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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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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出什么事了?你说清楚啊!”安乐公主见秀秀丢下一句就转身大步下楼,追着她的背影问。
“像是有人落水!”声音已到了楼下。
“你怎么知道?”安乐公主冲着楼下喊了一声,又扒着栏杆往远处望了望,再看秀秀时她已离楼几丈开外了,公主急得跺脚,“喂!等等我呀,我也要去!”
秀秀的脚步却片刻未停,她无暇跟安乐公主解释,也等不了她,她方才望见小艇拼了命地往大船那边划,而大船已停住不动了,其中一艘上本应整齐排列划船的宫人缺了不少,船身微微晃动倾斜,像是满船的人都跑去了另一边,又隐约能听见嘈杂的呼喊声,分明是发生了险情!刻不容缓,她必须在最短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赶过去一探究竟!
秀秀心中焦急,只抄近路走,遇到林木、围墙之类拦路,连轻身功夫都使了出来,好在她身穿朝服,侍卫认得并未拦她。半路上居高临下望见那艘船已调转船头,她便顺着它行驶的方向,奔码头而去。到了一看,沿岸密密层层站的全是穿着蓝罗袍进士服的人,她一把扯住一个,“出什么事了!”
那是个颇为年轻的进士,惊慌失措中带着几分看到了大事的兴奋:“船……船上有人落水啊!”
果然跟自己猜测的一样!她沉声再问:“几个人?情况怎样?”
“那不清楚,太远了。不过您看,那不是救人的船回来了么。”年轻进士边说边往岸边一指。
哦?是吗?秀秀站在外围,视线被遮挡,只能看见大船缓慢地驶向码头,她拨开众人挤到前头去,才见一条小艇正向岸边靠过来。艇上两个侍卫,一人摇浆停靠,另一个肩上扛着个落水者,没等船停稳,就踩着水疾步走上来。
秀秀迎上去接应,“人怎么样?”
侍卫见是一位穿着朝服的大人,不敢怠慢,一低头当是行礼,答道:“回大人,情况不大妙,我们一路控水回来,这人还是没一点反应。”
“快放下来我看看!”秀秀一边吩咐着,一边帮着把溺水者从他肩上卸下来。溺水之人浑身滴着水,下身先着了地,秀秀一条胳膊揽住这人绵软无力的身子,另一只手去拂开他被水泡得散乱,贴了一脸的头发。
一看之下,如遭雷殛!
这个溺水之人,竟是刘非!
其实她在望见这边出事时心头已有阴云笼罩,方才侍卫扛着他上岸时,虽然看不到脸——事实是连上半身都垂在侍卫的背后看不到——她的心却没来由地跳得砰砰作响,不过她刻意地不愿往坏的方面去想,直到她抱住他的身体,撩开他的头发的这一瞬!一切不安,不祥的预感终于得到了证实!竟然真的是刘非!
但是怎么可能?她的师爷不会游泳,一向谨慎,怎么会在如此平稳的大船上掉到水里去?!
刘非紧紧闭着眼,头软软地垂着,脖子扭成了一个让人看了觉得难受的角度。秀秀目眦欲裂,她用力晃了他两下,“刘非,刘非!”
随着摇晃,刘非的头又向后仰去,惨白的脸全部曝在太阳下,更显刺目,口唇却是青紫色的。颤抖的手摸了上去,冰冰凉凉,毫无温度!如此声息全无的人是刘非?秀秀的心像给人剜了一刀,疼得她嘶吼起来,“刘非!醒醒!你给我醒过来!”,手上改摸为掴,一下下狠狠地拍在刘非脸上。
旁边围观的人被她突然的激动吓了一跳,都后退了半步。一个花白胡子的官员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拽住了她的袖子,“包巡按,哎,包巡按,请住手吧……”秀秀茫然回头,恍惚认出他是礼部的一个侍郎,姓杨。
杨侍郎伸出两根指头,颤颤巍巍地探到刘非鼻下,又吓得马上收回来,跌脚叹息道:“刘探花虽然喝了不少酒,可是上船时看着还好好儿的呀,怎么就一不小心失足落水了呢?唉,唉!青年才俊啊!可惜了……可是事已至此,包巡按啊,你也要节哀,不要太难过了……”
秀秀瞪着他,冷笑一声:“我难过什么?他又没死!”不过这个杨侍郎不中听的话确实点醒了她,难过有什么用?赶快想办法把刘非救回来才是正事!她刚才真是急糊涂了,竟忘了自己经历过水患,懂得如何救人的!
