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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红(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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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帝,平帝,”秦岁臻柔声念了两声:“真好听。督公为我选的,自然就是最好的。”
傅修抬起手:“陛下扶稳了。”
步辇落在了地上,秦岁臻稳稳扶着他的手坐进了步辇中。傅修收回手,对着宫人道:“起步辇吧。”
天空愈渐发白,今晨有雾,白光中笼着模糊不清的浓雾。随着步辇的行进,雾越来越重了,秦岁臻只觉得自己连身边抬步辇的宫人都快看不清了。
傅修的步辇在她的前头,他走在南隋帝王的前面。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傅修做的太多了,已经没有人会感觉到稀奇。
随着一声“落步辇”,广和殿到了,高大的殿宇在雾中透出金色的华光,庄重森严。秦岁臻抬起头看向匾额,却发现连匾额上头广和殿这三个字都看不清了。
傅修走在她的前头,而她在宫人的簇拥之下终于也进了这殿堂。
“陛下驾到——”兆祥拖长了声音,文武百官向她看来。
秦岁臻认真地看着自己脚下的路,没有看旁人。只有走到文官之首时,她才堪堪抬了抬眼睛,瞧见了站在最前面的梅栩。
他头戴獬豸冠,面如冠玉,手持玉笏,与其他人一般弓身同她行礼,并不曾抬头看她一眼。
秦岁臻心里忽然便难受起来。
“你若要为我做事,便要有连性命都舍弃的觉悟。”
“这是个死局,你于我而言,也是个死棋,终归都是要被舍掉的,即便如此,你还是肯进宫吗?”
……
“奇怪,我……大概是有点后悔了。”
“你喜欢临安?……临安确实是个好地方。”
“我会安排人替你进宫,你去临安避避风头。”
“等建安的局势稳定,我就会常常去看你。”
……
一字一句,她突然在这时候回忆起梅栩说的许多话,在这个他们重逢的时候。
可他们的重逢没有喜悦。梅栩没有看她,她也很快克制住自己的目光,走向那大殿正中央、最高贵的龙椅。
进宫两个月后,秦岁臻登上了金銮宝座。
傅修坐在一旁的一张太师椅上,这是他平日上朝坐的地方。
他悠悠看向众人:“今日是陛下第一次亲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他一副慵懒闲适,好似上朝不过是来走个过场。
一个大臣上前道:“今日陛下亲政,臣吕亦嵘斗胆做了一篇文章,赞颂陛下政绩。”
秦岁臻还不知道要说什么,傅修就先点了点头:“念来听听。”
大臣念了良久,都是些空洞华丽的溢美之词,秦岁臻听了只觉得无颜又无趣。
她根本什么政绩都没有做过,这样一篇文章简直是叫人笑掉大牙。
傅修看了看她的脸色,若有所思,挥了挥手,打断了吕亦嵘的朗诵:“行了,吕大人,陛下不喜欢这种节目,下次选个陛下爱看的。”
吕亦嵘被点明,一点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大动干戈地行了个大礼:“未能讨陛下欢心,是臣等的失职,臣自愿罚俸一月。”
众人看向秦岁臻,似是都在等她的反应,就连傅修也没有开口替她解围,只是静静地低头一笑。
秦岁臻慌乱间道:“不…不必,你这文章做的不错,我……孤……孤明白你的心意……”
梅欢同她说过,上了朝,要自称“孤”才对。
“吕大人,”傅修终于开了口:“你退下吧。”
一句话,就让吕亦嵘乖乖回到了列队里。
众人一时有些拿捏不清傅修对这个皇帝的态度,干脆忽略这个小皇帝,像平常一样对着傅修起奏,只不过每句话前加一个“陛下”就好。
“陛下,督公,西南水灾连连,连州不少堤坝被冲毁,为防孟颉趁机来犯,臣请陛下和督公能派工部有才能之人去连州七县修筑堤坝,并加派驻西南兵力,另外,对连州流民加以安置,以防流民成灾。”一个长着长胡子的老人上前,他面上皱纹很多,看起来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秦岁臻大概能猜出他是谁,御史大夫冯自省,是梅栩一直敬重的一位老臣。
他言辞恳切,听起来局势确实不容乐观。
秦岁臻朝傅修看过去,却瞧见他脸上一丝认真都没有,只是敷衍着笑笑:“冯大人未免过虑了,连州郡守朱才可是百姓称颂的好官,他都还未发急报,想来连州局势还是乐观的。”
冯自省皱了皱眉:“督公,若真要等到连州大急报,那就为时已晚了。”
他声音中已经有了着急,看向傅修的眼神迫切,而傅修只是摆了摆手:“冯大人,水患这种事情年年都会有,你多思了。”
“可孟颉一直对连州虎视眈眈,连州原本多水域,是块难攻之地,今年水患反倒淹了自己,这对孟颉无异于是天赐良机…”
傅修抬了抬眼睛:“郡守朱才有五千精兵,可抵御孟颉。”
“朱大人终归是文官出身,若没有良将相助和援军,恐难抵御孟颉数万兵力。”
“真到了那时候,他自然就会发急报求援。”
“督公!到了那时为时已晚……”
“够了,”傅修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头:“还有没有其他的事情,若是没有,陛下就要退朝了。”
他环视一周,看着下面站着的这些大臣,无人出声。就在傅修要让兆祥宣布退朝的时候,梅栩突然站了出来,对着秦岁臻道:“陛下,臣附议冯大人所言,连州陷入危机,应及早做好应对之策。请陛下让工部侍郎司马起大人率其部下前往连州,助连州修驻堤坝,卫将军领虎威营五千人护送司马大人一行人,并在水患未治理好前驻扎连州,以作威慑。”
他字字有力,冯自省频频点头,露出赞赏的神情。
傅修看着梅栩缓缓道:“听闻前些日子梅相生了一场大病,就不要过多劳碌了。我让吏部准你一月的假期,回家修养好身体,才能为南隋尽忠职守。”
他生了病。秦岁臻只觉得心中酸涩,仔细看了看梅栩,确实比以前清减了很多。
梅栩面色不变:“多谢傅督公关心,但臣身体已然康复,如今最要紧的,还是连州的事务。臣已草拟了奏章,请陛下批准。”
他当堂将奏章呈了上去,摊开放在了秦岁臻的桌前,抬头瞧着秦岁臻,可眼睛里的神色看起来……竟然那么平静和陌生。
秦岁臻低下头,不看他,手攥紧。
傅修脸色变了几分,而后站起身道:“陛下累了,退朝。”
在无人注意的缝隙间,一道很小的声音传来。
“梅相说的在理,孤……批准了。”
秦岁臻在梅栩的奏章上盖了章,用的是傅修送过来的那枚私章,私章上刻着四个字:太平永昌。
太平永昌,寓意真是好。
梅栩抬头看着她,没有意外,没有一丝笑意,如行公事般开口道:“陛下圣明,臣叩谢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