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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湘西往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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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国32年,爷爷八岁,在江西老家跟着老太太住,他爹在闽东的恒春典当行做事,当时法币贬值,典当行生意也很惨淡,年关时老太太过世,他爹索性就把家里一点值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把田地老屋托付给邻居家照看,开春的时候带着他一起出去做小买卖。
那年月战局动荡,各地流寇不断,湖南一带有红军主力部队驻守,相较于其他地方比较安全,加之物资的流动量大,想来生意门路也多些,父子俩就去了湖南。
到了长沙才发现这里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过活,看大白日街上琳琅满目的店铺,一到掌灯时分,诺大的长沙城却也是西风扫落叶般的寂静。
父子两人寻了个便宜旅社住下,好几天都没寻到什么门道,爷爷祖上一直从事着当铺相关的活计,他爹也是打从懂事起就在典当行站柜,其他活计也不会,人生地不熟的没有当家的敢招外乡人进店,眼看着这一日日的耗积蓄,他爹心里急得慌也不好在孩子面前表露。
又是徒劳无功的转悠了一天,父子俩脚步沉重的回到旅社,经过大堂柜台时,看见伙计在往外撵人,嘴里说着:“小爷哎,这年头谁混口饭吃都不容易,咱们这没啥活儿可留你,你去别处问问吧啊...”
眼见那被撵的人一身风尘仆仆的破旧衣裳,眉眼清淡却毫无落魄之气,神情略有些无奈,被推搡着往门外去也不见得一点焦躁,他爹好奇便喊住伙计问是怎么回事。
小伙计也是有点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对他笑笑说:“他来找工作呢,说是就赚点回家的路费,家也不远就在沅陵的凤凰县,都是离家在外的苦命人我们也不落忍,但是这光景你也知道,有心收留他也开不起工资啊。”
说话间那人安安静静的转身离开,他爹便叫住了,“我也是从外地来这里找工作的,看兄弟文质彬彬的应该也是个读书人,要是暂时没地方去不如先和我父子合住,白天也好结个伴一起找工作,其他的再行打算,如何?”
那年轻人闻言吃惊的回头打量了一眼爷爷父子二人,沉默片刻才笑着点了点头。
年幼的小娃儿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咬着包子小声在爹爹耳边问:“为什么要收留不认识的叔叔啊?”他爹笑眯眯的捏了捏他的脸说:“这世道乱,每个人都活得不容易,他人有难处能帮则帮,积点福也求个心安吧。”小孩子似懂非懂,就冲那陌生的年轻人给了个大大的笑脸。
吃过晚饭后,两个大人在房里说话,打发男孩出去找别的孩子玩,等他疯头疯脑的玩了一身汗跑回来时,只见爹一扫几日的愁容,很高兴的在屋里转圈,嘴里说着:“这下总算是有点活路了,希望此行一切顺利啊!舒林老弟,你才是我的贵人啊!”那叫舒林的男子还是一脸温和的笑。
见儿子回来,他爹忙招手把儿子抱到腿上,开心的说:“明天我们就去舒林叔叔的家乡凤凰,听你舒林叔叔说啊,那里山青水秀,这开春呀我们就去那摘春茶,好不好?”小孩子家也不懂这中间的门道,就知道可以去好地方玩了,自是也很乐意,商量定第二天就收拾东西三人启程了。
原来这春茶采摘在即,而每年茶市上最名贵的除了西湖龙井,安溪铁观音,信阳毛尖,洞庭碧螺春等久负盛名的茶叶之外,还有一些采量极少的稀有品种有价无市...
