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酒吧辩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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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去的是一家清吧。小同事们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聊着，黎总、陈一风、江以槐和乔凡自觉不去扫他们的兴。
乔凡点了一杯莫吉托，怎么想这也不是能喝大酒的场合，她顾忌着面前三个男的，也要一边注意着余慈。
江以槐径直坐在她旁边的位置，在这之前乔凡没有发现，自己真的比他小只很多。她感觉江以槐进入了自己物理上的亲密距离，心跳有些加快。他们几个闲聊了一下这座南方城市，资本市场最近的新闻，和某个知名上市公司高管的八卦，乔凡面上装作很感兴趣，耳朵漫不经心听着，偶尔肩膀和江以槐擦过。
黎总看起来也是个有故事的中年人，沉默地抿了一口酒，一点也没有刚刚撺掇这个局那么兴奋。陈一风开玩笑：“黎总，最近压力很大呀。”
黎总不理他，抬头看着乔凡：“乔律师，德锦工作强度怎么样？”
“项目是很多，但是还能接受的程度？我们这一行没有哪个团队轻松的。”乔凡熟练地输出。
黎总笑了，点点头：“是，不过金融行业还是挣得稍微多了那么一点，我们总部在上海，工作氛围要更轻松一点的，更别说我们公司待遇应该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了。女士的福利还要多呢。”
乔凡认真地抬头看着他，她记得黎朝晖名片上写得是中格证券执行董事、TMT组负责人，好像没有必要向自己炫耀这些。
江以槐抬眼看着黎总，没有说话。
陈一风也态度很好的追问：“乔律师，你是不是也有会计基础来着？拿着CPA证应该是有一些高层次追求吧，在律所会不会屈才了？”
黎总和陈一风的眼睛反射着灯光，两人笑眯眯的，目光却一片精明，好像藏有千万没有说出口的诱惑。小同事们和其他顾客一样笑着聊天，气氛倒是很好的样子。
乔凡两秒钟就悟了，她的第一念头是，居然真的混到了券商来挖自己这一天，就是陈一风那个“高层次”，用词有些惹到她。
江以槐这时候轻轻出声：“黎总，甲方还在这坐着呢。”
听声音就知道江以槐在笑。乔凡转头看他，他放下酒杯，和乔凡对视了一眼。昏暗的灯光打在江以槐原来硬挺的脸部线条上，一下有了年轻了几岁的错觉。乔凡感觉自己读懂了他深邃眼神中的其中一味，但是又没办法把这一瞬间的意义翻译成语言。这是应该一种由衷的理解，即使罕见的发生在两个不太熟的甲乙方之间。她想，江以槐是个好人。
黎总眨眨眼睛：“可以等到这个项目结束，先多交流。”
乔凡忍不住了，笑眯眯地说：“我现在在律所感觉很幸福，我学生时代就想做律师了，理想就是实现公平正义，暂且没想过别的选择。”
陈一风挑了挑眉，不以为意：“为什么做律师与理想有关？现在这个时代，千变万化，乔律师是不是用词太重了。”
“法学生把法律当做信仰，理想是实现公平正义，毕业想做法官、检察官、律师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我当时可能觉得自己性格不适合进公检法，在律师领域发光发热也挺好。”
“法律是信仰？公平和正义？这用词更重了。乔律师，我认为这个时代，什么都不能作为信仰。可能你太年轻，再工作个十年就懂了，”黎总不以为意地笑，一手端着酒杯，眼神里尽是轻蔑，“法律？这个时代，法律是万能的？遇到时代的洪流，法律能改变什么？更不要说有多少可以左右法律的人了。”
乔凡放下杯子，一口火气从胸口窜上来，开始较真了起来，她原本想退一步海阔天空，但是对面渐渐得寸进尺。“人各有志，可能因为您不是学法的，不太理解我们的情结。我不觉得法律是万能的，它有自己的社会角色。法的精神、法的目的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法学本科有一门必修课，叫法理学，教材是厚厚的一本书，它可以回答您的问题。您可以有别的信仰，可以没有信仰，这不影响我信仰法律。至于您说左右法律的人，最近看新闻，应该不少都在接受法律的制裁吧。”
她又担心态度自己像吵架，温顺地补充了一句：“法学生总是世界上最理想主义的一批人，可能看起来幼稚了一些，黎总就尊重我的信仰自由吧。”
陈一风皱着眉看着乔凡，江以槐则低着头转着自己的杯子，好像在思考。
黎总看上去饶有兴趣，又追问道：“我不干涉你的信仰自由，只是想作为过来人给你一些建议。你们的理想主义能保持多久呢？我也认识很多所谓的“坏蛋”律师呀，他们帮罪犯辩护，炒作，跟法院串通，他们的理想呢？而且乔律师，你在这个资本市场领域，跟实现公平正义有什么关系？”
陈一风也尖锐地追问：“乔律师，如果你发现企业一个很小的法律瑕疵，由于政策和法律的原因，所有企业都有一点点这方面的小问题。如果放过它，企业一定可以过会，否则就要大费干戈做些简单但是影响很小的工作。这种情况下，你也会放过吧？再比如我们一周以来尽职调查的工作，你以为那些资料都是百分百真实的吗？为了公平正义，你要独自开展侦查吗？”
