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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二 ...

  •   二
      秀秀用脚在为山腰处的一个亭子做丈量,南北十步,东西也十步,没有错,她已经不知道量了几十遍了。唉——她叹了口气,一巴掌拍在栏杆上。山下是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周围四处是玉树琼林,芬芳遍野,然而她哪儿都不能去,就被困在这小小的亭台中了。
      今天是二十一日,皇帝恩赐在西苑园林排设荣恩宴。大早起,巡按府的人就伺候着刘师爷沐浴梳头里三层外三层地穿上觐见服装一通忙活,一切收拾齐整,秀秀围着他绕了两圈,上上下下审视一番,点点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啊,刘非,这两天你看着可是气派多了。”
      刘非眼皮一翻,“嘿~这是什么话,我刘非是要靠衣裳撑门面的人吗?我一直就风度颇佳好不好?这叫腹有诗书气自华!”
      秀秀听着他自吹自擂,正要打趣他两句,忽然有个宫中的小太监跑来传皇上口谕,说让巡按包秀秀一同前往西苑见驾,于是如忆又急急忙忙地上下其手,给秀秀拾掇一阵。秀秀伸着胳膊等着如忆往她腰上系着那些零零碎碎,奇怪地问刘非:“今天皇上请你们吃御宴,有我什么事啊?为什么特意传道旨意让我去?”
      刘非略一思忖,说:那天我大哥来不是说那件案子要处理了嘛,毕竟咱们也曾经手了多一半,说不定皇上召你去是想问问你的意见。我跟你说,皇帝要是这么问你,你就这么这么回答,皇帝要是问你那个,你就那么那么那么说……
      其实现在很多事秀秀完全可以独自应对了,不过她还是会习惯性地听听刘非的看法,于是她点头一一记下,就在路上时,她还默默地把这些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呢,可是等到了这风景怡人的所在,好容易候到圣驾,皇上却连辇都没下,只笑盈盈地令她在这儿等着,就挥手让几个宫人抬着继续往山上去了。
      于是她就只能呆在这儿傻等,到现在已经快一个时辰了。山顶林树掩映的精美楼阁处缥缥缈缈传出乐曲声,屡屡行行的宫人捧着食盒器皿拾阶而上,御宴大概已经开始了吧?刘非啊,你在金殿玉堂赏着音乐品着美酒,我却得站在这破亭子里喝风,真不公平!皇帝啊!你把我晾在这儿什么意思啊?
      唉!包秀秀又满腹牢骚地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背后有人蹑手蹑脚地靠近。谁?!武人的直觉让她瞬间绷紧了肌肉,就要转身回头,但是她又立刻感受到了一阵香风,其中夹杂着兴奋愉悦的呼吸。来人绝没有恶意!于是她忍住了没有动。接着这人轻盈地扑上她的后背,一双柔软的小手蒙住她的眼睛,同时清亮的笑语声响起:“文必正!猜猜我是谁?”
      这还用猜吗?“乐乐——”秀秀无奈地拉下她的手转过身,面前正是那位娇滴滴的刁蛮公主,“错啦,我不是文必正,我是包秀秀……哎,我也错了,是公主……”她一拍脑袋,“微臣见过……”
      “哎呀——你诚心气人家是不是?”安乐公主嘟着嘴一跺脚打断了她,紧接着又换上一张灿烂的笑脸,搂住她一条胳膊腻歪,“我跟你呀可不是公主和臣子的关系,咱们是共过生死的患难之交!包秀秀,我都想死你了啦!走,咱们去那边的楼里说话。”
      说着,她拽着秀秀,被宫女们前呼后拥着,往不远的一处楼阁走去,一路上留下黄莺般的笑语,“我尽量记得叫你包秀秀啊,可是要是一时半会儿改不过来叫错了,你知道我是在叫你就行了……”
      这处楼阁不大,但位置、视野极佳,上楼推开窗子,西面大半个太液池都收在眼底,安乐公主命人就在窗下设了桌案,瓜果茶点美酒佳肴摆了满桌,她与秀秀对面坐了,把酒临风,恣意畅谈。
      秀秀站了半天了,此时惬意地享受一阵,忽然想起宝贝儿子来,唉,要是这小子看到这么多好吃的,不知道得怎么乐呢。可巧安乐公主也正想到了小宝,“哎,小宝呢?你今天怎么没带着他一起来?”
