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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青丝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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挽纱卸了钗环,将一头长发散开,着了件素白中衣,躺在床榻上。
而沈瑜在洗漱过后,也在床榻外侧躺下。
虽说上次他生病时,两人曾短暂地在同一张床上睡过,但像这样意识清醒的情况,倒还是头一回。
他没有宽衣,外袍依旧整齐地穿在身上,和衣而卧,背对着另一边的她。
床帐没有放下,仍束在床柱边,而他们彼此间空出来的距离,也几乎能再塞得下两个人。
挽纱并不是很介意他所表现出来的疏离感。
他天性如此,对谁都是一样,与女子像现在这样同床而眠,大概已经是他的所能接受的极限。
正好她目前也没有自荐枕席的意思。
虽然她很想得到他的好感,但赶着送上门的可不成买卖……尤其对他这样的人,自轻自贱并不能讨得了什么好处。
挽纱早就有些困倦,心头也没什么顾虑,沾了枕头很快就睡着了。
她沉沉睡去,可另一边的男人却睁着眼,毫无睡意。
夜很静,灯火也已悉数熄灭,她均匀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如潮水般轻轻作响。
明明已经隔出了一段距离,可他还是能闻到若有若无的香气。
她的体香。
这气息搅得他愈发心烦意乱。
沈瑜试图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下来,可是一闭上眼睛,便总会被她的香气所扰,立刻浮现出她平日里巧笑嫣然的模样。
好像有一些事情稍稍失去了控制。
沈瑜不喜欢这样的失控感。
不过他觉得这也未必就是真的动了心——大概只是他最近太累,心防稍稍卸下,却被她钻了空子。
挽纱睡得很熟。
沈瑜又躺了一会儿,发现还是无法入睡。
如此浪费时间,不如再去看一些卷宗,惹他烦恼的人已经睡着,想必他办公的效率也能更高一些。
他便轻手轻脚地起了身,小心地不去惊动她。
然而刚趿上鞋,却听身后的女子嘤咛了一声,他眉头一跳,转头看了过去。
他还以为她醒了。
她睡觉很有些不老实,臂膀都露在外头,虽然现在已近夏月,可是夜里难免还是带着些稀薄的凉意。
沈瑜顺手将被子替她拢好,借着微弱的月色,注视着她的睡脸。
慕挽纱平日里总是带着微笑,好像永远也没有事情能让她烦心;她又时常会流露出小狐狸般狡黠且灵动的目光,也许稍不留神,就会落入她的小圈套里。
可是当她睡着了,却又是另一副面容。
挽纱睡着时的模样安安静静,很有几分乖巧。
一开始是这样,然而不久后,她却像是陷入了什么梦境,眉头渐渐蹙起。
她的睡姿也渐渐蜷了起来,像一只虾子,双手亦不自觉地将自己搂抱住。她微微咬着唇,似乎无意识地呢喃着什么。
沈瑜侧耳去听,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他踌躇片刻,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触到了冷汗,以及她轻微的颤抖。
是什么样的梦……竟让她如此害怕。
沈瑜注视着挽纱,决定伸手轻轻拍一拍她,将她从梦魇中拖拽出来。
可是他的手刚触及到她的肩头,她便一下子睁开眼,有些惊惶地坐了起来,她一头撞进了他怀间,带着他朝后倒在了枕席之间。
挽纱半梦半醒地靠着沈瑜。
好一会儿后,才摆脱了从睡梦中醒来的迷茫。
她用指节揉了揉眉心,这才惊讶地发现,她竟然伏在了他的身上。
而且是如此暧昧且尴尬的姿势。
她的手正按在他心口,头挨在他的脖颈边,一头青丝柔柔地散开,与他尚未束起的发交织,凌乱地纠缠在一起。
“……抱歉。”
挽纱也不知为何一醒来就成了这副样子。
大概是她在睡梦中无意识的行为。
她此时倒也没有开玩笑的心思,只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身前撑起来,然而头皮忽地一痛,她忍不住轻轻“嘶”一声。
