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补上了那个空》榴俐

3、第三章

　　飞机落地的时候，她才收到卢影的微信。

　　“什么时候回来？周一有两张内页，我拍好图发你。”

　　“已经落地了，周一见。”

　　大学毕业后，她留在了H市，从实习开始便混迹在一家杂志公司。这么多年下来，职位和工资倒也对得起那些深夜的咖啡。

　　卢影是大学校友，毕业后进了同一家公司。虽然分工不同，但作为摄影师，属于她这个艺术总监名下的一员，这些年两人也合作出不少作品。

　　“你怎么这么快，不是请了一周假么，我还以为你要在那边待几天呢。”

　　刚把车停好，就看到卢影正向着电梯口走来。

　　“那边没什么事，身份证做好了直接寄过来就行。”

　　“今天拍的可是个大忙人，都等了一周了，不过我看了她以前的片子，也确实值得等等。”

　　电梯口没什么人，她最反感在高峰期挤电梯，索性每次都早来一会儿。

　　“人你来拍，你觉得好那肯定不错。让美工加加速，肯定来得及。”江慕声笑着抿了一口咖啡。

　　精致的容貌在这栋大楼里早已不算罕见，但附在她高挑的身材上，还是让她在周一早晨，像手中的咖啡一般，带给周围人几分清醒。

　　“李总，我们之前都已经敲定好行程了，你们属于违约！”

　　在拍摄区站了半上午，卢影打了无数通电话后，终于还是爆发了。“不是钱的问题，我们的时间来不及了。”

　　江慕声还没走到拍摄区，就听到卢影遮不住的火气，一把夺过手机，“李总，违约金你们照常赔付吧，我们这边法务部会和你们联系的。”

　　“你干嘛不让我和他们说明白？明天晚上就要交片了，这两张图又需要一张外景，明天是阴天，我们只有这几个小时了。”

　　卢影踹开无辜的椅子，顺便拍了拍旁边放监视器的桌子。

　　“既然你知道就剩几个小时了，何必和他们硬耗？抓紧找几个新的模特来试拍才是关键。”

　　江慕声把另一张椅子拉开，把手机递给卢影。“不对啊，这不是你的风格啊，往常不都要找很多个备选么。”

　　“大姐，你忘了，明晚有春季江边秀，有点名气的模特，现在都在家研究造型呢，哪有时间来拍咱们这个。”卢影接过手机，皱着眉头来回切换着不同的聊天页面。

　　经她这么一说江慕声才想起来，原本定在周五的江边秀因为降雨原因，改到了明天。往年她早就研究起了各家模特公司的小动作，今年提前请了假，索性也没怎么关注。

　　“这儿有一个兼职，不过…没什么名气，就在附近，她说想来试试。”

　　“行，你定吧，我先回去处理几个邮件。”见有了新的人选，江慕声起身准备回办公室。

　　还没站稳，倒被卢影一把拽回去，“别走了，马上就到了，新人我没把握，你得帮我瞧瞧。”

　　只能叹口气，继续坐在监视器前看着卢影调光。

　　“卢姐，人来了。”

　　前台的实习生把人带进来时，江慕声正低着头处理这几天没看的邮件。

　　“行，你先去换条裙子，然后过来试试，小于，你带她去换，先换那条粉色的，顺便再补一下妆。”

　　卢影把镜头盖取下来，坐在椅子上，怼了一下江慕声的胳膊。

　　“你刚才看见人了没？长得真不错，和你能争一争。”

　　“得了吧，那你怎么不用我拍？”江慕声没抬头，轻声戏谑道。

　　卢影拿着相机转向她，“这你可不能怨我，我上大学的时候就和你说，你如果走这条路，以后肯定有好日子过，谁叫你不听呢。”

　　“行了，我现在过得也不差。卢大摄影师，别打扰我了，我正忙着呢。”

