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手册》苏巴斯蒂安

6、游戏

　　乔凡是个非常感情用事的人，而且她觉得这点没什么不好。这一番嘴皮子斗下来，她对中格证券的好感已经清零。她倒不担心因此工作上会产生嫌隙，这样一番话说出来，德锦与中格证券的嫌隙似乎无法避免。他们的工作理念和德锦不一样，到时候站出来反对的首当其冲的会是吴律师。

　　黎总和陈一风丝毫没有受刚刚争论的影响，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开始坏笑着聊自家公司的一些爱恨情仇。

　　其实乔凡感觉到一阵恶心，自己内心向往做他们一样的精英人士，但是又无法接受他们的处事原则与行为方式。她知道自己的理念是对的，是契合自己的人生目标的，但是黎总和陈一风的神情看起来，都觉得自己只是一个幼稚又可笑的职场新人。

　　想要让资本听一个初出茅庐的女律师说话，应该是很难的。黎总嗤笑的神情还在眼前，她大咽一口酒精饮料，暗暗想，自己要变成资本认真听自己的说话的女律师，不然，就变成资本。她倒不想傲慢地指望自己能改变这群纸醉金迷的人，她只是想被尊重。如果求同存异，前提应该是平等。这可能是一种类似莫欺少年穷的情绪，但她并不忿恨，甚至心情很差。因为乔凡既不能确定自己会成为资本认真听自己的说话的女律师，更不确定自己能变成资本。

　　乔凡又要了一杯酒，听出来酒吧现在放的是Norah Johns和Bill Armstrong合作的Long Time Gone，慵懒的声线让她感觉自己枕在声波的臂弯。

　　江以槐侧身向她，轻轻问：“真的被打击到了？”

　　乔凡不想承认，整了整自己的衣服，敷衍道：“一般般。”

　　她顿了几秒，又看向江以槐：“你刚刚是在安慰我吗？”

　　江以槐手上慢慢摇着杯子，看着她小鹿一样的眼睛，笑了：“我在劝你算了。”

　　乔凡皱皱眉，来都来了，大过年的，都不容易，算了算了，江以槐是这样的传统中国男人吗？她小声地回答，气鼓鼓地样子：“更生气了。”

　　“你的时间很珍贵，没有必要浪费在无畏的争论上。很多人不值得你倾注这么多情绪，即使是负面情绪。”江以槐淡然道，甚至靠近了一点乔凡。他想尽量显得不那么好为人师。

　　乔凡又对上他的眼睛，睫毛这么长还这样温柔得对自己说话，说实话，有助于延年益寿。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江以槐思考了一下，认真回答：“我不会和陌生人聊到这个层面，我不去感受它。”

　　“我做不到，即使工作很久，可能还是会认真对待这种闲聊啊。”

　　江以槐自顾自地把酒杯与乔凡的碰了一下，发出一声清脆的“叮”：“很多人不是主动选择关闭情绪触角的，你如果能保持，我很羡慕。”

　　乔凡若有所思，看着江以槐瘦削的下巴：“江总跟我聊到了这个层面了呢，我不是陌生人了。”

　　江以槐没有看她，也安静了一会，漫不经心地说：“谁知道呢。今天很快要结束，这个项目也会结束。”

　　“那你为什么今晚来喝酒？就是无聊吗？”

　　“陈一风是我本科校友。”他简洁回答。

　　乔凡这下惊讶了。

　　“之前并不认识，今天才知道是学弟。工作上他能力应该相当出色，”江以槐瞥了一眼乔凡，轻轻说，“私下，可以稍微保持距离。”

　　乔凡惊悚地看着江以槐，呆滞了几秒，然后光速回忆自己做了什么，让眼前这个大概率在天菜榜上游的男人误会了自己。私交可以说是零的情况下，她只偶尔看看陈一风招摇过市的势头解乏，看看不犯法吧。

　　“我听公司对接的小方说的。”江以槐飞快补充，忍不住笑了一下，很快又好像没说过一样，面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乔凡扫了一眼陈一风，后者正拍这大腿哈哈大笑，跟黎总一副聊上头的模样。她沉痛地看着江以槐：“我以黑暗之神古娜拉的名义起誓，江总，是小方，不是我。”乔凡可能是真的酒精饮料吨吨多了，这不是清醒的成年人social能说出口的话。

　　江以槐好像心情很好，一副感兴趣的模样，顺着她的话：“乔律师，那你是个反派角色。”

　　“没错，我是来这里出任务的黑魔仙，没想到人间这么疾苦，工作这么累，房价这么贵，我却回不去了。”她微撅着嘴，一脸愁苦。

　　“地球上70亿人跟你一起疾苦，有些人可能是神仙下凡回不去了，是不是心情好多了？”

　　乔凡整个人放松地瘫在酒吧舒服的沙发上，认真思考：“原生神仙闯世界会比原生黑魔仙多一些buff吗？”

　　江以槐想了想，回答:“不过都是困在人间挣扎，差得不多。”

