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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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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赵铁锤在南屋里只露了一小面,很快就离开了,留下白繁英给元琅检查伤口。
赵铁锤看她的那一眼让元琅心惊肉跳。她现在再也不是隐龙山离宫里没心没肺的宁王爷了,铁锤也不再是仗着主子偏心眼儿就狐假虎威的小太监了,两个人时隔生死跨越千里,心里都藏了太多的事,太多绝不能当着别人的面说的事。
赵铁锤分明是在害怕。害怕什么呢?还是在害怕谁?这小子打小就胆小,能让他害怕的东西太多了,会是什么呢?
可要怎么才能私下里和铁锤见上一面呢?元琅看着白繁英脸上明快的笑容,试图从那笑容里找出些不一样的东西。赵铁锤的妻子吗?太监怎么还混上媳妇了?
白繁英很满意元琅的恢复速度,笑着点头赞许:“照这样下去,最多再过十天伤处就可以沾水了,只是还不能剧烈活动,也不能拎重物,伤筋动骨一百天,小姐这右肩连伤两回,若不好好保养,将来只怕会留下伤湿寒痛的毛病。”
元琅欠首道谢:“多谢神医相救,总是麻烦您过来给我治伤,叫我怎么感谢您呢。”
白繁英摆摆手:“这是哪儿的话,我又不是白来的,节度使大人给的诊金很优厚。再者说了,节度使官邸这种地方寻常人可进不来,我正好来开开眼,说起来还多亏了小姐的伤。”
元琅心里琢磨着,想尽办法找话说:“听说白神医喜欢四处游历,去过很多地方?”
白繁英笑:“还行,算是有一些经历吧。我这个人总在一个地方呆着就生厌,趁着年轻腿脚好四处走走看看,将来老了走不动了,坐在南墙根儿晒太阳的时候才有话题和别人闲聊。小姐也走过不少地方吧,从京城到灵州边陲,风土人情完全不一样呢。”
从京城到灵州,这一路除了逃命还是逃命,这辈子头十五年太享福了,往后是不是都要过这样的苦日子。元琅对自己苦笑:“我这个跟您不能比,好不容易到灵州又受了伤,天天关在屋子里,除了北塔寺,哪儿都没去过,白来灵州一趟了。”
白繁英给元琅的伤处换了药,用纱布仔细裹好,再给她掩好衣襟:“那正好啊,小姐的肩伤渐愈,只要不太劳累,四处走一走活动活动也是件好事,我这两天也一直拘在节度使官邸的客房里,正想出门逛逛呢,咱俩作个伴儿,一同去看看灵州城里的名胜古迹,小姐您乐意吗?”
元琅分明觉得白繁英的手在自己没受伤的左肩上不落痕迹地捏了一下,她的眼睛也冲自己连眨了两下,又往枕边瞄一眼。元琅缓缓点头:“太好了,太乐意了!”
光她乐意没用,守在牛皮帐篷里的节度使肖景芳大人不乐意。安亲王正率军往回赶,王爷回来之前,王妃绝不能出小院院门一步,灵州城中谁知道还潜藏着从北胡或是京城来的什么人,万一再出事,他没法儿交待。
于是只能回绝白繁英,再想别的办法和赵铁锤见面。只是太难了,元琅身边永远都簇拥着一堆丫环,她足迹能走动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小院的院墙边,紧闭的院门外就是肖景芳的帐篷,原本应该在衙门里书房里处置的事务都挪到了这儿,来回禀请事务汇报军务的人走马灯一样穿梭,有时候半夜里还能听见外头军士们疾步行走时身上铠甲的粼粼声。
白神医不可能永远留在灵州城,等元琅的伤再好一点儿,她就要和赵铁锤一道离开,按原先的计划,带着从磁窑堡收集到的名贵瓷器,下江南去品尝今年新摘的明前雨前茶。
更何况元杰就要回来了,说不定是今天夜里,说不定是明天一早,该不该把赵铁锤的事向二哥和盘托出呢?如果铁锤不那么惊惶恐惧地看了元琅一眼,元琅绝不会在这件事上迟疑,她如今也学会想事儿了,不管能不能想明白,都得好好想想啊。
整整一天里,元琅都若有所思,不过吃饭睡觉都很正常,丫环们向肖景芳禀报过后,肖景芳很满意地点点头,看来费一番力气去邀请白神医到灵州来给元琅治伤,还是请对了。
出不了门,也想不明白事,元琅除了早早睡觉没有别的事可干。可能只有躺在床上,等丫环们放下帐帘后,她才能隔着一层帘子躲开一会儿别人的眼光。手伸在枕头底下握住玉佩,元琅想好了,既然肩伤好了白神医和赵铁锤就要走,那么就让肩伤复发吧,装着不小心在哪儿撞一下或者摔一跤,让已经愈合的创口崩裂就行。
打定了主意,心也就放下了一些,元琅仰面躺着,盯着素色帐顶上绣的花花草草,闭起了眼睛。好好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还得再自讨一回苦吃。