乔凡内心的酒心炸弹彻底炸了，她知道自己没有真的醉，但既然对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没什么理由不再放肆一把了。她一直相信，有些话是必须说的，有些原则是必须维护的。天天在纸醉金迷资本市场泡着，远离诉讼法律事务，她本就时刻担心着自己离法律太远。但乔凡从来一刻都没有忘记，自己学法律的初衷。如果这个时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顺着他们的话，打哈哈过去，她会一辈子瞧不起自己。哪怕之后被对面告状到吴律师那儿，也无所谓。
她记得本科生涯第一节课，是一堂刑法课，整个法学院最有名的刑法男神来给他们上。那位教授不开始讲课，而是随机点人聊天。他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你学习法律，未来的理想是什么？就这样，所有刚刚踏入法律领域的稚嫩的法律人，不知不觉把自己的理想、未来与“法律”两个字绑起来。
乔凡是第一个被点起来的学生，她没有时间思考，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实现公平正义。”
教授低低重复了一遍，“实现公平正义。嗯，下一个学生。”
“在解决自己温饱的基础上，实现公平正义。”
“运用法律知识帮助更多人克服困难。”
“帮助维持社会的正常秩序。”
…
一群新生的发言让整个课堂氛围燃起来，刑法教授却不为所动，冷冷地对所有人说：“同学们，请记得我接下来说的话。刚刚你们说的，是作为一个崭新的法学生的理想。我不要求你们的理想如何高尚，是否渺小，我要求你们记住它。在你们之后学了三四年法律，即将要麻木的时候；在你们备考司法考试，万般埋怨的时候；在你们踏入不同领域，投入法律工作的时候；在你们受到各种各样诱惑的时候；在你们被生活，或者被社会狠狠背叛的时候，请记住你们在今天人生中第一节法学课上说出的理想。”
有些人会记住，在平凡生活中守望相助；有些人会忘记，在深渊中纸醉金迷。
酒吧嘈杂的环境下，乔凡内心很平静，甚至想通了一点。
她是一心想出人头地，但是她自始至终把理想放在人生这座塔的塔尖上。她是为了实现理想，才想出人头地。她管不着黎总和陈一风对自己怎么鄙夷，如果这种天真是职场人的缺陷，乔凡宁可保持着这种缺陷，放弃向上爬的机会，过她的平凡人生。
她一点一点认真反驳：“您俩说的很多，都是对律师这个行业的误解，我稍微给你们讲一讲。替犯罪嫌疑人辩护，是保障基本人权的体现，我国是无罪推定原则，即使是罪该万死的大坏蛋，在法院宣判之前，都应当有聘任律师辩护的权利，律师的职责并不是帮助嫌疑人颠倒黑白，恰恰是为了防止颠倒黑白。炒作、参与司法腐败的律师，是法律行业的害群之马，每个行业都会有这种人，越是这样，我们其他律师就越得坚持法律信仰。”
“虽然我在资本市场工作，说大一点，我认为我的价值体现在维护金融领域的法律秩序。说小一点，想必您也应该了解，资本市场如果出现法律问题，被发现就是棘手的大问题，不说企业的损失，身为中介机构，我至少要保住饭碗，继续混下去。为了企业不出问题，同时坚持自己的职业操守，这是两全其美的事。”她又喝了口酒精饮料，继续道。
“现在阶段，我的工作是尽职调查。我不能保证企业提供的是百分百真实的资料，但是可以保证我们用尽了所有调查手段。法律从不强人所难，‘尽职’调查，尽职就好，律师只要尽力调查就可以做出法律评价。如果这些资料明面上没有法律瑕疵，我想，我没有必要采取侦查手段。”
讲到最后，声音已经没有温度。她真的觉得自己是造了孽，才在周五晚上来酒吧讲这些。
她看到黎朝晖笑着点了点头，知道自己并没有说服她。她决定，如果黎总说自己小题大做，她马上就带着余慈走，头也不回地离开这个爹味满满的酒吧。
“只是觉得要实现公平正义，也不必在律所嘛。你想帮助别人，想推动法律改革，有资本的话，我们甚至可以直接影响修法。”黎朝晖不知道是不是喝多了，低声说。
乔凡不卑不亢地回答：“吹吹耳旁风、没有经过反复论证的修法，很容易让法律朝令夕改，这样不改也罢。”
乔凡突然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一片温热覆上。江以槐把手掌放在乔凡的肩膀上，大概两秒钟，正当乔凡要疑惑的时候，他轻轻拍了拍乔凡。虽然很快放下，隔着衣服，乔凡依然觉得他的手心滚烫。
她看向江以槐。江以槐斜靠着沙发，眼睛又亮晶晶的，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原因，似乎多了几分炙热，就那么直直地看到乔凡心里。是安慰吗？又好像是鼓励。
好在不管是安慰，还是鼓励，在这个孤军奋战的时刻，她都很受用。
江以槐又换了玩味的眼神，笑着开口：“黎总，看看你们这群没有信仰的，别把乔律师打击了。森林科技也是，我相信乔律师的业务能力，宁可现在多折腾一回，也比临上会撤稿好。发现什么问题可以再讨论，打击了乔律师，我们自己可发现不了问题啊。”
黎总和陈一风对视一眼，笑了笑：“年轻人啊，碰个杯吧。”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酒吧辩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