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想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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旦日。
才过了鸡鸣时分太尉府得仆从就开始忙碌起来，晨起送菜的店家已经拉了板车送到后厨，正讨了杯茶水等着管家结账，临出门前还被厨娘塞了几个热气腾腾的肉包子。
天下众生并非人人处于云端，民生所依不过是靠一双手养活家小，尹家主君尹际涯出身并非世家，也是因这个缘故比其余高门显贵更能感慰到民生疾苦，平日从百姓手中采买之物钱银绝不拖欠，时常也会把难寻活计的人领到府中来做活。
等到约莫着过了卯时内院才开始有动静，府中主君和大公子都要去府衙上职，主母亦有内眷们的小宴要赴，二公子还要晨起读书。仆从们听着守夜人的招呼，端了热水等候着主子们洗漱。
尹栩舟觉得自己不老不小，从不喜欢让一群丫头婆子围着，只让尹观南一个人进来伺候。
“昨日属下都打听清楚了，”尹观南接过了主子递过来的毛巾说，“那人自小就圈在长公主府内，只是过上个把月会被接到宫里住几日，和皇子殿下们一起读的书，功夫也就是会摆个花架子，勉强拿得起剑来吧。”
见自家公子没有吭声，尹观南又继续说道：“他在皇宫的日子过得不好，几个皇子都对他视如敝履动辄打骂，皇上也对不理不睬看来是默许的。”
尹栩舟挑了挑眉对这种事不愿多言，他换了根新式的带子束了头发，抄起了桌上的值牌，道：“你且歇一日，我亲自去会会他。”
随后尹栩舟去主屋给爹娘问了安，自己牵了马赶在卯正二刻前出了门。本想着借口谢愿晚到，好发作一番，却不想事与愿违，出了门就见那人站在门口，身后还跟了个老仆。
谢愿今日改了装束，月白色的圆领袍绣了竹叶为饰，灰色的宫绦系了白玉石锁出纤细的腰肢。相比于昨日繁杂的广袖，今日的穿着更衬他的容颜。
“见过大人，”谢愿不冷不淡的充尹栩舟行礼，又转身叮嘱了身旁的老仆几句。
尹栩舟就看着主仆俩寒暄完，翻身上马一递缰绳道：“路不认识，牵马总会吧。”
“会。”
官员们要早起上值，做生意的商贩也瞅准了商机，早早支起了灶火煮好了汤羹。
街坊中忙碌的妇人腰间系着青花巾，方便擦拭指尖上沾染汤汁，刚出锅的馄饨加上新制的香油，在撒上一把刚从自家院中拔出的小葱，热气混着浓郁的汤汁，一碗下肚足以让人心满意足。
尹栩舟不喜欢府中的汤汤水水，也不爱在小摊上触碰有些粘腻的桌子，尹观南知道他的心思，每次都是替他买点好带走的吃食，今日牵马的换了人。他从出了府就一直观察谢愿，这人明显是对街道不熟悉的样子，不时好奇的打量着两边的街景，尹栩舟不吭声他也没有话，两人就一直沉默着，等尹栩舟回过神来已经快走完了这条街。
“买两个饼，没吃的话把自己的也买上。”尹栩舟勒住了马，把钱袋递给了谢愿。
“是……哪家？”谢愿打量了一下四周小心翼翼的探问着，他不清楚尹栩舟的好恶。
“老纪！”尹栩舟也不想多言直接高喊道，“要四个糖饼。”
“得嘞。”手艺人利落，手上的功夫一直没有停过，油纸包好了刚出锅的饼子递给了谢愿，“您拿好小心烫。”
然后又打趣道：“大公子今天怎么换随从了，这小哥真是俊俏。”
尹栩舟来这吃饭从来不摆贵公子的架子，和店家们都甚是熟络。：“怎么了老纪，就算我负伤在家也没少照顾你的生意吧，走了！”
尹栩舟笑起来的时候带着眉眼一弯，坦荡澄澈的少年心性莫过于此，一切都是出于本心的肺腑之言，没有层层伪装下刻意的笑脸相迎。
想到这谢愿垂下了眼帘，滚热的糖饼隔着油纸轻触到了他的白皙的皮肤，一瞬间的刺痛并没有让他缩回手指，只是低着头重新牵起了缰绳。
厌王在位时禁军分由两司三衙指挥，亦受兵部所节制，今上夺位之时恰是捏住了禁军处处掣肘，不能直接调动兵马守卫皇城的弱点，直到逼至内宫也没费多少兵力。
昭平帝夺位后修改旧制，将两司三衙合为殿前司，直属君王不受三省六部管辖，其最高统帅殿前司指挥使官居二品，与六部尚书食邑相同，另外雒都近郊另设京畿巡防营，殿前司相互支持又互为节制。
大楚自建朝起，殿前司就是王公贵族子弟的地盘，大多都是受祖家父辈荫庇入朝为官，彼此从小一起厮混到大，处起事来也方便很多。
过完年节第一天上值的尹大公子接受到了热情的招呼，以至于谢愿成功被忽略到了一遍，低头听这帮贵公子闲谈。
“尹大人您这一摔可苦了我和汤明，连休沐都不得空闲。”
殿前司一共三位副指挥使，与尹栩舟同担十二司事宜，上来就与他搭肩攀谈的正是中书侍郎家的二公子杨思源，其口中汤明则是刑部裴尚书的长子。
“那小弟改日摆席赔罪，再同两位兄长去驯马场如何？”尹栩舟和他相熟也不说什么客套话，和一众同僚打了个招呼。
“你还敢去驯马啊，”杨思源那日也在场，说完拽过了尹栩舟的胳膊，左右瞧了瞧，“你这胳膊刚好准备再摔另一边？”
