千里。终归是不同的。

　　石寒年听了它的回答，轻轻地笑了。却又在感受到小天灵心声时，变为了苦笑。

　　当天夜里，小天灵依旧睡在石寒年的识海里。却被一个不速之客拍醒。小天灵翻了个身不想理。最近石寒年就是这样，总在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白天就算了，晚上恕不接待。

　　那只手却没打算停下，戳了戳它微微凝实的身体。

　　小天灵登时醒了。

　　这熟悉的手动戳人服务！

　　他乡遇故知呀！

　　小天灵翻过身，看见黑袍的府君，激动地大叫：“老大！你来救我了！”

　　事实上，还没叫出声就被府君堵住了嘴巴。府君在唇上竖起手指，“嘘。”

　　“唔唔唔？”

　　“再吵。他就要醒了。”府君笑了起来，还是那微微薄凉的笑意，永远不达眼底。又戳了戳它的脸，感叹道：“不错嘛，来了一趟人间，胖了这么多。”

　　小天灵有点骄傲。

　　那可不是。

　　府君十分自然的将它团成一小团，挂在臂弯里，然后转身大步流星。

　　小天灵莫名慌张。

　　“老大……”

　　府君：“怎么？你想在这困一辈子？”

　　府君脚下未慢分毫。

　　小天灵把头摇成拨浪鼓。那是万万不可能的。开什么玩笑，它在这里的活动空间还没有在冥府大。

　　可是……

　　小天灵迟疑道：“老大，我们等石寒年醒了再走吧。”

　　石寒年拜别师门时，也没有趁夜就走的。都是再吃一顿饭聚上一聚，随便期许来日再见，然后道别的。

　　它和石寒年既然是朋友就应该遵循人族的道别方式。

　　即便没有离亭，晚箫，好歹也要当面话别。

　　府君脚下一顿，远处劲风袭来，吹开了他的兜帽，也吹乱了他满头青丝。府君眼神一凛，“不必等了。”

　　小天灵探出头来：“啊？”

　　看向劲风吹来的方向，石寒年识海的尽头。原本安静的识海在那一片混乱起来，意识纠缠在一起，逐渐扭曲，形成一个漩涡。

　　“他已经来了。”

　　府君的声音凉凉的，在小天灵耳边响起。横在它腰上的手也收紧了。

　　小天灵也跟着紧张起来，一时竟不能分辨究竟是被府君勒的，还是因为被石寒年捉奸。

　　话音刚落，漩涡里伸出来一只握着霜降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