　　卢影并非虚言，大学那会儿她们学校就组织过校园模特大赛，后来她这个第一名以身体抱恙为由，连续拒绝了几家模特公司。

　　“卢姐，好了。”卢影的笑骂被助理打断。

　　“左手垂下来，自然一点。好的，不错不错，再换个方向。”

　　不断的快门声扰乱了江慕声的工作进程，她抬起头扫了一眼监视器。

　　尽管已经快十年未见，她还是能一眼认出那双眼睛。

　　“慕声，快拍完了，你先看看这几张。”

　　对视这个行为在不同的场景下发生，常常会产生不同的效果。例如此刻，隔着几米远的两双眼睛刚撞到一起，就像被火燎到一般，双方迅速更换了路径。

　　“挺好的，就这么拍吧。”

　　在相机屏幕上扫过几眼后，她忙起身向外走去。

　　“我还有点事，先回去忙了。”

　　江慕声幻想过和夏如南的重逢，各种场景在她脑海里切换过无数次，有时候也会像小时候构思作文一样，编排第一句应当说什么，甚至连语气都换过很多种。

　　然而真正到了这么一天，除了逃，她居然别无他法。

　　“别走啊，就快拍完了，中午一起吃饭呗。什么事啊，这么急…”

　　卢影的声音还飘在身后，江慕声无暇顾及拍摄室内工作人员好奇的目光，只想迅速逃出那人的视线。

　　“夏…夏如南？夏小姐，你这名字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卢影盯着夏如南在合同上签好的字，皱着眉努力想了一会儿。

　　“是吗？那真是太巧了，也可能是同名吧。”夏如南把笔帽盖好，笑道。

　　“你仔细看看那成片，她的眼睛真的太独特了，我都多久没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睛了，气质也和咱们的风格很搭。我和她签了一个短期合同，三个月，正好够咱们春季这几本，抓抓紧也许还能赶上夏季第一本。”

　　卢影放下切牛排的刀，端起酒杯，“来吧江总，为我们庆祝一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个夏如南真像萤火虫，以前怎么就没发现她。”

　　江慕声停下在牛排上划来划去的刀，举起杯一饮而尽。

　　“那个，卢影，有个事我真得求你。”

　　卢影顿住手里的刀叉，喝了一大口红酒咽下牛排，

　　“江慕声，江总，我没听错吧？我认识你这么多年了，你可没怎么求过人。快说，究竟是什么大事？”

　　江慕声放下酒杯，两只胳膊叠在桌子上，小心翼翼道：“你能不能把今天签的那位毁约了？”

　　看着卢影瞪得更大的眼睛，她连忙补充：“你放心，违约金我来付，新的模特我找了几个备选，一会儿发给你看看，咱们这次就拍内景不要外景了。”

　　卢影又喝了几口酒，猛地把酒杯拍在桌子上。

　　“你没事吧江慕声？是违约金的问题吗？这个夏如南正好是个新人，不会和别家撞，气质也独特，刚好符合咱们的内容。你说换就换，不行，你得给我个理由。”

　　卢影是这行出了名的暴脾气，尽管能力强，但从大学开始，就因为脾气古怪和拍摄小组总闹矛盾。直到遇到江慕声，两人吵了几次之后，不打不相识，倒成了愉快的合作伙伴。

　　西餐厅的环境本就安静，卢影高了几度的分贝顿时压过了小提琴声，引来不少目光。

　　“你小点声，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不行就算了。”江慕声拧起眉，压低声音，凑近卢影说道。

　　“江总，您这是商量么？你连备选都选好了，什么方案都选好了，你这是通知！”

　　平日里按动快门的食指不停点在桌子上，发出不小的动静。

　　“你和我说句实话，你和她究竟是什么关系，今天拍摄的时候你就跑了，现在又要换了她。你到底在怕什么？该不会是前女友吧？”

　　江慕声听对方说完，喝了一口酒，清了清嗓子，苦笑道：“差不多吧，前暧昧对象。”