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剧烈的爆炸声,把元琅从半昏半寐中惊醒,她猛地坐起来,扯着了伤处,痛得哎哟一声,可也顾不得了,撩起帐子向外看:“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
爆炸声并不陌生,和元挚从京城逃往兰州时,在扬波渡听到过一回。同样的巨大声响与同样颤动的地面,窗户门都在格格作响,灰尘碎屑从房梁和房顶上落下,丫环们慌张地扑到床边把元琅扶下床,搀着就跑到屋外,连外衣都来不及穿,只胡乱披了件披风。
一出屋门,立刻有硝烟味迎面扑来,爆炸起火的地方离得不远,就在节度使官邸内,只是元琅没有四下里走动过,不知道那究竟是哪一处院落。肖景芳手里握着把刀冲进院来,黑着脸交待了几句,就领人快步向起火点赶去。还没等他走出几步,又是一声爆炸响起,仍然还是刚才的位置。
第二次爆炸比先前那次猛烈许多,元琅只觉得自己脚底下象是踩着了弹簧,整个人都被崩得向上一跳,再重重地蹾了下去,牙关猛一磕击,险些咬伤了舌头。院门被震得脱了榫,半拉门扇斜挂在框上,身后的屋子里仿佛有人猛地向外喷出一大蓬灰,迷了所有人的眼睛。不知是谁在大喊,‘房子要塌了!’,丫环们听闻此言,架起元琅脚不沾地地从小院儿里跑了出去,找个空旷的地方站着,个个心惊肉跳不知所措。
肖景芳的家眷都留在京城,节度使官邸里空空如也,没住着几个人,乍逢此变,没人再敢留在屋子里,纷纷狼狈地逃到了外头。这些天来一直被留住在客房里的白神医夫妇俩也灰头土脸地被几外丫环和侍卫们架着跑了过来。
在场的女人们大多是从床上逃下来的,不光是衣衫不整,好几个人连鞋也跑掉了。当此情势,府中侍卫们不便多看,便自觉地围成一圈,背对着女眷和丫环们站好。
这是怎么回事?必是北胡人来攻城了!丫环们抖抖索索地瞎猜瞎害怕,赵铁锤把手里着提溜着的一只药箱放在地下,示意白繁英去请元琅坐着。夫妻俩交换一个眼神,白繁英扶元琅坐下后很自然地手搭着她的肩头,一副忠心护卫的模样,把节度使府里的丫环们隔了开来。
爆炸的地点火光冲天,想必整座灵州城都能看到这场大火,几声零星的爆裂声让已经成惊弓之鸟的丫环们一声接一声地惊呼,彼此拥在一起,瞪大了眼睛往火光的地方看去。
赵铁锤见元琅光脚踩在地下,便脱了鞋,蹲下去把鞋递到元琅的脚边,抬眸看着旧主:“新买的鞋,您……您别嫌弃,垫垫脚吧……”
隔得这么近,能看见对方眼眶里极力忍住的眼泪,仿佛还能回到离宫,他还是替主子背祸任主子欺负的小太监。赵铁锤也不知道主子究竟是男是女了,隔了几个月,竟又成了未来的安亲王妃?就算是女的,她也是安亲王的亲妹子呀,哪有这个道理,哥哥娶妹妹当王妃?
赵铁锤握住元琅的脚踝,仔细地把鞋套在她脚上。王爷究竟吃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脚底的皮肤都变粗了,身上还有伤,脸上也发红发黑。赵铁锤实在忍不住,抬起袖子擦擦眼泪,心疼地在王爷脚面上轻轻按了几下,哽咽难言。
白繁英在一边看着,悄悄用脚尖踢了赵铁锤一下,朝他使个眼色,赵铁锤赶紧站起来,不能再表露出更多的情绪。白繁英心中暗叹,低下头去凑到元琅耳边,压低声音仿佛是在安慰她:“王爷别动,听我说!铁锤都对我说了,我们俩守着您,您别怕,我们不离开您。”
若说元琅在世界上最相信的两个人,一个是小向,一个就是赵铁锤。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赵铁锤不敢再把视线落在王爷身上,就只好继续佯装着紧盯火光。元琅看着他微微抖颤的衣袖,极低地‘嗯’了一声,眼中酸热,嘴唇微动,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唤道:“铁锤。”
节度使官邸里的两次爆炸声势惊人,但没造成太多的人员伤害,只是西北地天干物燥,爆炸地点屋舍相连,还被泼了助燃的油脂,短时间内大火很难扑灭。天色初明时,城中四处向节度使官邸张望,还能看到两道浓黑的烟柱向天空里翻腾。谣言已经开始在灵州城中散布开来,安亲王出征遇险,北胡大军将至,灵州城危在旦夕。
潘褒站在住的二层楼阁上,凝目望着节度使官邸方向的烟柱,心中若有所思。
方伯喈肃立在一处富丽的宅院中,朝着起火的方向望了整整一夜。
灵州城西南平坦如削的旷野上,安亲王带着千余名骑兵正火速往回赶,他身后黑色战旗上一个巨大的金色‘元’字随风猎猎飘展。蓝天上一朵白云也没有,遥远的地平线上,灵州城现出苍青色的轮廓,两条黑色烟柱连天接地,正在冉冉上升。
元杰紧皱双眉,又往马臀上抽了一鞭,一马当先疾驰而去。