说完众人哄笑，尹栩舟也不恼：“摔了胳膊我也照样训了那马儿，怎么样不服来比比啊。”
殿前司的气氛活泛没有其他衙门那般肃穆，不过到了时辰也就各自散去，十二司统管皇城诸多事务，以雒都安危为己任，每日各班各司承接的事务繁多，需要三位副指挥使过目的也不少。
尹栩舟有单独的值房，只是他才回衙需歹先到指挥使大人那报道一声，故而谢愿就先到了这处。房间在院东，开窗后正好有阳光照进来，连顶书架分成了大小的格子，里面填满了案卷和官文，还有不少写废的纸卷被堆在角落，大抵是尹栩舟还未来得及收拾。
平日里用于公务的长案上倒是整洁，另外还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用来会客，估计也是司中的配置，唯一算得上精致的也就是搁在屏风后的美人塌，供案牍之劳形的尹大公子休息一二。值房中平日里有杂役按时打扫，并不因为主人许久不在而蒙落尘埃。
估摸着尹栩舟不可能在公案上吃早饭，谢愿把吃食搁在了小桌上，而后寻到了茶盏到井边清洗，又替他去倒了热茶。等他端着托盘再进屋时，尹栩舟正用油纸托着酥饼享用。
谢愿替他斟了茶水，站在一旁听命，他盯着衣角发呆，没想到被尹栩舟措不及防的问了一句。
“你叫谢愿，怎么会用这个字？”
谢愿做过千百种预想，却未曾想过尹栩舟会问起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下选择一个较为稳妥的回答：“污者皆化而脩，悍者皆化而愿，陛下希望我顺从恭谨。”
他这话没有做假，这个名字的确是皇帝替他取的，刚登临九五之位的季旋打了一手好算盘，想着关照他这个谢家遗腹子好养成自己的一条狗，到时候无论是用厌王旧臣还是杀掉那些与他相驳的声音，谢愿都是把好刀。不过事与愿违，季旋因猜忌给他喂下的却无晴之毒，成了日后谢愿的保命符，借着体弱多病的借口，至今文不成武不就，非但没成了皇帝的看门狗，反而让季旋无处安放于他，只得捏着鼻子留到今天，又一脚踢给了尹栩舟。
当然尹栩舟并不知道这些内情，总有年少成名的副指挥使也触不到的宫廷秘辛，他听了谢愿的话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屈起两指敲了敲桌子示意谢愿到对面坐下。
面对这位阴晴不定的上司，谢愿只得硬着头皮挨上了对面的椅子，接着尹栩舟把适才买的酥饼推到了他的手边。
尹栩舟已经吃完了一张饼，趁着间隙对他说：“吃饱了和我去办差，我这没有乱七八糟的规矩，可也不养闲人，你是长公主的独子没错，可即到了殿前司做的事就一样也不能少。”
“是，多谢大人。”谢愿不欲多言，从善如流的接受了尹栩舟的好意。
饼皮烙制的酥香，一碰就往下掉渣，里面裹着糖制的馅料，随着饼皮的咬开向外流动着，谢愿尝了几口只觉得皇宫珍馐美馔还不及这一张小小的酥饼。
许是常年在病弱的缘故，谢愿的胃口很弱，好在他吃东西不挑剔，倒也不算难养。他吃了张整病，只觉得有六七成饱，舔了舔齿间的留香，回味甘美，可以他的食量无论如何也塞不下第二张饼，他也就未再伸手去碰。
垂下的碎发修饰了他的棱角，尹栩舟仍敏锐的捕捉到了他的目光，在自己把饼拿走后谢愿的眼神明显暗淡了下去，虽然小心遮掩，但他喉咙起伏的小动作仍引起了尹栩舟的注意。
“他还想吃。”尹栩舟心里想着，他看也谢愿低垂的眼眸，白皙的面庞上肿痕已经消下去大半，但仍可见若隐若现的痕迹，若他昨日未及时出手，这人还不知要受多少罪。
想到坊间传闻谢愿在宫中的日子不好过，尹栩舟就知这人或许从未体会过“想要”是什么，他所得一切或许只源自于那些视他如视敝履的人的施舍。
尹栩舟本想亲手递给他，告诉他这是他应得的，不识别人的施舍。可他并未如此去做，这样作为恐怕会把这只“小鹿”吓坏，毕竟他尹栩舟是雒都城中出了名的纨绔子弟，没有什么好名声落在人们耳中。
“接着。”
就在谢愿低头盯着衣角发愣的时候，尹栩舟的声音从桌子另一边传来，紧接着酥饼的油香钻入了他的鼻尖。
是半张淌着红糖馅的酥饼。
谢愿双手接过了油纸，欣然道：“多谢！”
只见尹栩舟三两口把那半张吞入的肚子，摆了摆手示意他自便，自己到院中冲洗手上的油渍。
捧着“失而复得”的酥饼，谢愿急忙咬了一口，此刻酥饼冷热正好，原本流动的糖稀也随着温度的降低稍稍凝固，咬起来带着些嚼劲。这半张酥饼下肚，刚好饱腹，且里面的糖馅似乎不比刚才的一张少。
他心满意足的洗净了手，正甩着手上的水珠时，殿前司的差役到了院中。
“两位副指挥使请尹大人去议事。”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想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