      “我不知道是你叫我啊,我还以为皇上召我过来是有正事商议呢。”
      “哪有那么多事要议啊,我皇兄在这儿设荣恩宴,他巴不得也偷会儿懒享受享受呢……”安乐公主随意地笑着说,忽然觉得背后这么编排皇兄不太好,一吐舌头转回了话题,“我想跟你开个玩笑嘛,故意让皇兄瞒着你的。这样吧,明天你带小宝进宫来,我要带他吃遍、玩遍宫里所有好吃的,好玩的,也让他知道他乐乐姐姐当年没吹牛,说有福同享,就是有福同享!”
      秀秀笑着谢了她的好意,乐乐大大咧咧地一挥手,“没什么啦,我这个人呢,一向就是恩怨分明。对啦,你家那个孟如忆,长进点没有?不会还是那么尖酸刻薄,小家子气吧?”
      “欸——公主,你误会她了,她是经历坎坷,身边一直没什么人对她好,所以防人之心强了一点,不是故意针对你的。”
      “才不是!你也受了很多苦啊,可是你待人就永远是一片赤诚,文必正,啊,不,包秀秀,你俩不是一路人,我觉得你能容下这个二房,真是有涵养哎~算了算了,既然你俩处得还不错,我就大人有大量,不跟她计较了,下次你也带她进宫来玩吧。”
      安乐公主把秀秀身边的人挨个点检,又说到了刘非,“对了,你那个诡计多端的师爷倒还有点本事啊,没想到这次他竟然中了个探花。”
      秀秀一笑,带了点自豪得意,“你可别小瞧他,他可不是寻常的迂腐书生,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哦。假以时机,一定能成为朝廷栋梁!”
      “哦?你这么看好他啊?那你觉得他做个什么官比较合适?”
      秀秀端着杯子想了想,道:“我觉得翰林院比较适合他,但是按他的个性,也许更愿意出京做个地方官,庇护一方百姓吧。”
      “这容易得很,你们商量好了告诉我,我去跟皇兄说一声就行了。”
      秀秀一口酒差点呛了,赶忙放下了摆摆手,“不不,那可不用,我就是跟你闲聊的,不是想托关系走门路。刘师爷那人骄傲得要死,他要是知道我求你为他讨官,非跟我发火不可。”
      安乐公主嗤地一笑,“他敢跟你发火啊?我倒看不出。那个刘非虽然眼高于顶,谁都瞧不上,可没想到对你倒是蛮忠诚的,我听说,他都要受任于朝廷自立门户了,却还愿意在你面前自—降—身—价——”最后一个词拉长了声音,揶揄调侃意味明显。
      秀秀听了脸微微一红,“那件事,你都听说了啊……”
      公主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对啊,宫里闷死了嘛,所以我会让人专门去打听外面的有趣事回来讲给我听。啊,京城最繁华的御街上发生的大新闻,我怎么会不知道呢?”
      秀秀更不好意思,低了头攥紧了手,咕哝一句:“这个刘非,莫名其妙的……”
      安乐公主说的这个大新闻,发生在刘非第二天奉旨夸官的途中。那天秀秀预订了酒楼上最适合观看街景的位置,早早地与如忆带着小宝领了一大票人去给她家师爷壮势。小宝见今日他娘高兴,并不十分约束他,于是东吃一嘴西吃一嘴,楼上楼下地撒欢。这会儿他正撑着窗台,探出大半个身子去,往远处瞧热闹,忽然,他眉毛挑得老高,小眼睛瞪得溜圆,兴奋地大喊起来:“娘!娘!刘叔叔他们在那边!马上就要过来了!”与此同时,打探消息的伙计也小跑着上楼报了信。
      “哦?是吗?让我看看!”秀秀喜上眉梢,拎着小宝后背的衣服把他从窗口摘下来,也探头向外望去,果然听见远处隐约传来开道的锣鼓声。“真的来啦,”她回头对如忆笑道:“你们就在这看吧,我还得下楼。”
      按规矩,状元队伍携带圣旨夸官游街,百姓随意围观没有什么讲究,文武官员遇见却得跪拜恭迎,虽说名义上跪的是圣旨,但毕竟没有哪个当官的愿意跪在官阶还低于自己的同僚马前折损威风,因此每科此时,都会尽量回避,像秀秀这样上赶着往前凑的,简直是绝无仅有。
      秀秀出了楼,立在阶下,和所有人一样踮起脚伸着脖子往锣鼓声传来的方向望着,游街的队伍慢慢行进过来,秀秀的目光直接越过前头骑着高头大马的状元,急不可待地去寻后面与榜眼并辔而行的阿非。她的师爷,该是与当年的相公一样志得意满,喜气洋洋!可等她看到时,却发现自己想错了,刘非锦衣华服地端坐马上,却依然是一脸的淡然自若,宠辱不惊。秀秀愣了一下,随即又轻轻地笑了,她的师爷,那个一向教她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他,此刻不是这样的表情态度,又能是什么样呢?
