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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终 ...

  •   时间并没有因为我的心事而放慢步调,转眼便过了月余。

      我明白,过去的总会过去,我也在慢慢学着适应。思来想去,我还是自私的,一味的消沉改变不了什么,至少要把余下的人生过好。

      在我和裴忘的要求下,婚期推迟了一年。齐老头在谷中小住了几日便辞行回了暮栖山,爹娘也闲不住,喝掉家里十多坛酒之后又出谷撒欢去了,说是等明年再回来。

      幽鸣谷又恢复了原有的冷清。

      裴忘算是彻底定居下来了,俨然把这里当成了自己家,还买一赠一附带了个墨砚。

      这段日子暮雪的情绪也有些低落,她表面不说,但我知道司宁的事对她亦是一道心结,她一个人揽下了教中的大小事务,让自己忙得没空休息,面容瞧着消瘦了不少。墨砚看在眼里,主动替她分担了大部分杂务,每日不知天高地厚地跑去监督她按时吃饭。说来倒也多亏有他,暮雪才日渐振作起来。

      随着解药陆续被找到,江湖的纷乱也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有错过期限毒发身亡的,有为了争夺解药大打出手的,有得知往事而同门反目的,有侥幸苟活却身败名裂的,可谓盛况空前。

      从前我只盼着这些人少来搅扰我,而今他们当真忙得自顾不暇了,我竟又觉闷得慌。

      这日正与裴忘在庭中散步,我忽地想起一件好奇了很久的小事。

      “我还从未问过你,你爹娘既给你取了名字,你为何……”

      “他们当初并未想到腹中会是双生子,所以只取了一个名字。”他拿出随身带着的木坠,拇指轻柔地摩挲着坠面上的“世”字,“尘儿被带走后,这枚坠子便留在我身上。‘宋世’,这个名字太美好了,我配不上,从我决定报仇的那一刻起,我就注定不可能远离尘世。”

      “忘,是忘却之意?”我盯着他手里的木坠。

      “我也想过放弃,想过要做一个普通人。”他收拢手指,把木坠握在手心,自嘲地笑笑,“可惜啊,越是想忘,越是记得深刻。”

      我这喜欢替人愤愤不平的脾气登时又上来了。

      “当然要报仇,凭什么不报?他们才不会感激你一钱不值的宽容。换作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过得逍遥快活,除非我死了。”

      他连连点头道:“娘子教训的是。”

      “少贫。”我停下来,侧过身,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看你为了报仇没少做准备,连我都是你计划好的一步棋,是吧裴门主?”

      我倒并不生气,逗逗他罢了,毕竟我们俩是半斤八两,谁也没比谁善良。

      “主上——!”

      紫菀大老远便高声唤我,打断了我们的对话,我循声朝她望去,但余光分明瞥见裴忘脸上闪过一丝“逃过一劫”的庆幸。

      紫菀大步冲刺,白苏小跑追了过来。

      “主上何时成亲?”紫菀抓起我的手摇来摇去。

      我被她摇得直晃悠,弯起嘴角低头看着她:“你这小丫头片子,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我们想吃喜饼!”

      “你们想吃,我明日让膳房做些给你们送去。”

      “那不一样!”她仰着粉扑扑的脸蛋,一双清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白苏闷声不语,丝毫没有要阻止紫菀的意思。这要是放在往日,他见到紫菀同我这般没大没小地胡闹,定是会把她拉走的。看来这小子今日和她存的是同一份心思。

      “还挑三拣四?那我若是永远不成亲,你们就永远都吃不上糕饼了。”

      紫菀小嘴一撅,委屈地松开我,向我行了礼,灰溜溜地拽着白苏跑了。

      待他们跑远,裴忘幽幽开腔:“你这是恐吓。”

      “他们才不会怕呢。”我凝望着小孩子们跑跑跳跳的背影,竟有些羡慕。

      “是恐吓我。”他特意拖长了最后一个字。

      我先是困惑地皱了皱眉,继而反应过来,“嗤”地一声笑了出来。我克制笑意,转回去看着他,若有所思地说道:“那你可要好好表现了。”

      “难道你还想娶别的野男人回来?”

      “你这么一说倒是提醒我了。”我作恍然大悟状,“改日我派人去把连决接来,让他以后就在谷中为我弹琴解闷,省得我再大老远去花夕阁找他。”

      他身体前倾,微微弯腰,下巴搭在我头顶上,嘟囔道:“不准,对你的童养婿好点。”

      现如今有了婚约的庇佑,这家伙愈发胆大,说起这些没皮没脸的话来更加有恃无恐了。

      “教主!少主!大事不——我什么都没看见……”

      墨砚一惊一乍地跑来,冷不防瞧见自家主子在做奇怪的动作,吓得脚底一滑,当即转过身去背对我们。

      自从摘了墨砚的脚镣,他就像只猴子一样在谷中上蹿下跳,不仅跟守卫们称兄道弟,连谷中上至八十岁老人下至八岁孩童他都混了脸熟,金婆婆和常婶对他更是喜欢得紧,成日夸他机灵。不过他至今都还不知道脚镣上并无所谓的机关,否则估计要气得绝食三日。

      裴忘挺胸站直,走过去狠狠对着墨砚的脑袋叩了一记,墨砚猝不及防,摸着头原地蹦起。

      “何事?”