一瞬间清醒,秀秀不敢再迟疑,她一把将刘非抄起来,低喝一声:“闪开!”
周围的人忙不迭地后退让路,秀秀四下一望,见不远处有片平坦的开阔地,疾步走过去,将刘非身体在地上放平,她跟着单膝跪在旁边,把他的头侧向一边,捏开下颌,麻利地清理了口中的秽物,又刷刷两下扯开紧裹着他的腰带和层层的衣领,然后双手交叠,在刘非胸腹处有规律地按压起来,按十几下,又俯下身捏着他鼻子口对口地度气过去。
旁观的人已被秀秀的所作所为惊得目瞪口呆!男女授受不亲,何况孤男寡妇在众目睽睽之下又扯衣服又……唉!真是伤风败俗成何体统啊!不过他们都是饱学之士,有涵养有城府,不至于像市井小民一样当街就嗡嗡议论,他们只有按圣贤书中教导的那样:非礼勿视,于是一个个或抽着凉气,或佯装咳嗽,低头侧身不去看秀秀与刘非,可是又偏偏抑制不住好奇心,隔三差五趁左右没人注意眼睛还要溜过去瞄一眼。
秀秀全不在乎他们的反应,她已放下一切杂念,不去想前因,也不去想后果,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件事:救活她的师爷!
一轮一轮地做下去,没有片刻停歇,如果刘非一直不醒,她就打算这样循环往复下去,直到地老天荒!刘非!你最好给我乖乖地醒过来,否则就是追到阎王殿,我也绝不放过你!
或许听到了她心里发狠,刘非喉咙里终于响了一声,紧接着皱着眉痛苦地咳嗽起来。周围偷看的人立刻发现了这个新情况,惊喜地叫道:“醒了醒了!还真醒了哎!”。秀秀大喜,拽起他去拍他的后背,“刘非,刘非,睁睁眼啊!”
刘非被她抱着咳了一阵后真就慢慢地张开了狭长的凤目,他涣散的眼神扫过秀秀,脸上肉皮抽动似乎笑了一下,但紧接着白眼一翻,又晕过去了。哎!这是怎么回事!秀秀一急,又要放下他接着来,忽然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的肩,“好了,不用啦,这个人活啦!”秀秀一回头,见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
老者见秀秀眼神疑惑,笑着冲她拱拱手,“老朽是太医院的太医,鄙姓张,这位姓李,”他伸手介绍了旁边另一位身材颀长的中年人,那个中年太医也向秀秀弯了弯腰,秀秀点头算是回礼,接着听张太医往下说,“老朽等是奉安乐公主之命前来救人,没想到大人也懂这起死回生之术,已先行将人救活,实在令人佩服。”
秀秀又看了看胳膊里的人,“可是,他又昏过去了。”
“哦,人闭气太久,昏迷不醒也是难免,大人请看,他现在呼吸无碍,脸上也有些血色了,这条小命就算是从阎王手里抢回来了。大人不必心焦,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说着他挥挥手,命令跟随的宫人们将刘非抬去医治。
真的……没事了吗?老太医沉稳可靠的样子终于让秀秀提在胸口的一口长长地吁了出来。劲一松,身体忽然软得支撑不住,她喘着气瘫坐在地上,忽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她刚刚差一点就失去了他吧?那个一直以来用心地教导她,不计得失地帮助她,豁出性命来护着她的人,如果再晚一点才被捞上来,或自己到的迟了一点,是不是一切都将无法挽回?要是这个人真的从此在天地间消失,再听不见他的声音,见不到他的笑容,那,她该怎么办?阿非被人七手八脚地抬走了,她知道应该立刻跟过去,可是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连从地上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刚才围着他们的人群渐渐开始散开,有人看着秀秀的样子觉得怜悯,然而男女有别,也只能犹犹豫豫地从她身边经过,不敢去搀扶。安乐公主其实也早到了,但这边全是外官,跟着的嬷嬷死拦着她不许过来,她远远看见溺水的人被抬走了,秀秀却坐在地上不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里焦急,手拢在嘴边大声地喊道:“文必正!文必正!你怎么了?”