      队伍行至近前,秀秀一撩衣袍,当街跪倒,巡按大人跪了,她带来的那些随从当然也不能站着,于是这边顿时跪了一片,如此阵势一下就吸引了周围众多的眼球,人们纷纷交头接耳,八卦起秀秀的身份来历。
      秀秀没有在乎这些动静,她的一颗心雀跃着,期待着,一双眼全在那个骑着骏马的熟悉的身影上,她看着他越来越近,看到在对上她视线的那一瞬,他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忽然涌起了暖暖的笑意,然后他勒住了马,干净利落地翻身下来,把手中马鞭随意往旁边跟班的人怀里一扔,脚步轻快地朝这边走过来。
      与他并行的榜眼首先注意到刘非的举动,也勒停了马,纳闷地问了一句:“年兄哪里去?”,刘非脚步未停,侧头向他一拱手,“年兄先请,我随后去赶你们”。他俩这一搭话,前面的状元也发现了后头的状况,也勒转了马头等他,于是,整个巡游的队伍都停了脚步,又于是,秀秀这里忽然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
      小宝见刘非过来,喊着“刘叔叔”的声音更兴奋响亮,刘非笑着抬头冲他招了招手,秀秀却随着他的走近越来越慌,她忽闪着长睫毛拼命冲他使眼色:诶!你搞什么啊?快回去!等到刘非站到了她跟前,她真就把这句话压低了声音说了出来。刘非却如同没听见,在她面前丝毫没有迟疑却又从从容容地跪了下去,向她深深地行了一个礼。这个举动太出乎意料,秀秀脑子一下都炸了,来不及阻止,甚至忘了反应,她懵懵地看着他,直到到他头都要抬起来了,才如梦初醒般,忙不迭地也弯腰还了一个礼。刘非笑吟吟地看着她乱了方寸的样子,似乎挺开心,他似有若无地点了下头,站起来转身又飘然上马而去了。
      整个过程不长,刘非始终一语未发,但效果就如凉水迸进了油锅,现场轰然热烈起来。
      “哎,这怎么回事儿啊?探花郎为什么要拜那个官儿啊?”
      “你不知道啊?那个官儿就是本朝唯一的女巡按,那个探花高中之前是给她当师爷的。”
      另一个人插嘴道:“不只给她当师爷,之前还做过她丈夫的师爷呢!”
      “对对对对”
      “当师爷也用不着行这么大礼啊?”
      “可说呢,自己都要当官了,前途不可限量,还对以前的主官这样恭敬谦逊的,也是少有。”
      “大概就是因为要卸任自立了,才施了个大礼辞别旧主吧,这是不忘往日提携之恩的意思,唉,这个探花,看来是个重情重义的忠诚之士啊!”
      “是啊,难得难得!”
      俗世生活往往存在着种种缺憾,因此人们才更中意大团圆的戏码,愿意以一腔善意和热忱去推测、憧憬、传扬忠臣义士节妇烈女等种种完美人物故事的存在,于是如此一幕当街入眼,立刻又有多少感人的场景在脑海中自动补充出来,被圈粉的现场观众都恨不得立马给师爷鼓掌叫好了。
      不过也有少数对刘非此举嗤之以鼻的,“哼,男子汉大丈夫,居然甘心雌伏于一个女人之下,真没出息!”
      秀秀在一片议论声中逃回了楼上,偏偏小宝扑上来就问:“娘,刘叔叔刚才为什么跪你?”秀秀没好气地道:“鬼知道为什么啊!他发神经病!”如忆只是双手捂着嘴看着她控制不住地笑,秀秀终于被她呕得绷不住脸笑出来,大声招呼众人:“都来坐都来坐,大家热闹起来,开怀畅饮啊——”

      “为什么啊?你什么意思?”过后见了刘非,秀秀扯住他袖子追问,刘非眨眨眼一脸无辜,“什么什么意思啊?没什么意思啊,你说你在那跪着,我能就那么若无其事地从你面前打马过去吗?是吧。”
      “那有什么啊?你这样很出格欸,当时就让人议论纷纷的。”
      “哦?都议论什么了?你跟我说说,”刘非忽然有了兴趣,凑近了问,眼中调笑的意味把秀秀逼得后退一步,“有没有人说……咱俩那样,有点像夫妻对拜?”