      墨砚赶忙转回身来说道:“皇上来了。”

      以墨砚咋咋呼呼的性子,我原以为不会是什么要紧的事,但他此言一出,我着实吃了一惊。

      按照约定,另一半的药材我早已派人送去,莫说那老皇帝不可能在如此短时间内就用完那些药材,即便真是用完了,他的毒也该解了,再解不掉只怕是要等着筹备国丧了。既是如此,皇帝来幽鸣谷做什么?有事只需遣人来传个话即可,亲自登门造访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我走到墨砚跟前问道:“他们什么都没说?”

      “没说,但皇上指名要见你。”

      纵然有万般猜疑,还是得去会客。

      灼华殿外杵着比上回多了足足一倍的便衣侍卫,经过他们身旁时能感觉到稳而不乱的气息,绝非泛泛之辈,恐怕是黑羽卫高手中的高手。

      我走进殿去,一位白发老人正坐在薛公公曾经坐过的位子上,而薛公公正在旁伺候着。见我来了,老人郑重地将目光停在我脸上,眯起眼打量我。

      我走近了些,向他颔首道:“民女给皇上请安。”

      皇帝久病,在宫中虽能每日进补,却掩盖不了眉眼间的憔悴。他两颊凹陷,皮肤松弛褐黄,看上去一阵风都能把他吹跑。毒是解了,可毒性长期对身体造成的伤害保留了下来。

      “见了皇上还不跪下?”薛公公仗着有主子撑腰,朝我摆起了架子。

      “无妨。”皇帝靠坐在椅子上,轻声细语地制止了薛公公。

      皇帝的另一边还有一道并不友善的视线在隔空拷打我——尉迟丰紧握着手里的刀,随时准备着履行护主的职责。

      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尉迟丰微笑,还出其不意地向他眨了下眼,他黑着脸与我对视了片刻,终于尴尬地撇过头去。

      碍于皇帝在我才没笑出声。

      “你叫无双?玉无双?”皇帝问道。

      虽然知道他是明知故问,我还是识趣地点了点头。

      打一个尉迟丰不成问题,打外面那群黑羽卫也不是难事,何况还有裴忘在,实在是因为我不想得罪天子,断了自己日后的财路。

      他仰头看向顶上悬挂的匾,笑道:“怪不得让朕写这四个字。”

      “还一直未能当面感谢皇上赐字。”

      “朕听薛成说,你有一枚玉坠?”他转移了话题,“可否拿给朕瞧瞧?”

      玉坠?他为何会在意一枚玉坠?莫非这就是他此行的目的?

      先前薛公公看到玉坠时便神色古怪,如今连皇帝都大费周章地专程为了它来幽鸣谷,这玉坠究竟有什么来头……

      我回头看了裴忘一眼,他亦是满脸不解。

      那坠子我习惯了带在身上,便直接取出交给薛公公,薛公公收下后毕恭毕敬地递给了皇帝。

      皇帝颤巍巍接过玉坠,摊在手心,另一只手不停抚摸着玉坠,眼睛一刻都不曾移开。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我,问道:“这玉坠你是从何处得来的?”

      君王的喜怒往往就在一念之间,此时还不清楚他的意图,我不能把裴忘牵扯进来。

      “是我娘给我的。”

      “你娘呢?”他急切追问。

      “她和我爹云游去了,这一年半载怕是都不会回来。”

      “那,你娘今年多大年纪?”

      我掰着手指数了数:“应该……三十有六。”

      皇帝的神情由焦急变成了不知所措,最后又转为了欣喜,嘴里念叨着“错不了错不了”。

      “恭喜皇上!”

      薛公公突如其来的贺喜让场面变得更加离奇。

      皇帝撑着扶手站起来,薛公公急忙去搀扶。他一步一晃地走到我面前,将玉坠放回我手里,异常和蔼地握住我的手说道:“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们母女俩了!”

      “……?”