这喊声终于触动了一个人,他叹了一声,走到秀秀跟前,袖子向上一翻遮住手掌,弯腰往她面前一递,“文夫人,请起。”
秀秀顺着这只手向上看去,哦,这是真正的国子监祭酒,文必正同科的探花黄克明了。
“多谢”,她低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借着他的力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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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处雕梁画柱的楼阁内,皇帝正按着太阳穴听几个的礼部官员和同在一船的几名进士汇报讲述当时的情况,絮絮叨叨说了半天,无非是一甲的三人都被敬了很多酒,而刘非不知道怎么就不胜酒力失足落了水,当时船上诸学子又怎么把酒吟诗,如何热闹竟没能立时发现,然后就是负责的官员诚惶诚恐地懊悔未能尽职将今日之盛事办得周全圆满,以及事出意外来不及反应的无奈与无辜。
皇帝本来是乘兴而来,没想到中途却出了这样的事,心烦得很,耐着性子听他们说完,抬眼瞄了一下站在旁边始终未发一言的包秀秀,“包爱卿……”
秀秀大步跨出列,拱手沉声道:“皇上,刘非酒量颇深,这点时间里还不至于让他喝得酩酊大醉,况且他心思缜密……”
“好啦……”皇帝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吩咐其他臣子都退下,只留下她一人,才又接着道:“包爱卿,你的意思朕明白,但船上的都是栋梁之臣,不好妄加猜疑……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尽快把刘非医治好,他如果清醒过来,也就真相大白了。”说完又传太医进来询问,太医只说刘非现在情况平稳,但何时能苏醒过来还很难说。皇帝点点头,吩咐务必尽心医治,又问秀秀:“你看是把刘非交给太医院照料还是让他回原住处休养好?”
“两样都不好啊”,说话的是安乐公主,她刚才已经在外面偷听半天了,现在见其他大臣都走光了,屋里只剩下皇帝跟秀秀,从门口转了进来,“皇兄,刘非还没醒过来,怎么好搬来搬去的呢?我看不如就让他在这里医治,包秀秀也搬进来,我也可以暂时住下,帮忙照顾,你说好不好?”她问的虽然是皇帝,可是却亲亲热热地挽住了秀秀的胳膊,对着她目光流转,笑语盈盈。
皇帝皱着眉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已经够乱的了,你别又胡闹了行不行?”
安乐公主不服气地梗梗脖子,“我哪里胡闹了啦?刘非现在是不宜挪动啊。我知道你又要说不合规矩,可是刘非包秀秀他们又不是别人啊,在留芳县我跟他们朝夕相处的可不是一天两天,现在就算我这个旧朋友尽尽地主之谊不行吗?”
“你还说!就你那私自出宫沦落江湖的丢人事非得嚷嚷得天下皆知是不是?”皇帝有点气急败坏。
“我怎么丢人啦?好!就算是我丢人那也是被皇兄你逼的,要不是你……”
“哎哎,公主……”秀秀眼看着兄妹俩当着她跟太医的面就要吵起来,太医已经眼观鼻鼻观心地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了,赶紧岔开话题打圆场,“皇上,刚才太医既然说刘非只需按方服药就可以,那臣想带他回去。”
“如此甚好!”皇帝立马拍板,得意地笑着瞥了公主一眼:哼!还是我包爱卿懂事,听话。公主冲他伸舌头做了个鬼脸示威:我可是瞧着文……秀秀的面子不跟你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