　　“等等，夏如南…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和我说过的那个女孩儿。你俩约定高考完就在一起，结果因为吵架分开了的那位？这可真有缘，你俩都多少年没见了，还能遇到。要我说，你俩这次直接再续前缘得了，反正你也单身几年了，这不正好么。下次她来拍的时候，我给你们制造个环境，好好聊聊。”

　　大多数朋友面对这种情况，甭管男女老少，都会化身为媒婆或者月老。除了喋喋不休地分析一番，还热衷于顺便把断了的红线打几个死结再放回去，卢影自然也不例外。

　　“别闹了，我和她没可能了。”江慕声又抿了一口酒，今晚有些过量了，酒精在身体里绕了几个弯，一起冲向头顶，她有些晕了。

　　已经快十点，餐厅里几乎没什么人了，只剩下零星的几个夜归人还匆忙获取食物的温暖。

　　“怎么会没可能呢？你俩就只是吵个架，又没什么大事，再说那时候你俩才多大啊，那就是个小矛盾，说开了不就好了么？”

　　卢影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般情况下，她都懒得管别人的感情问题。但面对这位几年都没水花的女人，这种话题像是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她越说越兴奋，止不住地给自己灌了几杯酒，脸上的绯红倒像是真的媒婆一般。

　　“我和你说，明天我就把她的微信推给你，你俩平时多聊聊天，总会聊开的。”一直到出了餐厅门，歪歪扭扭被江慕声搀扶的卢影仍然不忘自己的‘本职工作’。

　　夜晚的风还是有些凉，江慕声的那点酒意被吹得没剩下多少。等扶着不怎么清醒的卢影坐进网约车，她才奇怪自己怎么醉得更厉害了。

　　她从后视镜看到了那双熟悉的眼睛。

　　一定是喝醉了，她揉了揉眼睛，准备靠在玻璃上睡一会儿。

　　“尾号0920，去万科城对么。”

　　直到一车酒气中飘出一句话，她才发现自己没喝醉。

　　江慕声愣了半天，吐出一个字，“对。”

　　车里只剩下广播里传来的声音，“今晚我们的话题是，有什么令你非常遗憾的事情，欢迎大家在后台给我们留言。”

　　“慕声，我和你说，你啊就得主动一点，你既然忘不了她，那就得经常和她联系……”

　　到了卢影家小区门口，江慕声正把她拽出后座，听着她叨叨不停的声音，只后悔自己为什么偏偏要今天和她说夏如南的事。

　　“你家也住这儿么？”江慕声正准备关门，副驾的车窗被放了下来。

　　她没敢望向车内，只含糊地回了句不是，就匆匆架着卢影进了小区。

　　等江慕声安顿好卢影出来的时候才看到，夏如南的车还停在那儿。她本打算装作没看到，打开手机，来回滑动着屏幕，朝反方向走去。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夏如南摇下车窗，探出头说道。

　　车里的分贝在江慕声吐出一个小区地址后变小，只剩下转弯灯偶尔的几声低语。

　　江慕声盯着前面的座椅靠背，像是不爱听讲的小孩一般，眼神总是不自觉地滑向后视镜。等发觉到自己眼神的滞留处，再立刻掉头回来。

　　来来回回几次后，车停了。

　　解开安全带之后，江慕声开车门的时候说道：“我把车钱转给卢影，明天让她转给你，谢谢。”

　　等她走出几米后，听到身后车门开锁的声音。

　　“慕声，你说如果没有那个晚上，我们现在会怎样？”

　　夏如南的声音还是如从前那般，像刚刚出炉的棉花糖，轻柔得不像话，还加着几分温热。

　　江慕声没有接话，只快步向前走着，她很怕夏如南会跟上来，那样的话她就会看到自己氲在眼眶里的水汽了。

　　“没有如果。”靠在房门上的江慕声缓缓地对着空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