      “你——去你的啦!”这人现在酷爱在没人的时候把一切正经的话题往歪里带,她知道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红着脸一甩袖子转身就走。刘非的笑声在后面追着她:“夫人慢走,我就不远送啦……”

      秀秀此刻想起刘非说的话,一阵心虚,生怕乐乐揪着这事问个没完,还好乐乐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秀秀放了心,把自己任上遇到的一些有趣事讲给她听,公主听得一会儿紧张,一会儿义愤,一会儿又开怀大笑,她神往地托着腮叹了口气:“我好羡慕你呀,可以在外面做那么多的事,不比我,天天困在宫里,就像笼中的鸟,缸里的鱼,无聊死了!”
      秀秀向着外面一大片湖面一比划,“这么大的地方,还不够你玩啊?”
      “地方大有什么用?不过是大一点的水缸。”
      秀秀沉吟一阵,忽然有点神秘地笑起来,“其实你想出宫去玩,也不是难事啊。”
      “啊?真的吗真的吗?”公主兴奋起来,她朝周围扫视了一眼压低了声音:“文必正,你有办法绕开侍卫带我偷偷出去是不是?”
      “哎,不是不是”秀秀连忙摆手,“我说的可是一个正大光明能一劳永逸而且太后皇上都会开心并且支持的法子。”
      “哦?有这样的好办法吗?你说来听听。”公主怀疑地看着她。
      “这个一举多得、完美无缺的办法就是——嫁人啦!公主!哈哈哈~”秀秀见乐乐被吊足了胃口,认真求教倾听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
      “啊!你逗我!你太坏了!”安乐公主明白被调侃了,不依不饶地站起来拎着裙子追着她要打。
      秀秀怕乐乐的长裙子绊到她自己,离了座并没跑多远,胳膊架住她挥过来的粉拳,赶紧求饶:“哎乐乐,乐乐,是我错了,我不该笑,你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我吧。”
      乐乐闹了一阵笑着住了手。她俩也酒足饭饱了,公主命人撤去了酒菜,宫女奉上香茗,两人对着楼外美景,慢慢饮用,十分惬意。
      “公主,刚才我虽然是开玩笑,但也是实话,一别四年了,你的终身大事有着落了没?”
      安乐公主不同于一般女子,谈到自己的婚事并不羞涩,反而坦然自得,“上次我偷跑出去虽然受了些苦,不过还是蛮有用的,如今母后和皇兄都答应我,婚事由我自己说了算,我才不要像其他人那样随便找个差不多的就嫁了,我自己的夫君,要挑一个自己喜欢的才行。”
      “哦~那现在有没有中意的人选呢?”秀秀毕竟也是个女人,谈起这些男婚女嫁儿女私情,也抑制不住自己的一颗八卦心。
      “哪有那么容易?那些人一听说我是公主,或者立刻变得毕恭毕敬谨小慎微,或者满脸谄媚拼命巴结,谁知道背后又是什么样的真面目呢?”她轻吁了口气,目光变得有些幽远,“要是结识于患难,相处相知日久生情,那才是真的琴瑟和谐。”
      秀秀不知道她又回忆起了四年前的往事,却联想到自己和阿非,于是笑着点头,“这话倒是很对,不过也用不着人人都去患难,茫茫人海……”说到这儿她心里忽然一动,眼睛一转目光狡黠,“事在人为啊,公主……我之前可等了将近有一个时辰,期间有没有哪个饱学之士入了你的法眼?”
      安乐公主用手点指她两下,“果然是你聪明,不过……那些进士们都穿着一样的衣裳,看得人眼花,我除了认出刘非来了,其他的一个没记住。”说着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安乐公主忽然一指远处,“你瞧,那些一模一样的人现在又去游湖了。”
      秀秀向湖中望去,果然见两艘超大的画舫一前一后驶在湖心,舫上影影绰绰全是蓝衫。
      “好容易能来一趟,他们可真会享受啊”,秀秀笑道。
      安乐公主一撇嘴,“那算什么,你要是想去游湖,咱们一会儿也去好了,不过大船太稳太慢,其实没什么意思,还是小船更好玩,就是那种……喏,你看,就是宫人侍卫用的那种,快得很!”
      安乐公主指着的是原本停在岸边的五六条小艇,现在它们正比着赛一般飞快地朝着两艘大船的方向划去。秀秀微笑着凝眸远眺一阵儿,忽然皱了眉,她食指往唇边一竖,示意安乐公主噤声,侧耳仔细倾听片刻,变了脸色。
      “公主,那边出事了,我得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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