      天老爷,他不会要说他是我爹吧……

      “你该叫朕一声外祖父。”

      我原地僵住,一时间不敢保证自己是否做出了什么诡异的表情。

      不过还好,至少也比说他是我爹要来得容易接受一点。

      他用充满慈爱的眼神注视着我,拍了拍我的肩,然后松了手,薛公公扶着他坐回椅子上。

      “这玉坠是当年朕送给你外祖母的。她温婉大方,又不失古灵精怪,在后宫之中是最讨朕喜欢的,朕一直想封她为妃,但太后嫌她家世平平,没有父兄和家族的扶持,因而极力反对。后来她怀上孩子,太后才总算松了口,示意只要她能诞下皇子,便可封为妃。岂料孩子刚一出生,她就难产而死。”

      老头子自顾自沉浸在他自己的煽情小故事里。

      “她如约给朕生了个儿子,朕也履行诺言追封她为昔妃,可直到前些年朕才无意中得知,她当时生下的并不是男婴,而是一名女婴,那男婴是她提前安排好用来调换的,真正的孩子在临盆当夜便被送出宫了。”

      我飞快思考着这一连串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不震撼是假的。

      “所以……那个孩子是……”

      “这几年朕暗中派人四处寻找,也曾找到过几个相像的,可都不能确定,薛成说那日看见了你的玉坠,朕便决意亲自走一趟。你娘身上有这枚玉坠,她的年纪也和那孩子一致,绝不会是巧合。”他笃定说道。

      我窘迫地捏紧手中的玉坠。

      那倒还真是……巧合……天大的巧合……

      我娘与裴月正巧是同岁……

      “朕问你,你可愿随朕回宫?待你入宫,朕可特封你为昭玉公主,也算是对你的一点补偿。”

      “可这玉坠是——”我袖口一沉,被人从后面用力拽了拽。

      我转头看着裴忘,他默不作声地朝我摇了摇头。

      “是什么?”皇帝望着我。

      “是……”我进退两难,“是我娘的……”

      皇帝猝然大笑,一旁的薛公公也跟着笑了起来,只有尉迟丰始终板着那张臭脸。

      “你若答应,即刻便启程,宫中什么都不缺,只是这轻云教……不能再留着了,你堂堂一个公主,不该涉足江湖之事。”

      行啊,兜了一大圈,原来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美其名曰认亲,实则是想将我这个棘手的隐患放在眼皮子底下时刻监视,既圆了他的亲情梦,又轻松端瓦解了江湖一大势力,还能借着祖孙情谊哄骗我给他供药。便宜都让他占齐了,却只肯施舍我一个公主的空名头,当我是傻子呢?把皇位传给我还差不多。

      “皇上的好意,外孙心领了。”我假惺惺地陪他演起了祖孙情深,“不过外孙过惯了闲散日子,学不来宫里那些规矩,只想做点生意赚点小钱,别无他求。”

      皇帝轻叹一声,也不知到底是出于亲情淡漠的遗憾,还是计谋没得逞的失望。

      “既然如此,朕也不强求了。”他抬起一只手,薛公公立刻上前扶着。“日后若有什么需要,尽管差人来说一声。”

      “多谢外祖父。”

      尉迟丰不屑地瞪了我一眼,走在皇帝和薛公公后面,随他们出了殿。一行人适应着皇帝缓慢的步速,慢吞吞地走着。

      裴忘和我站在殿外,一言不发地等到他们走远,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皇……外孙?”我别有深意地抬眼打量着他。

      难得见他词穷的模样,竟颇有几分憨态。

      他向后缩了缩脖子:“你别这么看我……我也是刚知道……”

      “那你为何不肯让我告诉他那玉坠是你的?”

      “你当真以为他不会治你欺君之罪?”

      我被他噎得接不上话,撇了撇嘴,问道:“难道你不想和他相认吗?”

      “只不过是一层可有可无的亲缘关系,况且你也看到了,他用意不纯,我认与不认,结果都是一样。但他若是肯把皇位传给我,我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或许厚颜无耻也是我们之间的一种默契吧。

      “他能封我为公主,想必也能赏你做个王爷,你就半点都不心动?”

      他背着手,在我的脸上反复端详:“你就这么希望我跟他走?”他侧身望向人群消失的那头,“那到时他要是给我塞几个王妃,你——”

      “我没意见啊。”我面上笑了笑,话语间却不自觉地阴阳怪气了起来,“我看你给自己都计划好了,要不然你现在追上去吧,还来得及。”

      他非但不恼,反倒还一脸正中下怀的笑容。

      我收起玩笑,言归正传:“不管怎么说,皇上已经把话挑明了,看来这轻云教是留不得了。”

      “你打算怎么做?”

      “这个教那个派,都是些虚名罢了,解散了轻云教,我也依然是幽鸣谷的谷主。”

      轻云教本就不是我所创,是爹娘的心血来潮之作,他们都不在乎,我又有什么可在乎的,闷声赚钱才是正经事。

      裴忘伸过手来,用他的小指勾住了我的小指。我低头瞥了眼,不晓得他又想耍什么把戏。

      “你知道放河灯那日,我许了什么愿吗?”

      “你还许了愿?”我抬起头,讶异地看着他。

      “我许——”

      “算了!许愿这种事,说出来就不灵了。”

      他勾着我的手举到半空,炫耀似的在我眼前晃了晃,唇角上扬:“谁说不灵?”

      “……幼稚!”

      但能怎么办,凑合过呗,还能扔了不成。

      大概真是上辈子欠他的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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