其中就有一种叫“霁雾银针”的茶叶,是湘西特产,这种茶叶香气奇异,初入口是兰花清香,中味又夹杂淡淡药草香,余味则是甘醇悠长的熟桃香,尝之满口生津,清凉透心,养颜护五脏有奇效,但这种茶叶只生长在武陵山脉2000海拔以上的山中,每年上山采茶的人不少,能采到的却寥寥无几。
因为这茶长得奇,和青藏地区的冬虫夏草一样会跑....小小的一株茶树,一米来高,一片土地只长一季,到了来年再去那里连个根都挖不到,而巧的是这个无意中收留的名唤舒林的男子是凤凰世代行医的人家,祖辈曾研究过这种茶叶入药,发现了它的生长规律,自是知道长在哪里的。而这种茶叶有特殊的生长要求,舒家人怕商人的贪婪之心会给这有灵性的植物带来灭顶之灾,从未和外人提起过。
而这舒林一是感激仗义搭救,二是两人一见如故,心知他爹不是那利欲熏心的人,才主动提起带他去凤凰采这一季的“霁雾银针”挣些养家钱,自己也正好同路返回家中。这可不就是两全其美的奇遇么。
于是三人雇了辆车晃晃悠悠的启程了,从长沙辗转抵达凤凰县,再到舒家所在地米良镇,已是十天过去了。
米良以前是个纯苗聚集地,百余年前舒家先人当采药至此,救了乡里的苗人,后来不知怎么的就定居于此,成了这里唯一一户汉人。后来湘西军驻扎凤凰,这里也慢慢来了些汉人,不过地位都不如舒家受人尊敬。
在这一方乱世,大山里的米良算得上是个山明水秀的世外桃源,倚山伴水而建的村寨里不足百户人家,都是自给自足,很少与外界往来。
采茶在清明时节,还有月余,于是父子俩在舒林家住下,每日他爹陪着舒林采采草药,男孩和村里的孩子们也很快玩到了一起,日子倒也清静悠闲,而生活永远是所有小说故事的来源,它不会按照任何人想象的轨迹行走,平静之下到底藏着多少秘密是你所不知道的呢。
“祥平!你在哪!?”这天傍晚男孩和小伙伴在山上玩游击战,每次玩这个游戏他都会赢,因为他早就瞄准了林子里一棵最高的常青树,驾轻就熟的窜到顶高的枝丫上看着小胖墩和二黑,小林子他们在眼皮底下窜来窜去的躲藏,洋洋得意的瞄准他们的屁股,可今天埋头整理好石灰弹之后,举目望去突然发现周围一个小伙伴都没有,正纳闷着准备跳下树去找大家,就听到小林子在叫自己。
一时间也顾不得暴露自己的根据地,大声回答:“我在这呢,你们去哪了!?”喊完就屏住呼吸等听回话辨别方向,却发现大家好像没听到他的回话,二黑也在喊:“祥平!快出来啊!在哪?你爹喊你呢!”而且声音彷佛越来越远....
突然间耳中只听到整个林子里风吹动树叶的哗哗声,偶尔有白鹭从天空上方啊啊叫着飞过,再也没有一点点人声,饶是一向大胆无畏的男孩也禁不住有点慌张起来,一个劲的安慰自己是小伙伴们在开玩笑,一边扶着树干站起来,放眼望去已经隐约能看清楚周围一百米的林子了,却当真没有一个人影。
原本夕阳直射在这片林子里,天光温暖明亮,这会子却阴沉了下来,树影摇动间好像无数鬼影攒动,惊得男孩一身冷汗,腿也有些不听使唤的发抖,强自镇定准备下树回家,却突然听到一阵铃声从不远处传来...
突兀的铃声余音回荡在耳边,好奇压过了害怕,他轻声呼吸着蹲下来,繁茂的树叶把小小的身影给掩护得滴水不漏。
又是一阵铃声,还间杂着一个低沉沙哑的女人在说什么...男孩紧紧的靠着树干,朝声音的来源看过去,这一看差点吓得从树上掉下来....
一队排列得整整齐齐的小孩子向这边走来,可仔细一看...那真的是人么?铁青的皮肤,紧闭的眼睛,每一步都走得很僵硬,还有一个孩子没有头....
他拼命捂住自己的嘴,动都不敢动眼睁睁看着那队孩子一步步的朝这棵树走来。
又是一阵铃声,这才发现队伍的最后走着一个穿着古怪的人,铃声就是从那人手中一个怪模怪样的铃钹中发出的,他们缓缓的走动,每一步的挪动都踩着林间落叶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而男孩觉得每一步都象是踩在了自己的心脏上,抑制不住的身体发抖,脑子里已经是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不发出一丁点动静,以免被那些东西发现。
越走越近,他们一个个的走过大树下时,男孩闭上眼不敢再看,就听见一阵低低的声音,像是寺院里和尚念经,只是调子拉得很长,又有点象唱歌,仔细分辨说的是什么,也只依稀能听清“伏..菩萨...凝...”念完铃声便响,死般的沉寂,脚步声没有了,等了半天他壮着胆子眯起眼睛偷偷的往下一看,他们...静静的站在自己脚下。
那穿着古怪披风的人也安静的站在那里,短短几秒的寂静中男孩脑中已经闪过无数恐怖画面。
“太帝阳元,四罗幽关,无赦。 ”沙哑的女人声突然开口道。
男孩拼命的告诉自己,不是说我,不是说我!更是闭紧了双眼不敢再睁开。
耳边忽然有哗哗风声滑过,又是那诡异的铃声绕着脑袋响起来,意识清明的一瞬间彷佛看到一双眼睛,接着便脑袋一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