　　“即使这样，我也想做原生神仙，人生可以少走好多弯路啊。”

　　“乔凡，很多小说主角的起点都是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样的人生可以感受更多。”

　　乔凡听了，回身盯住他的眼睛不说话。

　　江以槐看着她小鹿一样的眼睛，微微泛红的脸颊，还有残留一些口红颜色的薄唇，他承认自己说辞确实有点假惺惺:“鸡汤是有点硬，大概意思你知道的。”

　　乔凡笑了出来。如果不是对面还有两个人间装逼客，她也想跟江以槐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哲学。她觉得今晚江以槐毛绒绒的，没有丝毫锋利的影子，连暗暗维护她的时候，都很温柔。暂时没有利益冲突的的情况下，如果得不到他，多聊一会也很开心。

　　这时，余慈带着几个小男生过来，手上端着酒杯，拉个椅子过来就要做下，一脸纯真：“领导们，我们来玩游戏吧！”

　　黎朝晖挑挑眉毛：“我们这桌的平均年龄，能玩儿你们小年轻的游戏伐？”

　　乔凡腹诽，去掉黎总，平均年龄其实没有比他们大多少呀。

　　余慈吐吐舌头，嬉笑着说：“黎总您随意，就是很普通老套的真心话大冒险。”

　　陈一风明明一副来者不拒的样子，仍然摇头感慨：“现在年轻人的局居然还是真心话大冒险。”

　　乔凡也心情很好，真心话大冒险好像离不开悸动和暧昧这类字眼。上一次参加这种游戏还是读书的时候，职场人很难再有那种心情了。

　　江以槐凑过来，俯在乔凡耳边说：“你和余慈没关系吗？可能会喝多。”

　　乔凡感觉到耳朵一圈热热的，很快热气传到了脸颊和大脑，又传到心脏。她看着余慈high得正在上头的状态，轻声对江以槐说：“那麻烦你照顾我们啦”。

　　江以槐觉得自己可能也酒精吨多了，点点头不说话。

　　余慈第一个转酒瓶，一阵欢呼，酒瓶口慢悠悠停在陈一风面前。

　　陈一风爽快笑笑，选择真心话。

　　一个年轻男生第一时间举手，一脸恳切：“一风哥，想听你前任的故事！”

　　他笑着拒绝：“故事是什么意思啊？模棱两可，想好问题再问。”

　　“您前任......是男士是女士？”不知道角落哪个胆子大的同事补充，大家听完都笑起来。

　　乔凡默默震惊，原来都有点感受到信号，余慈也不是完全信口胡说。

　　“是谁？”陈一风假装被触犯到底线，板着脸，皮笑肉不笑地扫了小同事们一眼，有些胆子小的真的噤声了。

　　“我的前任.....”他低声呢喃，给围观观众提供更多八卦素材。

　　陈一风不说话，似乎要卖关子，又迅速决定认输似的，大方地倒酒：“我喝酒。”

　　他被又一阵起哄淹没，几个胆子小的同事默默激动到脸红。

　　如果陈一风不是脑袋有点问题，这不是就半出柜门？老实人乔凡十分不懂他们的趣味，只见黎总也饶有兴趣，笑得不行，她想，也许young and rich真的有资本过得很自由。

　　陈一风很淡定地干完一杯，非常平静地准备通过酒瓶复仇。

　　手指轻轻拨动，“唰”得一下，酒杯命运般的转向乔凡。乔凡冥冥之中知道剧情会这样走，就像无数次霉运降临的概率一样准确。

　　她不用犹豫就同样选了真心话，大冒险对一个薄脸皮闷骚职场人来说太危险了。

　　她转头看向江以槐，还指望他能出头问一个稳妥安全的问题呢。不想江以槐一只手摸着下巴，在认真思考中。

　　陈一风一副等到了的表情，乔凡反思，刚刚那局也不是她转的，她没得罪他吧。

　　果然，他马上用最艳俗的笑容问出最俗的问题：“乔凡，如果一定要跟在场一个男生交往，你选谁呀？”

　　大家安静了几秒，好像真的被陈一风土到需要缓一下。很快，余慈带头用手掌有节奏地拍打着膝盖起哄，不熟的小同事也在偷笑。

　　乔凡一到重要时刻就会缺心眼。她经常不能意识到什么是人生的重要时刻，但是会下意识作出令人事后扼腕的选择。也许是觉得贪心不能被发现，也许是下意识想逃避一些热烈的情绪，也许只是习惯性不表达真实的自我。

　　她感觉到大家都安静下来等待自己的选择。这种时刻真的很微妙，可能是人生少数觉得自己像女主角的时刻。虽然很快，没有多久，忸怩、害羞表演结束，大家的注意力就会转到下一个主角身上，自己又回到平凡的角色之中。

　　江以槐在她的余光里安静地转着佛珠，瞪打下来，整个人像被罩在温柔的光里。

　　像很多次一样，乔凡脑袋里挂出“果然又搞砸啦”的横幅，生硬地开口：

　　“陈一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