两个人的头发缠住了。
挽纱摸索着找到发丝缠绕的地方,扯了扯,却仿佛缠得更紧密了些,她有些无措,便将自己的发丝绕在指端,想就此用力扯断。
“……别硬扯,给我。”沈瑜在一旁说。
光线有些暗,挽纱也看不见他的神情,不知道他有没有为适才的事不快。
不过听他声音倒是平静,仿佛窗外洒落进来的月光,叫人心头无端生出几分安宁。
“这里太暗,恐怕看不清。”沈瑜摩挲了一下两人发丝成结的位置,又朝着床榻外环视了一圈,“我们换个地方。”
去将油灯点上未免太过麻烦,他略一沉吟,目光落在靠南的窗边,将身边的少女扶起,下了床,两人在窗边狭长的竹榻上坐下。
因为发丝结在了一起,挽纱不得不与沈瑜挨得极近。
她坐在他身前,头微朝后仰着,抵在他的左侧锁骨上。
沈瑜伸手将窗户推开半扇,窗外的光便倾泻进了屋,映照在二人脸上,一半是月光,一半是不远处街市的灯火。
今日是满月,玉盘般的月轮散着清辉,虽然已近三更,但安丰的夜市依旧有几分热闹,不少客商途径此处,倒比往日里添了不少繁荣。
夜风亦从外头吹进来,微微泛着凉意,不过身后男人的衣袍有一半罩在她肩头,倒也不觉得冷。
挽纱感受着他的手指很轻柔地从自己的发间梳过,来到打结的地方。
他好像有永远也不会磨灭的耐心,不拉不扯,指尖将缠成结的部分一点一点挑松了些,然后极有条理拆分着乱作一团的发丝。
这是一个极缓慢、极繁琐的过程。
“要不……”她看着沈瑜被月光映照着的侧脸,犹疑,“还是拿把剪刀过来,将我这边的发丝剪了便是。”
“你不是最在意这些容貌上的事?”
挽纱一怔,想不到他还记得。
沈瑜慢慢拆解着,瞥了眼她怔然的神情,并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却反而问:“你刚刚做噩梦了?”
“啊?”她晃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嗯……是做了一些,不太好的梦。”
“什么样的梦?”
“大概,就是我从高台下坠落,掉进了水里,还有……”挽纱朝他看了一眼,一顿,“没什么。”
沈瑜抬头看了她一眼,却也没过分地追问,只是像闲话一般,又问:“你很怕水?”
“原本是不怕的。”
“那又为什么怕了?”
“……”挽纱默然,忽然问,“你觉得我该死么?”
沈瑜的手指停顿下来,眉心骤然现出一道折痕。
“这是什么话?”
“在我做的梦里,每个人都觉得我该死,他们觉得我就是祸国的褒姒妲己,整个国家的沦丧、黎民百姓的痛苦,都始于我媚惑君王。”挽纱扯了扯唇角,笑道,“所以后来……我就被从祭台上扔了下来,沉进了水里,死了。”
“……这是你的梦?”
“是梦,也不是梦。”她喃喃道,“到底是什么,我或许也不知道。”
含义难解的一番话说完,挽纱便望着窗外的明月出神。
但片刻后又转过头,冲着身边的男人悠然一笑。
“瞧我,神神叨叨的,给你讲了个不好听又无趣的故事……倒是让你见笑了。”
一如既往的戏谑语气。
然而沈瑜却安静了一会儿,问:“你害怕么?”
“你相信?”
挽纱怔了一下,笑了笑,“你相信刚刚我说的一切?也许,只是随意编出来骗你的,说谎可是我很擅长的事。”
她说完,定定地注视着他。
然而他却静默地低下头去,注意力又重新回到了两人纠缠的青丝上。
月光清辉将他的轮廓勾勒得分外柔和,眉是绵延不绝的青山,眼是透着清浅凉意的静水,指尖则像拂过山岚秀水的风,只在她的发梢停留。
他的动作很小心,似乎很顾及着她的感受,细腻的触感沿着发丝慢悠悠传到心尖。
她竟恍然生出一种,仿佛被珍视着的错觉。
而这样的错觉也并未持续很久,不一会儿,两人的发丝终于被解开。
挽纱抚摸着重新垂落到耳边的发,看着她与他的距离分开。
他用指尖轻轻整理自己的发,月光洒落在他的浅青色外衫,像是上了一层霜色,仿佛下一刻便要从这十丈红尘间隐去。
沈瑜察觉到了她的注视,抬眸看过来。
“怎么?”
“沈瑜,”她第一次唤出他的名字,双唇轻轻启开,“你……喜不喜欢我?”
话说完,眼前如梦如幻的月色片片碎开,微凉的夜风钻进了衣领里。
挽纱倏然惊醒,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